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二十章 误拆信暗生妒意 托己子情非得已

  郗道茂莫名其妙地收了一封给张大雍的信,那送信的部曲累得满头大汗:“张达大人跟我说,这信里头有跟什么桃花相关的事儿,让我亲手交给公爷。我赶到北固楼的时候,公爷正要和人谈事,简单扫了两眼,便让我送给您先读。”
  这名部曲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郗道茂心疼他大冷天的来回跑,便请他留下来喝点热汤,告诉他西平公一会儿会过来,又给了他一些赏钱。
  年轻的部曲千恩万谢地走后,郗道茂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封信,终于有了拆开来看的勇气——她知道真相很残忍,但是又不得不去面对。
  写信人张达,她之前见过,他称呼西平公为兄长,目测是从前凉国的宗室成员,在追随西平公的众人当中地位最高。
  张达很遗憾地写道:兄长,您推测的很对,收到您的指令后我立刻让人着手打听。王家那名叫桃花的妾室已于数日前暴死,据说死状极惨,王家人以为不祥,欲将其弃尸荒野,我派人诈称是她的弟弟,诈了王家的一笔钱,将她接回来了。
  我想起您说的她或死于巫蛊之术,心中惴惴不安,刚好之前帮过咱们的张恺之道长又云游至建康,我便请他镇压一二。期间发生的事情诡异离奇,不便在信中详说。我只能说您提醒的甚是,还好没有放任王家处置她的尸首,不然要出大事。
  如今这可怜人的遗骨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收敛好,将由张道长和我亲自押往京口,与那王义合葬。张道长期待着与您再次相见,并且问您可曾遇到心上人。
  对了,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顺阳公主给您写了许多信,因为不知道您的地址,都搁到了我这里。我猜里面都没有什么好话,因为就在我写信前不久,顺阳公主得知您即将迁居的消息,亲自将继兴送回来,将您大骂一通,掷下一封信走了。
  我怕坏了您的好心情,便自作主张,将这些信附在我的信封中,您若要发火,只管冲着我一个人吧。
  看完张达写给张大雍的信,郗道茂信中五味杂陈,桃花终究还是死了。
  她和桃花主仆一场,在那事发生以前,关系可谓是亲厚,不想到了后来,桃花却想要她的命。
  桃花是死于邪术的反噬,还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下了更重的诅咒,不得而知。不过看信上写的意思,这事给人家张达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多亏了一位叫张恺之的道长的帮助才得以解决。
  郗道茂真的很感谢张大雍,也感谢他身边的朋友。为了救自己,大雍一连十余日无暇他顾,甚至有可能因为这个恶了那位顺阳公主。何先生则是在严冬时节来回奔波数百里,为自己搬来救兵。而如今为了满足她的私心,差点叫张达遇到危险。若真因为这事让大雍的兄弟受伤,她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现在郗道茂捏着顺阳公主写给张大雍的厚厚一沓子信,尴尬无比。她确信张大雍真是只是简单扫了一眼,没看到最后,不知道到里面附了其他东西。
  出于道德,她无论如何都不该看别人写给他的信。但这事张达做的很差劲,顺阳公主交给他是一个个信封,他合并的时候嫌厚,直接拆开来,把都有的信装进一个封子里——所以当她看完张达的最后一页信后,下意识地将这页拿起,结果看见了顺阳公主写给张大雍的某一页信。
  这页信写的很直白,就是骂张大雍:你到底在忙些什么,说是去访友,为何一连十余日不回?你眼里还有没有继兴这个儿子了?这孩子乖得让人心疼,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必然是很想念的。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让他跟我姓了!
  坦白讲,郗道茂一瞬间很生气,但旋即又难过起来。气得是张大雍居然是个不负责的父亲,但转念一想,自己对于玉润而言,不也是个不负责的母亲。一想到女儿,她的心就一阵绞痛。
  “女君,女君,前头来了人,说西平公他们已经快到门前了!”
  郗道茂慌忙将这沓子信才锁在自己的梳妆台里,再收敛情绪,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朱梓芳、朱泠秋姐妹一同到大门口迎接。
  事情都办成了,张大雍的心情格外好。他策马扬鞭跑在第一个,衣袖翻飞,宛若画中之人。
  “当先的那个郎君好英俊啊!”朱泠秋忍不住泛起了花痴,听得朱梓芳是心头一紧。西平公三十有三,而泠秋才十七,他年龄之长,当她父亲都有余了!若泠秋看上了他,岂不是造孽嘛!
  当朱泠秋的下一句让朱梓芳松了一口气:“葳葳姐,郗二哥我见过,当先的那个英俊郎君,是你的夫君吗?”
  郗道茂涨红了脸,好不尴尬:“不,不是的。”说完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朱梓芳赶紧将小妹扯到一边:“瞎说什么,方才没和你讲,怕的就是葳葳伤心!葳葳她和离了,哪来的夫君!”
  朱泠秋心下忐忑,为自己口无遮拦,害得葳葳姐难过而懊悔,正要道歉,那位英俊的郎君便骑马杀到了跟前。
  张大雍坐在马上,老远就看见一个年轻俏丽的女郎对葳葳说了什么,葳葳紧接着红了脸,低下头不再言语。
  那一低头的风情,让他的心脏狂跳。他宛若回到少年之时,挥舞着马鞭,呼唤着心仪女孩的名字:“葳葳!”
  “你还叫!”郗道茂气得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朱泠秋慌了神,也不管什么王小郎君了,连忙跟了进去。
  张大雍在门前下马,对刚刚发生了什么完全摸不着头脑。
  王镇恶眼瞅着方才门口站了一个面生的俏丽女郎,但一转眼人就没了。
  朱梓芳尴尬地要死:“大家都饿了吧,午膳等会儿就好,都进来坐吧。”
  朱泠秋追上了郗道茂,很诚挚地道歉:“葳葳姐,我错了,我不该口无遮拦的,我起初真不知道你和离了。”
  郗道茂其实一转身走了两步,就后悔了,她怎么能当众甩他脸子呢?许是方才看的信,弄乱了自己的心!
  “不,泠秋,我没有生气。”郗道茂看着一脸愧疚的朱泠秋,紧张极了,连忙安慰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和离这么久了,你是第一个没有流露出同情怜悯的人,这让我很高兴。生气?我那是气他呢!泠秋不要往心里去了。”
  “葳葳姐不生泠秋的气就好。”朱泠秋松了一大口气,“葳葳姐从前的夫君当真是有眼无珠!葳葳姐这么漂亮好脾气的人,居然不知道好好珍惜!葳葳姐,方才那位郎君,他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问的刁钻,若问的是她喜不喜欢他,郗道茂大概率要说不的。但现在问的是张大雍喜不喜欢她,郗道茂出于小小的虚荣,回答说:“大概吧。”
  “那就是了,我看那郎君,相貌威严端正,平时必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朱泠秋笑说,“这样一位郎君,居然会在马上呼唤姐姐的名字,必然是喜欢的紧。”
  “他便是西平公。”郗道茂说道。
  “郗女君!”张大雍不知何时来到她们身边,躬身施礼道,“这位女郎是?”
  郗道茂不知道他都听进去多少,但见他将称呼换回从前,心中一阵难受:“她便是梓芳的小妹,朱泠秋。”
  “泠秋见过西平公。”
  张大雍点头:“劳驾,本公有事要与郗女君单独聊聊。”
  朱泠秋对郗道茂笑了一下,走了。可她没走出多远,便在连廊的转角遇到了一位玉树临风的年轻郎君。
  此人身材修长,并不如西平公那边壮硕,身上有读书人的儒雅,可偏生眉宇间又有几分肃杀之气。他的面庞还残留着稚嫩,但他的举止言谈已十分成熟。
  这样矛盾而又迷人的郎君,她朱泠秋还是第一次见呢!
  “女郎好。”王镇恶打招呼道。
  朱泠秋对他的印象挺深的:“郎君好——您知道我是谁吗?”
  他笑了:“令姐方才同我说了——吴郡朱氏的七女公子。”
  朱泠秋的眼睛顿时亮了:“您就是王小郎君!”这副皮相妙呀,很合她的意。
  而郗道茂那边,还有点余怒未消,只听她冷哼一声:“为何叫我郗女君?”
  “方才在外人面前,是本公失礼了,本公向你道歉。”张大雍作揖道。
  郗道茂被酸得牙疼:“哦?西平公便这般与我生分了?现在不叫,以后就都别叫了嗷!”
  “葳葳!”张大雍急了,“此番确实是我得意忘形了。”
  她情绪消沉:“我也不该甩脸子,让你没面子。我之前看了信,情绪有些不对,我才该向你道歉。”
  张大雍皱眉:“那信我只草草地翻了前几页,便贸然地转交给,是我失察。”
  郗道茂叹一口气:“你且随我来。”
  在路上,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大雍,顺阳公主是谁?”
  她思来想去,不记得本朝有公主封号为顺阳。看张达的态度和写信的口气,此女和张大雍关系很不一般。
  不一般到她当着张达的面骂张大雍,张达却只能私下里抱怨一二。不一般到纵使万般不情愿,张达还是得硬着头皮地将这些不太友好的信转交给张大雍。
  不一般到张大雍出远门会将儿子交给她照顾,不一般到她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要让张大雍的儿子跟她姓!
  想她郗道茂遇到一个新安公主已经够倒霉了,为什么还要来一个顺阳公主?
  “顺阳公主?你说苻绣?她是我大姨姐!”张大雍脚步一顿,“对了,说到这个,我有一事相求。”
  “你讲。”原来是大姨姐,苻秦的公主,难怪她没啥印象。
  “我最近打算将儿子接过来。”张大雍居然主动提起了自己的儿子,“他叫继兴,夏天里过的九岁生日。之前我但凡出远门,都将他寄养在我大姨姐那里。如今我迁居京口,又有一堆事情要忙,因此想将他寄养在贵府。”
  才九岁大的孩子,若是给焦山帮、金山帮的人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使坏呢!在京口,郗府是他唯一信得过,又有能力保护他儿子的地方。
  郗道茂一瞬间明白了他的不易,他不是不关心他的儿子,只是他背负国仇家恨,如今又是打基业的时候,分身乏术,真的很难照顾到儿子。
  “你尽管带过来呗。”郗道茂没多想答应下来,“只是伯父年纪大了,没精力照顾小孩,二哥和三哥也不止一个孩子——实在不行,我替你照看着呗,你就把我当,你也拿我当你姨姐好了!”
  “葳葳,真是谢谢你!”张大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其实他真正想她当的是,妻子——都到这般田地了,再说没有别的,就显得很虚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