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陌上寻少年

  桦绱没喜欢的人,所以无所谓。看情诗就看情诗,这《花间集》又不是禁书,比起那些孟浪的姑娘看个情诗这算得了什么呐?多大点事儿。再说是李乾成看见羞什么呀,儿时有更多羞人的糗事他都知道。
  “出宫?现在!”不过当下这个事儿才是大事。
  李乾成觍着脸,一本正经的教唆:“不找少年给谁写情诗!跟谁谈情说爱!对谁以身相许!”
  桦绱瞧着他那副厚脸皮样,想着将来他要是当了爹,得把她那还未出世的堂妹教成什么样子,翻了个白眼:“怎么去?”论明白她的喜好这一点,李乾成真是太合她的意了。宫自然是要出的,毕竟长安夜市是令她魂牵梦萦的。不过宫规就是宫规,明面上的事不容违规,明着不行,暗中来。
  宫中律法未出嫁的公主每日申时四刻之前必须回宫,无论何种理由(皇家狩猎等大型聚会除外)不得违背。违反宫规自有教养尚宫前来训话,少不了抄写戒律,面壁思过云云。每当这种时刻,各宫后妃总是意见相同,不见丝毫异议和心软,恨不得女官能严厉对待自家不守规矩的女娃娃,给她们点教训,长些记性。
  “你不是整日吵着要去朱雀街的夜市逛逛,我现在就带你去。”今日放学后,他们一群学子去‘月宴’小聚,结交了几位新友,相聊甚欢,竟让他有种‘与君初识,犹如故人’的感觉。
  之后不少学子鼓动着一会要去夜市逛逛,大家一拍即合,相互结伴。他突然想起李小余一直对长安的夜市颇为向往,可是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女眷不同皇子,皇女还好,白日还可以去学堂、马球场,只要申时四刻之前回,就没事。可后妃除非父皇首肯参加春蒐(sōu)、秋狝(xiǎn)、去相国寺祈福等大型皇家活动,才可坐在车舆中,窥视长安的盛世繁华。至于画本子上的归宁,那都是百了八十年才能遇上的稀罕事。还得有品阶,深受皇宠。否则也只能一日日的隔着高墙望望城外的天空,忧叹几声罢了。
  记得之前有次去东宫找桦绱,婢女兰芗说公主在朱雀门口。
  “朱雀门?去那干嘛?”朱雀门是皇宫最外围一道正门,由三扇门组成,中间那扇最大,平日是不开的,只有在大型庆典时才敞开,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走的。主门旁边有两扇稍小一些的,早朝或宫人往来走那里。对了,这朱雀门前面正对着的就是朱雀大街,长安主道。
  后面是承天门街,与承天门遥遥相对,而承天门后面便是太极宫,皇家内宫。桦绱住的东宫在太极宫里的东面,太极宫的后方东侧是大明宫。
  到了朱雀门,从东侧这扇找到西侧,远远瞧到避在门边的人影。
  桦绱瞅着宫门外的繁华欢闹、笙歌鼎沸,与她不过百米之隔而已,近在咫尺,然而脚前这两块砖中的细缝,就像是禁线,不可逾越雷池半步,仿佛砖上刻了‘宫规’两个大字。
  桦绱一手扒着门边,引领企踵,满目歆羡,瞧着夜市上的灯海,远远瞧去像是银河般璀璨炫目。一旁两个站岗的年轻小侍卫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一动不动,眼珠子时不时的斜看她一眼。
  “李小余,干嘛哪?”八皇子走近立在她身后,也抻着个脖子张望,好奇是什么这么有吸引力,心向往之跑到宫门口瞅。身后的一干侍卫婢女也都有样学样的远瞧着,心里都寻思着莫不是有什么稀罕事?
  桦绱回身抬头,神情哀怨的说道:“那有卖糖葫芦的。”
  “啊?多大点事,我去给你都买来,至于这样吗?你瞧把两侍卫吓得。那还有禁卫大人,快憋出内伤来了。”李乾成很是不能理解为了串糖葫芦,跑来这儿逗乐。
  “你根本就不懂!我不仅想吃糖葫芦,还有棉花糖、五彩水果糖、桥头馄饨、邵家酥饼、老赵家烧鸡、田记酱肘子、串串肉、‘东阁’烤鸭。”一口气说完,双眸水亮亮的睁的老圆,撅着嘴瞅着八皇子,就好像是他不让她吃似的。
  “……”李乾成簇簇着张脸,嘴张了张又合上,老半天才艰难地说道:“你,御膳房是怎么苛刻你的膳食了。”
  “不光是吃的,还要去清池放花灯、‘白梨苑’听《锁麟囊》、和闺中密友去‘茉莉幽香’品茶吃糕点、‘凤朝’去卖金饰、‘花露阁’买香囊、‘饕餮盛宴’吃霸王餐!”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听得李乾成头都晕了。
  “你这就是想上夜市呗,大明宫那也有夜市,模仿外面其实都一样,而且太医和尚宫们都查了,吃的干净,不会闹肚子。”他算是瞧出来,小丫头爱热闹,定是想出去游玩一番,长安的夜市有趣的东西太多,不怨她,谁不想瞅瞅。就是只看看人,也能给你把全天下的种族、营生集齐了。
  “赝品就是赝品。”给了他一个你永远都不会懂我的忧伤的眼神:“小皇姑都出宫两回了,是七叔偷偷带她出去的。”说完往东宫方向施施而行,那背影都透着失落,要是她有双兔子耳朵,现在一定是耷拉下来的。
  “哎,多大点事,行,等以后我也带你出去阿。走,回宫去。”不在这丢人了。
  桦绱豁然转身,一双瑞凤眼瞪得滴流圆,黑亮亮的,嘹亮的喊了声:“真的?”
  吓了八皇子一哆嗦,还不等他说话,接着说:“李乾成你说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大胆,叫叔。”故意皱着眉板着脸,纠正她。
  桦绱忙换上一脸乖巧的模样,浮起一双小梨涡。悄默声儿的向李乾成这靠近了两步:“小叔。”脆甜脆甜的声音,怎么听都不会腻。这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说的就是桦绱。
  “乖。”八皇子背着手,仰着脸端着长辈的架子好不威风。走了几步想起来:“哦,不过‘饕餮盛宴’吃霸王餐!可不成。”
  公主的贴身婢女兰芗一斜眼给了八皇子的侍卫卓桉一个‘你输了的眼神。’便高傲地扬着小脑袋带着身后那群东宫的小婢女趾高气昂的快步跟上桦绱。
  卓桉一手握着刀套,抽了抽嘴角。这主人精,合着下人都欺负人。不怪皇后娘娘说道,哎!这也不知该说是小公主道行太高,还是该说他家皇子核桃吃的太少,可能上辈子亏欠太多,都是命!
  桦绱那次就是耍蛮加装可怜,不料想竟真的要带她出去,惊喜的张着樱唇,亮晶晶的眼眸里满是惊喜,像是夜空最璀璨的星:“真的?”
  “我什么时候诓过你,明日书院休假,今晚出去最合适不过了。我还想把新结识的挚友介绍给你。”江、顾两位公子为人正气,才华斐然,确实值得深交,还有几位新书生亦是十分投缘,他很是欣赏。一下得了这么群同龄朋友,也是兴奋得很。
  “才新结识,就挚友了?”别叫人给骗了,好在不是行臻,那孩子傻乎乎的怪让人担忧的。
  “你那什么眼神,快点,天都要黑了。”李乾成倒是不知晓桦绱的那些‘百忧在心’,要是知道也得气的呕一缸子血。
  “可是怎么出去?”撇了撇嘴,心情就像从空而落的纸鸢,一时跌宕起伏的厉害。
  李乾成揉了揉桦绱的发顶,俊颜上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看着很是欠揍:“自有办法,你把兰芗叫进来。”
  一刻钟后,兰芗穿着桦绱的衫裙躺在黄梨花的大床,锦被罩头,嘴里念道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一边想着这都是什么事儿,小殿下一定要早回来,否则她的小命就不保了,小城子守在殿门外犄角旮旯里拿着块小石头画着圈,心里默默地将各路神仙拜了个遍。
  一出东宫殿门,好巧不巧的碰上大监,大监原是皇爷爷身前的总管大太监,现在皇爷爷身前的薛立仁、太皇太后身前的王一德论资历都不及大监。父王大婚迎娶母妃之后,皇爷爷将大监调到父王身边侍奉。
  大监是个念恩情之人,母妃的姑姑是先皇的淑妃,时常招母妃进宫小住时日,大监有次不慎冲撞了姑姑,后宫里的尔虞我诈难以言说,苦的都是下人。大监被罚差点小命都没了,是母妃求的情,还偷偷命人请了太医院的人给瞧的伤。二十年过去了,曾经的年轻小太监已是皇上太后都会给些脸面的大红人,依然还记得这份恩,实属难得。
  大监在桦绱小时候还经常给她骑大马来着,她倒是不记得,听母妃和奶娘说的。虽因太过年幼,早已忘却,但大监对她的好她是知晓的。知道她不能出宫,便时常给她带些宫外的小玩意,新鲜的小零嘴,或是特色膳食,多的数都数不清,要不她怎么能知道那么多呐。
  “殿下。”大监瞧见八皇子一行,便停下脚步,低头施礼。
  “啊,赵公公。”李乾成没想到这么巧,能遇见人,还是赵公公,他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群宫女太监。
  “殿下是来找小公主玩耍?”大监面容慈祥,怎么瞧都不像是其他小太监口中令人惶恐不安之人。
  “啊——哦,对,可是李小余有些累了,已经睡了,我这打算回去,明个再来。”主要是没想到会遇上熟人,李乾成只能硬着头皮现编。
  “睡了?这个时辰?”虽是黄昏,天还是亮着,远处天边的火烧云,波诡壮阔,色泽浓丽,美的醉人。
  “啊,对,李小余最贪睡了,早读迟到是常有的事儿。”
  “公主还年幼,读书自然做不到夙兴夜寐。”
  “公公说的是,哦,我先回宫了。”
  “殿下慢走。”
  “师傅,是徒儿眼花吗?我怎么眼瞅着那群小太监中间有个面熟的。”路平忍不住又回头瞧了眼,正巧八皇子也回头,一看到他,嗖的将头转了回去,走的飞快。
  赵安顺敛了笑脸,拿着帕子沾了沾鬓角,放入袖口,目不斜视的进了东宫的门,一行宫女迎面走来纷纷行礼。一点头,轻声说道:“多派几个人跟着,护着公主,别出岔子。”
  “唉,哎?”路平随后想起那个小太监:“还是师傅眼利,瞧的精准。”忙抬手向身后摆了下手,两个身形矫健的太监快速立于身旁:“听着了,护着小殿下。”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耳力自是非凡。
  一番子周折,走的偏门,朱雀门他们可没胆量走,不过总算是出了宫。
  坐在马车里,桦绱脱了小太监的外袍子,露出里面鹅黄色的裙衫,将桦绱衬得又仙又美,十一岁的姑娘已经有了女孩的韵味。
  “去喊着施雯与妍月好不好。”难得她第一次夜里出宫,虽天还将将黑,但已经令她兴奋得不得了。
  李乾成瞧着她那兴奋快乐的小模样,也跟着弯了嘴角:“施家隔着远,咱么不走那,路过辛府,命人去喊着辛家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