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十三章 望气方知君命贵 离魂只因走三魄

  第四日清晨,何宽早早地起了身,带着陆敬修往回走。
  昨天傍晚下起了不小的雨,缠缠绵绵一直到半夜才停,若没有听取了陆道长的意见,执意上路,只怕要半路受困。
  而且经他的指点,上好的枇杷膏也买到了,可以心无旁骛地上路了。
  京口城中,王镇恶开始履行县左尉的职责,将手下的属吏叫到官舍开会,先是申明治安的重要性,再对城内的治安状况表示担忧,最后下令进行一场为期十日的治安盘查,号召大家打起精神。
  手下的属吏都表示理解,这新官上任,火还要烧三把呢,左尉大人年纪轻轻,急于做出政绩也是人之常情。大家头三天积极一下,后面摸鱼好了,想来左尉大人也不可能天天在街面上晃吧。
  王镇恶可是当过一年佐史的人,对底下人的小九九自然是门清,自然也不指望他们能坚持十天。王镇恶巴不得他们早点摸鱼,这样郗氏的人就可以顶上了。
  何宽等人这一路上顺风顺水,再加上走的是回程,轻车熟路,第五日正午一过就赶回了京口,足足快了一个半时辰。
  郗融见何宽他们回来,赶紧让厨房再开伙做饭,陆敬修却是谢绝了:“我已能辟谷,等闲饿不着,让何先生他们先用膳吧,我还是先看看郗女君吧。”
  陆敬修在堂上见到了郗愔,对后者执晚辈之礼,同时开了天眼望气。只见郗愔头顶上,一根深紫色的本命气挺立,将四周的运气染得深红,好似要燃烧一样。
  晚年行此大运,其势必不能久,多是回光返照之相,郗司空只怕天年将尽。
  陆敬修心中叹息,同时也十分好奇,能使郗司空晚年行此大运的,便是西平公呗。何宽的本命气他已经看过,与郗融一般,俱是五品黄堂,日后做到一郡太守不是问题,这西平公又该是何等气象?
  “西平公和老夫的侄女在一处,请陆道长随我来。”郗愔信奉天师道,因此对年轻陆敬修并不轻视。
  郗道茂听说陆敬修来了,表示即便是连高人都救不了了,走也要走得有尊严一点,于是将张大雍推出门外,让阿忆替她梳妆打扮,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郗道茂抿抿了口脂,阿忆看着镜中之人,赞美道:“女君数年没有仔细打扮了,一打扮起来还是这么美。只是女君脸色有点苍白,稍微抹点腮红会好很多。”
  郗道茂笑道:“我与西平公相识一场,他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怎么能从头至尾都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
  阿忆心说,女君这是为悦己者容。
  “阿忆,我若是没救了,你往后要好好的。”郗道茂忽然说,“你尽心伺候我几年,我会留一笔钱给你的。我稍后便和西平公分说,他是个做大事的人,以后帐下必然会有出身寒微的青年才俊,我请他为你相看一个好的。你不要嫌贫爱富,和人家好好过日子。”
  阿忆伏在自家女君的膝盖上痛哭:“女君,您不会有事的,阿忆以后一定会听您的话!”她只被告知郗道茂生了怪病,以为女君要药石无医了。
  郗道茂拍拍她的后背,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玉润,娘对不起你。
  “阿忆,告诉西平公可以进来了。”
  她打起精神,端坐在床上,容光焕发地迎接了张大雍。
  张大雍开门进来,郗道茂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担忧的神色涣然冰释,他的眼神从自己的裙摆一路向上,经过一切她想让他留意的地方。
  她看见他微黄的瞳孔一缩,白皙的面孔上忽地生起红晕。他羞惭地地头,弯腰作揖道:“见过郗女君。”
  郗道茂笑了,这才是她想要的初遇。
  “请西平公来我身边。”她邀请他与自己同坐。
  他坐下来,整理了衣袍,说:“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我都和你一起面对。”
  陆敬修走进来,看到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地端坐在床上,品貌不凡,俱似神仙画中人,一个似东王公,一个似西王母。
  女郎自然是郗女君,而这位郎君,便是那位西平公了吧。
  “陆敬修见过西平公、郗女君!”
  大家打过招呼之后,郗愔请陆敬修给郗道茂好好瞧瞧。
  于是陆敬修盘腿坐下来,正大光明地开了天眼,随后假公济私地先往张大雍这边瞧过来。
  只见西平公顶上云雾变幻,本命气隐藏其中,看不真切。陆敬修略一沉吟,云无相,居然是比云成龙虎、气运华盖这样直白的贵命更罕见的异相。
  书上写的分明,汉高帝刘邦顶上云气成龙虎之形,汉昭烈帝刘备顶上云气如亭如盖,皆是帝王之相,贵不可言。唯有云无相一条,只写了云本无相,唯上古圣人能得其根本,近世不显。
  意思是说,头顶上的云气和正常云气一样变幻莫测的,是返璞归真的上古圣人才有的异相,如今已经看不到了。
  陆敬修努力睁大天眼,想要看到隐藏在云雾之下的本命气。
  细看之下,果然看出了更多东西。只见西平公上方的云气将郗女君牢牢护住,正是因为有他这位贵人护持,郗女君才没被奸人所害。另有一道红线将二人绑在一处,预示着两人将有一段姻缘。
  至于西平公的本命气,陆敬修定睛看去,只见一道血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
  怎么会是红色的本命气啊,红气只有七品,而西平公贵为一品郡公,纵然没有实权,不是紫气,至少也应该是青气,怎么会只有区区七品呢?
  再看之下,陆敬修大惊失色,这哪里是什么红色本命气,分明是武学练到宗师之境才有的精气狼烟。
  万幸自己修炼的玄门正宗,又对西平公没有恶意,不然精气狼烟自动护主,自己只怕要被冲散了神魂,身死道消!
  陆敬修不敢再看,连忙关闭了天眼,退出灵视,肉身上却已经是大汗淋漓,将郗愔和张大雍吓了一大跳。
  郗愔以为是事情难办了:“莫非以陆道长之能,都无能为力了吗?”
  张大雍和郗道茂心头一沉,张大雍赶紧抓住了她的冰凉小手,藏在袖袍之下。
  “非也非也,我方才开天眼望气,不想西平公命格极贵,敬修无状,险些冲撞了贵人!”陆敬修赶紧对张大雍打了个稽首,七真三假地解释了一番,“正因为有此贵人护持,郗女君才能有惊无险。至于详情如何,还请让敬修把个脉先。”
  原来还是要把脉的,郗道茂无语凝噎,将右手从张大雍手中抽出。
  陆敬修探完脉后,又结合郗道茂的回忆与张大雍的推测,沉吟片刻道:“敬修认为西平公推测的有理,古来邪术不知凡几,但究其根本,难脱两宗,一曰模拟,二曰接触。行此邪术者,必然曾在女君身边生活过,又或与女君身边人有勾结。
  “此邪术应是如此行事,在取得女君的头发、指甲后,与女君名讳生辰等一起焚烧,埋入桃、柳之类的树木根须之下,再例行诅咒之事。如此经过两三年,也就是二十七个月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女君的精力会为树木所夺,树木长得越茂盛,女君的精力就越差,直到最后完全为树木所夺。此法耗时颇久,但胜在隐蔽,中此邪术之人通常会以为自己病了,想不到别处去。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女君有一日会离了王宅,更想不到桃树会被人砍了。
  “此邪术最初针对的是七魄之一的精魄,女君离开王宅后,他又追加法术针对气魄和力魄,俱封在邪术人偶中。而制作这人偶需要七日时间,从建康到京口要最快只要一日,因此此人会在女君出事八天后到来。眼下女君得西平公在身侧,暂时无虞,但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唯有降服妖人,夺回三魄,才是正经的。”
  这一番阐述让众人大开眼见,郗道茂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身体如此虚弱,原来气、力、精三魄都被人抽走了。
  张大雍听此贼人居然这般阴毒,强行忍住怒意,问:“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陆敬修道:“如今桃树已毁,他唯有携人偶进入郗府地界才能施法,有山川相隔都不行,阻止此人进入十分简单,难就难在要夺回其手中的人偶。”
  “周围都是郗氏的私产,对外人防范的紧,无法藏身,此人恐怕会在京口城中落脚。”张大雍道,“城中主管治安的县左尉已经被换成我们的人,还请陆道长传授能使非修道之人甄别妖邪的方法。”
  陆敬修道:“西平公当真是见多识广,敬修这就写一道方子。”
  方子写出来后郗愔令人去抓药,陆敬修提点道:“照此方制出来的药水俗名叫牛眼泪,涂在双眼上可以让没开天眼的人看见阴气。因为白天鬼是不出来的,所以白天若看到有人身上有阴气,则必然是修炼邪术的妖人。这牛眼泪虽然有时效限制,但涂多了难保不会吸引鬼怪,所以为了不伤到自己人,还请郗司空选拔阳气旺盛的年轻人去使用。”
  郗愔见有陆敬修这个高人和张大雍这个贵人在,心中大定。既然葳葳需要西平公这个贵人在一旁护持,就更不可能让他离开葳葳身侧了。
  郗愔将陆敬修拉到暗室,问他:“方才陆道长说西平公命格贵重,请问是何等之贵。”一品郡公自然是贵人,但以后究竟会贵到哪一种地步呢?
  陆敬修皱眉:“天机不可泄露!”
  郗愔也不气恼,继续发问道:“还有一事,我听闻人之七魄,丢失超过一半就要丧命,葳葳七魄七去其三,为何才是体弱,与西平公有何关联。”
  这点说出来倒算是顺应天意:“因为他二人有姻缘红线相连,气运相互扶持。等到正式结婚以后,郗女君便彻底不怕这种妖邪谋害了。”夫妻气运互通,所以会有克夫、旺夫、冲喜之说。
  郗愔忽然一喜:“多谢道长提点!”贵到能保护葳葳不受妖邪侵害的贵,你说还能是哪种贵?
  居然着了这老狐狸的道!陆敬修心中大为懊悔。好在此事是郗愔自己悟出,并非直接出于自己之口,也不算糟。
  待郗愔和陆敬修走了以后,张大雍长舒了一口气:“这种事果然还是需要行家里手,你看我为你输了多少次真气,只知道你身体亏空。而人家陆道长瞧一眼,就知道原来是少了气、力、精三魄。”
  “你也莫要太谦虚了,连陆道长都说你见多识广呢!”郗道茂笑道,“你之前就将事情推算得八九不离十了,人家陆道长只好就着这邪术深入讲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