第70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雨田上门

  向雨田穿着深紫色的一品官袍,头戴三梁进贤官,手里还拿着一块玉笏,大步迈过凉公府的门槛。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灰衣躬背的小老头,发须皆是花白,手背在身后。他衣服的下摆、鞋子和指甲都很干净,不像是做仆役的。
  凉公府的护卫无一个敢拦他,宋悲风连忙排众而出,躬身抱拳道:“司徒公,凉公在中堂等候您多时了!”他身长八尺,背着一把重剑,面容方正,留着一副小胡子,大约三十五岁许。
  他原先是谢玄府上的家将,谢玄临终前要他护送谢道璨和郗循南归,后面又给谢道璨推荐给了郗道茂。
  张大雍曾有意让他和檀道济一样去统兵,但宋悲风自认为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便依旧做他的护卫统领。
  向雨田和他也是老相识了,直接把玉笏往人手里一塞:“那他最好是有要紧事!给我拿着。”说罢便向中堂走去。
  “刚从宫里回来,衣服也没来来得及换,心里窝着火呢。”老头从宋悲风手里接过玉笏,“这块石头板板还是我给你拿着吧——哎哟,怪砸手的。”
  “老人家敢问怎么称呼?”宋悲风再三确认,发现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
  “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叫我阿荣。”老头把玉笏别在裤腰带里,“我呀,就是他府上一看门的,你叫我老荣头就行了。”
  宋悲风还真叫不出口,老头也没和他纠缠,笑了一下就跟上了向雨田。他们说话的档口,向雨田已经走了好远了。宋悲风都没有看清老头是怎么动作的,一眨眼就发现老头出现在了向雨田身后——这下他哪里还不晓得“老荣头”是个大高手!
  这边张大雍与众人正在中堂上坐着,只听见谒者一阵通报:“向司徒到了。”张大雍面色一喜,万俟明瑶则是面色一黯,俱被郗道茂看在眼里。
  她只觉得万俟明瑶和向雨田之间肯定有事瞒着张大雍,并且对前者很是惧怕。
  “张大雍,你最好是有要紧的公事找我!”向雨田阴着个脸跨进来,繁琐的朝服让他忍不住爆了粗口,“今天你休沐,老子可不休沐!派人从官署一路追到府上,不晓得老子今天忙着主持朝会吗?”
  张大雍连忙站起来作揖,还得陪着笑脸道:“今儿我是倦怠了!司徒公,叫您受累了,大雍给您陪个不是!”
  郗道茂见此情此景,忍不住笑了。
  老头走了进来,与此同时,张恺之、闻人言和万俟明瑶的视线俱是对了上来。张大雍赶紧躬身行礼:“师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年前就来了,一直在雨田府上待着呢。你这儿人多热闹,而我这个人不好热闹。”老头道。
  向雨田说:“你的人在官署没有见到我,也没有打听清楚,便直接去了我府上,累得师伯亲自去宫城寻我,顺道和我一同来了你府上。”
  “见过师荣前辈。”张恺之把拂尘往臂弯里一甩,见礼道。
  闻人言也道了一声万福:“见过师荣前辈。”
  万俟明瑶比较僵硬地点头:“前辈好。”她倒真没怎么见过师荣,师荣常住天邪道旧地(位于汲郡,即今河南卫辉,西晋时此处出土了有名的“汲冢书”,被学者整理成《竹书纪年》与《穆天子传》,天邪宗便位于汲郡的一处谷底),去大漠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又不是墨夷明的弟子,哪能次次撞见?
  比她还尴尬的要属郗道茂,后者全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张大雍把郗道茂拉过来:“你既然嫁给了我,便是我天邪宗的人,也叫他老人家一声师伯吧。”
  师荣应了一声,笑眯眯地调侃向雨田道:“哎呀,连大雍都娶妇了,雨田却还是单着,这可怎么好。雨田,你还比大雍大几岁吧?”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在看着万俟明瑶,许是认出了她。
  向雨田进来之后便看见了万俟明瑶,一直眉头深锁,似乎是勾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非是良人,不结也罢。”
  修习《道心种魔大法》之人性格喜怒无常,向雨田正处在“成魔”的关键时期,要到下一个境界“魔极”才能将魔种运用自如,完全收敛。
  师荣察觉到向雨田的不快,晓得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小声嘀咕道:“我看对门的谢娘子就挺好的——不说了,小老儿想念她做的菜了。”
  张大雍见师荣说漏了嘴,暗叫不好。在万俟明瑶面前尽量不要提起谢道璨的存在,是张大雍和郗道茂已经达成的一项默契。不过张大雍看明瑶脸上没有异样,便松了一口气——明瑶的性格他是再了解不过,一出生便是秘族公主,千娇百宠地长大,占有欲很强——这么些年都已经过去了,许是看开了吧。
  张恺之和闻人言对视一眼,意思很明显,既然圣帝和师荣前辈已至,那便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于是一齐向张大雍辞行。
  张大雍对张恺之道谢道:“拙荆无状,叫观主白跑了一趟,改日大雍上门给您添点香火钱。”
  张恺之笑道:“白跑算不上,香火钱就不必了,酒钱可以。”
  “那观主直接去酒窖里挑两坛好酒吧,来人啊,带观主去酒窖。”
  打发走了张恺之,张大雍对着闻人言的表情严肃起来:“闻掌教,还能再等片刻,大雍有要事相商。”没有亲热地称呼她为闻老板,而是闻掌教,许是恼了!
  向雨田终于是开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万俟明瑶:“你在建康也待了很久了吧,早不来,今日上门所为何事啊?”
  这一问,可是切中了万俟明瑶的要害,她万不得已拿张大雍出来当挡箭牌,同时揶揄道:“你二位如今可是位高权重,哪里是我这个升斗小民所能轻易见得到的?今日我也是和大雍在店铺中偶遇,方才跟着一起过来的。”
  张大雍倒还真不好说是自己派十三司查到了人,只好认定是“偶遇”。
  郗道茂在一旁是苦笑不得,这向雨田说话叫人想打他,但一想到对面是万俟明瑶,他这态度就让她为灿灿感到高兴。
  她牵起张大雍的袖子,示意单独留空间给两人,张大雍便邀请闻人言一同前往水榭,至于师伯他老人家,让宋悲风带着他转转好了。
  张大雍负手在前面走着,闻人言在后面跟着,郗道茂怎去跟孩子们待在一起了。他二人沿着连廊走向水榭,张大雍忽然开口道:“听说闻掌教把《天魔秘》传给我家润玉了?”
  闻人言脚步一顿,福身道:“请凉公赎罪!”一上来便认错,张大雍要是回头,必然会看到她惹人怜爱的神情。
  但张大雍没有,他拍拍廊柱,自顾自地说:“我得先谢谢闻掌教,今天早上发生了一桩事,若不是润玉身上有功夫,只怕小女望舒便有恙了!
  “你我相识也有数年,我和葳葳能有个孩子,还是赖你和观主相助。葳葳将你当做姐妹,孩子们也都叫你一声闻姨——但传授武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得跟我们做父母的说一声吧!更何况是《天魔秘》这般的绝学!”
  闻人言乖乖认错:“是我辜负了凉公和夫人的信任。”
  “道歉有什么用,便宜都让你给占了。”张大雍叹了一口气,“走吧,走吧。”说罢拔腿继续往前走。
  到了水榭,两人一坐下来,便有侍女上来奉茶。因为多年的军旅生涯,讲究的一个是便携,张大雍喜欢喝开水泡的炒茶——茶炒好了放在囊袋里,到了地烧开了就能喝,便不用带一堆家伙煎呀煮的。
  侍女上完茶之后,便抱着个茶盘站在一旁不动。凉公和夫人成婚也有好些年了,未曾置妾不说,甚至都极少和其他女子单独相处,今儿这位可是个大美女,可不得替夫人好好看着?
  “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张大雍让她离开,“你家夫人不难为你做这些。”侍女被说破心思,低头小步快走离开水榭。
  “既然润玉已经学了,再说其他也是于事无补。”张大雍把玩着杯子,“我听说她九个月连破九境,敢问进展是否过快,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闻人言脸上难掩得色:“凉公,实不相瞒,我可是经过仔细查看,又在祖师面前慎重占卜,方才认定润玉是修炼《天魔秘》的不二人选的。恺之和敬修给她看过相,都说她是凤命,本门的《天魔秘》简直是为她而创的一般。实不相瞒,《形神篇》和《刚柔篇》俱是在打基础,天资驽钝者靠水磨功夫,惊才绝艳者连破数境也不稀奇,润玉的基础很扎实。”
  张大雍终于问出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我听闻修炼《天魔秘》者,在修成之前必须保持处子之身,甚至不能和心上人发生关系?润玉和继兴大婚就在这两年,能赶得及吗?”
  闻人言笑了:“臻至大成前须是完璧是真的,不能和心上人发生关系却是道听途说了——我们这一行的行规,确实是不提倡与心上人发生关系。这世上薄情男子实在太多,得到之前是金玉,得到之后便是败絮,只是图尝个鲜而已。”
  她继续道:“两年时间,润玉至少能修成第十六层,最后两层正好得有继兴相助。”绝学就没有不凶险的,《道心种魔大法》尤甚,毋宁说张大雍在乎润玉超过继兴,不如说他对自己的师承较为信任。
  “这是为何?”
  “圣门武功皆出自《天魔策》,《道心种魔大法》,《天魔秘》和诸派绝学皆在其列。始皇帝焚书坑儒之后,先辈们各自带着《天魔策》中的一册流散四方,又经过几次大劫,方才形成了今天两派六道的格局。大伙儿拗于门户之见,早就忘了各自武功同出一源。我们阴癸派和真传道关系密切,《黄帝经》与《素女经》配合之妙,想必凉公深有体会吧。”她对张大雍眨眨眼,后者老脸一红,示意她继续。
  “《天魔秘》练到深处,患在气机容易紊乱,更容易被心上人破了道心。而正好为《道心种魔大法》视万事万物为波动的特性所破解,而且后者对道心和魔种的把握,同样是《天魔秘》所缺乏的。”闻人言兴奋起来,“门中宿老早有猜测,修炼二种功法的男女若能双修,对双方都大有裨益!只可惜圣帝一脉一贯是独尊姿态,看不上我等。”
  张大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四六不着的话:“我看观主对闻娘子一往情深,而我那师兄和葳葳的嫂嫂又——还请闻娘子自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