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二十一章 非情侣当局者迷 有默契旁观者清

  张大雍拿起苻绣写给他的信,一瞬间脸上流露出许多情绪,深深的自责与懊恼,无人与说的无奈,眼眸间似有若无的怀念,但紧接着又为愤怒和伤心所取代。
  郗道茂看得心里发堵,知道顺阳公主的这几封信,必然是勾起了他对亡妻的思念。郗道茂也是做母亲的,一个不大称职的母亲。饶是如此,她也知道,一个母亲离开子女,纵使有千般理由,但这心里依旧是十分难受的。
  这些情绪都是一瞬间的,张大雍就像压胃酸一样,将它们压了下去。接下来的信张大雍越看,脸色越冷,将信纸的边角都揉得皱起。
  郗道茂心想,果然不是什么好话。
  张大雍看完信,将它们顺好,随后三页并作两页,将其投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大雍!”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我无事。”张大雍平静地说,“都不是些重要的事情,但留着又难免落人口实。”他接着抬起头,有点紧张:“这信上的内容,你都看了?”
  郗道茂看他的样子有些害怕,不会真有些机密吧,他莫不是要杀人灭口:“没没没,我就无意间瞄了最上面一页。”
  “没什么。”苻绣劝他放弃复仇,跟她一起去江州,离开这是非之地,“郗女君,若有一日我利用你,你可会生气?”
  郗道茂愣了半晌,看着他认真的脸,说道:“若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并且你提前打招呼,我便不会生气。”
  他若真是心存利用,又怎么会直接说出来?事先征求同意的,那叫合作。
  张大雍笑笑:“你不用担心,桃花的遗骨,张达会送过来。至于王义的,我已经向县府提交了供词和证据,他们结案以后,就可以领回来了。”
  郗道茂担忧道:“我看张达先生在信上说得凶险,他本人没有事吧?”
  “有张恺之道长相助,应是有惊无险。”张大雍补充道,“这位张道长是和陆敬修道长一样厉害的人物。”
  午膳将近,两人便不再待在屋内,来到外头的连廊上散步,他们远远地看到王镇恶和朱泠秋在一处亭榭内说话。
  张大雍低声说:“今天二郎君同我说了,朱夫人有意将她的妹妹说给镇恶。”
  郗道茂一笑:“我倒是比你早几天知道,王小郎君精明能干、忠诚可靠,泠秋妹子天真烂漫,两人在一起很登对。”
  张大雍点头:“镇恶有能力,出身也不差,只是初来乍到,在此处缺少根基。吴郡朱氏乃江南著姓,是非轻重,我想他分得清楚。而吴郡朱氏虽称著姓,却已有数代人未曾在朝中占得高位,门第上始终被王谢等侨姓大族压了一头。在镇恶身上压一注,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至于朱泠秋,年满十七,已是大龄——”
  “你凡事都要分得这么清楚吗?”郗道茂冷哼一声,打断他,“若相似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也会分析得头头是道吗?女孩十七怎么了?我也是十七出嫁。”
  “感情的事,从来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只是说他二人若走到一起有种种现实利好,至于最终会不会走到一起,在一起感情如何,却要看玄之又玄的男女之缘。”张大雍轻嘲道,“还有,若是我记得不差,你十七而嫁,是因为你俩订的娃娃亲,他比你小,你得等他长大。”
  郗道茂脸红一大半是给他气的,一小半是因为他忽然间离自己太近:“好好说话,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张大雍脸上勾起得意的笑:“我可都嗅到了,你搽了我买给你的粉。”
  这两人在一块说别人登对,殊不知对面的人也在说他俩般配。
  王镇恶和朱泠秋撞见之后,寒暄了几句。朱泠秋却是个自来熟,方才被张大雍打断了话头,如今又看见了王镇恶,忍不住向他诉起苦来:“我刚才做了件大错事,将西平公误认为葳葳姐的夫君。”
  王镇恶表示理解:“你初来乍到,并不知道郗女君的事情。因此看到别人都是一对对的,便以为他俩也是一对。”
  “你这说法倒是新颖。”朱泠秋乐了,“那照你这么说,别人看见我俩,会不会以为我们是一对?”
  王镇恶当真是惊了,素闻江南仕女温婉,不想这七女公子活泼俏皮,比起家乡北海的女郎,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小郎君,你为何不说话了?”朱泠秋见他发愣,追问道。
  王镇恶回过神来:“你说的有理。”
  朱泠秋见他呆呆愣愣的样子,觉得有几分可爱,明知故问道:“王小郎君,七女公子,你我这样叫着也不是个事儿,太过饶舌,你我互通名讳可好?”
  王镇恶一抱拳,道:“在下姓王,上镇下恶。”
  朱泠秋眨眨眼:“王镇恶,好特别的名字,有什么说法吗?”
  “我出生在五月初五,是为恶月恶日,家人以为不吉,但我祖父坚信人定胜天,于是为我起名为镇恶。”
  “很有气势的名字,镇恶的祖父,当真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呢!”
  王镇恶淡笑:“那是自然。”
  朱泠秋自我介绍道:“我叫朱泠秋,今年十七岁。流水泠泠,秋天的秋。我爹娘生的多,一开始还有心认真起名,到后来就按着出生的时节凑一个。我出生在秋季,那天下着雨,便起名叫泠秋。”
  王镇恶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年纪直言不讳,又听她言语之中有几分自嘲和失落,连忙宽慰道:“我今年十八,恰好比你大一岁,便唤你泠秋妹子,你看可好?我倒是觉得泠秋二字颇有韵味,《庄子·逍遥游》有云,列子御风,泠然善也。泠秋妹子有仙人之姿,性子又有秋之高爽,镇恶很喜欢。”
  “真假?”朱泠秋眼前一亮,“镇恶哥哥人长得好看,又会说话,即便是骗我的,我也很开心啊!”
  “我真没骗你。”王镇恶无奈苦笑,随后话锋一转,“有人来了!”
  他可是个半步先天,张大雍又没刻意隐藏脚步,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脚步稳健有力的是兄长,有些虚浮的是郗女君。
  朱泠秋以为他是怕别人看见,委屈地牵了他衣袖:“你就这么怕别人撞见?你莫不是嫌弃我?”
  王镇恶皱起眉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是怕咱俩给人看见,是怕别人看见我俩看见了他俩。”
  朱泠秋一回头看见张大雍和郗道茂往这边走过来,愣住了。这两人挨得极近,举止亲密,看样子刚是从葳葳姐的卧房里走出来——天哪,可方才葳葳姐不是还在为西平公当众叫了她小名而生气吗?
  “回神!”他扭正她的肩膀,“表现得自然点,假装我俩不知道。”
  “嗯。”朱泠秋被他捏着肩膀,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你说,西平公和葳葳姐究竟是什么关系呀。”
  “如若正之兄所言,兄长丧妻已有五年,还从未见他对女人如此上心。”王镇恶道,“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兄长可以为郗女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哇!果然!”朱泠秋惊叹道,“我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西平公对葳葳姐不一般。要我说,葳葳姐温柔美丽,宜家宜室,你兄长仪表堂堂,成熟稳重,二人从里到外都十分般配。”
  这二人一个丧妻,一个和离,若是真走到了一起,定能成就一段佳话。
  “镇恶,你在想什么?”朱泠秋见自己说了这么一大段他都不回应,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满地戳了戳他。
  他们在说那边的同时,以王镇恶的耳力,又如何听不到那边也在说他俩!兄长分析的那一大段,一个字不差地飘进了他的耳朵,分明就是专门讲来给他听的!
  “我无事。”王镇恶眼眸幽深,认真地端详起了朱泠秋。
  他的计划里确实有娶妻这一条,不过那是在几年之后。至于娶什么样的女人,家世不让太差,品貌不能太丑,隐隐约约有个轮廓,眉目却不甚清晰。
  朱泠秋自是个美人儿,性子活泼开朗,和她在一起估计很难感到无趣。若论家世,吴中四姓,人脉宽广,富甲一方。
  当得知这样一个出众的女孩有意许配给自己时,王镇恶自卑了。
  要怪,就怪数年的颠沛流离抹去了丞相公子的棱角,折损了他的傲气。
  一年多前,土豪小族还以将女儿嫁给他为耻,而到如今,高门著姓却要将女儿许配给自己。
  短短数年时间,人生大起大落,峰回路转,一般人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转变,而他坚持下来了。
  “你还好吗?”朱泠秋眼波流转,他的眸子一度幽暗如深渊,但被她轻声地呼唤,刹那间似有无数的星辰在他的眼眸中亮起,她芳心萌动,一瞬间竟是痴了。
  王镇恶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咱们去和兄长他们打声招呼吧。”说完便拉起她的衣袖,向张大雍与郗道茂走去。
  郗道茂见到朱泠秋双颊的绯红,又如何不知道这小妹已经看上了王镇恶。
  “兄长,郗女君。”王镇恶抱拳道。
  “西平公好。”朱泠秋福了福身,然后抱住郗道茂的一条胳膊,撒娇道,“葳葳姐~“
  两位郎君走在前头,女郎们把臂走在后头,一起向正堂走去。
  朱梓芳看到他们联袂而至,小妹又和葳葳亲近,心中大定。
  午膳后,张大雍找到王镇恶,开门见山道:“之前说与你听的话,你可是听见了?你若问我的意见,此亲可结。”
  兄长既已结好郗氏,便与郗氏的亲家相勾连。自己若为朱氏婿,兄长固然能添一二助臂,但并无本质提升。即便如此,兄长还是赞同,便是真的为自己着想了。
  王镇恶道:“泠秋妹子雪玉可爱,镇恶实在无法升起利用之心。”
  “镇恶,你还是太年轻。这男女结百年之好,归根结底乃是两情相悦的事情,余者不过是锦上添花。”张大雍笑着抚了抚须,“这泠秋妹子叫得顺口,连雪玉可爱也说出了口,想来你对她并非无意。又如何敢断言人家对你没有好感呢?”
  王镇恶无奈抱拳:“兄长见多识广,镇恶辩不过你。”
  张大雍皱眉:“你且随我来。”
  张大雍领着他七拐八拐,推开一间侧室的门,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后,将门合好,嘱咐道:“接下来你只管侧耳倾听,不可发出声音,切记切记。”
  说完就闭目调息了起来,不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