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僧 3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远处传来小沙弥的声音,带着一点急切,又有一点胆怯,唯恐没找着雪桃,反而招来了言镜。他本来是不敢进这后山的,可是思前想后,觉得这路是他给雪桃指的,万一有个什么岔子可是作孽了,于是壮着胆子进了后山来寻雪桃。然而这后山之中他也不太熟悉,绕来绕去误打误撞的就来到了泉水边,抬眼瞧见了放在石头上的红肚兜,跑到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到底没明白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是心里觉得这大红的颜色在寺庙里也就只有太傅大人才用了,于是料想她总要回来拿这东西的,自己也就干脆杵在石头边上候着了。
  雪桃在树上看着这一幕,然后用手肘往后用力一撞,就听到了言镜一声闷哼。低头看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雪桃心里很是不痛快,其实她倒不介意这模样被小沙弥瞧着,可是若是她和言镜两人都这模样的出现,有些事就说不清了。即便小沙弥还是不省事的年纪,可就是把看到的事平铺直叙的告诉住持,这事儿也得变了味,她还不得真变成狐狸精了……
  “都怪你!现在怎么办?”雪桃压低了嗓音扭头狠狠瞪了言镜一眼。
  言镜抿嘴低头揉着小腹。心里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过头了,所以雪桃用胳膊肘撞他的时候也没拿内力护着,那一下撞得他还是挺疼的。
  “我打晕他。”言镜手心一翻就在两指间夹着了一枚树上结的红果子,目光飘到小沙弥的身上,眼神一沉就要打出去。
  雪桃却先一步拉住了他的袖口。
  言镜动作一顿,“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你看着不像是要打晕他,倒像是要打穿他呢?”雪桃仔细盯着言镜瞧了一阵,她总算是发觉了言镜的不对劲,第一天在显华寺门口看到他时的那种肃杀确实不是错觉,就在他刚才要对小沙弥出手的瞬间,周身的那种冷寂感陡然出现,跟在她跟前时候的会脸红会结巴的模样大相径庭。
  “下手轻点。”
  “好。”言镜敛了目光,看到雪桃对小沙弥的关心之后,他实在是没有自信能下手温柔,于是索性将果子投掷在了别处发出了响声,引了小沙弥过去。
  得了这个空当,言镜揽着雪桃的腰从树上跳了下去,然而落地之后两个人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草丛里就蹿出了一只小秃驴。
  小沙弥看了看言镜放在雪桃腰间的手,又看了看两人那湿漉漉的衣服,到底还是没敢同言镜说话,可也不敢走,只能杵在原地用脚尖磨着地面,用一脸‘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的表情偷瞄着雪桃。
  “看什么看!没见过穿衣服下水捉鱼吗!”雪桃瞪了小沙弥一眼,然后推开了言镜的胳膊转身就走,“快去给本太傅找一件衣裳来,晚了受了风寒唯你是问!”
  “哦,哦!”小沙弥忙不迭的应了,然后小心翼翼的同言镜道别,一溜小跑的跟上了雪桃,一时竟也忘了后山那是一口温泉,哪儿来的鱼……
  雪桃穿好了衲衣之后,抬起袖子放到鼻尖闻了闻,然后才走出屏风伸手捏了捏等在外面的小沙弥的鼻子,“不错啊,找了件这么干净的衣服。”她原本以为这寺庙里的衣裳多少都是带着汗味儿的,毕竟都是一群男人,却不想这件衣衫不单干净,还透着皂荚的清香。
  小沙弥抽着嘴角笑了一下,他实在是没胆告诉太傅大人,这件衲衣是言镜师兄的,原本他是想找别的师兄们借衣服来着,没想到刚出门就被硬塞了这件衣服送来,虽说这是言师兄自己主动给过来的衣服,可是听说他向来都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的,这会儿太傅大人不但穿了他的衣服,还喜欢穿着衣服扎猛子……要是又再弄湿了……
  “洛大人……那个,您的衣服干了我就立刻给您送来,所以……”
  “哎~不急~”雪桃随意的挥了挥手,“我也好久没穿男人家的衣服了呢~哈哈~”
  “……洛大人,以往也穿男人的衣服么?”小沙弥有些迷茫,女人不会都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吗?穿男人的衣服做什么呢?寺庙里的师兄们成天都穿那样,一点也不好看。
  “打扮成男人才好出去玩呀,不过我家是没男人衣服的,所以我也都是借别人的,那小子跟皮猴儿似的,衣服老是一股子汗味儿……”雪桃笑着开口,像是回想起了有意思的事,语气也带上了笑意。
  小沙弥倒是不懂的,只觉得听太傅大人说那过去的事儿还挺有趣,站在门外院子里偷听的人却并不觉得有趣了。一想到心里的女子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一个没忍住就捶了旁边的大树一拳。
  雪桃在听到树干倒下的巨响声后开了门,入眼瞧见的就是言镜杵在树桩子旁边一脸无措的模样。
  “你这是要拆房?”
  “不是……贫僧不小心,摸了一下……就断了……”
  小沙弥看着拦腰折断的树干,心想言师兄你摸的这一下可真够带劲儿的啊……
  “对不起……”
  “跟我道歉做什么,”雪桃瞥了言镜一眼,这住处又不是她的,只不过寺庙里的一间客房罢了,真要给毁了也是该给住持道歉,只不过这么横着一截子树干在院子里也是真丑,“还不把这东西弄走,碍眼。”
  “哦……”言镜垂下头拖了树干,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几次三番的想开口,却始终把话咽了下去。其实他只是很想问,那个‘碍眼’是不是除了指树干之外,也指他……
  太傅大人好生威武!——小沙弥转头崇拜的看向雪桃,要知道,在寺庙里,就是住持都使唤不动言镜的,倒也不是说言镜不服管教,只是他总是一个人独处,待人接物冷漠得很,无奈武艺又是众人里最好的,恪守本分之下行事无可挑剔,住持自然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打发走了小沙弥,雪桃别上房门躺到床上发起呆来。
  再有几天就是下元节了,对当天的祭典她其实并不期待。因为过了下元节之后,陈亚言就该回来了。少年将军的每次回朝都是兴师动众的,皇帝陛下亲自设宴足见他的地位显赫。回想小时候,她穿过他的衣裳,和他爬过墙,还揍过流氓。即便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依然觉得那会儿是段美好回忆,然而也只限于回忆罢了,她清楚两人身份的差别,虽然她入朝为官,可到底背景是商人之女,陈亚言作为将军府的嫡长子,他的婚姻绝不可能由他自己做主,更主要的是,她知道陈亚言对自己的情谊,可是她对陈亚言却并没有男女之情。
  然而问题糟糕就糟糕在皇帝陛下的身上。
  皇上无疑是偏爱陈亚言的,每次回朝时给陈家的赏赐都是最为丰厚,随着年纪的变化,渐渐的除了赏赐之外,皇帝也开始关心起陈亚言的婚事,只是打探来打探去,也只知道陈亚言是有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玩,具体是谁,却不太清楚了。
  洛雪桃无比庆幸自己在小时候每次出去玩儿都穿着男装,也无比坚定自己当初拒绝陈亚言的情谊是个正确决定,这样的话,即使皇帝赐婚下来,只要陈亚言拒绝,多半也是不会被为难的,只是想到‘青梅竹马’,就想到了沈七七,雪桃皱着眉翻了个身,就怕陈亚言的事儿最后被误会到沈七七的身上……
  “哎……头疼……”雪桃烦心的拉着衣袖放在鼻下深吸一口气,衣服上的清香让心情和思维平静了许多,“下元节要不要去找她呢……”
  “找谁?”
  “吓!!”雪桃被惊得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看到了从窗外翻进来的言镜,“有门不走,翻什么窗户!”
  “门别住了……怕洛施主在睡觉惊扰到你,原本是想从窗户进来放下这个就走的,结果听到说话的声音……”言镜的脸色不太好,他心心念念的端了姜汤来给她,唯恐她染了风寒,结果却听到她的自言自语,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她之前的话,以为她是要去找以前借给她衣服的那个男人。
  雪桃看了一眼那碗热腾腾的姜汤,虽然不喜欢喝这玩意儿,可心里也是暖了一些,也不下床,就坐在床上盘着腿儿歪着脖子,“当然要别门了,不然碰到那些个打着送饭的幌子闯进屋的登徒子可怎么得了~”
  言镜的脸色缓了过来,原本他就是‘雪桃只要一同我说话我就什么脾气都没了!汪!’的性子,再被言语上一戏弄,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眼前女子穿着自己的衣服,青丝披散,眉目带笑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端着碗傻愣愣的杵在床前。
  “姜汤要是凉了我可不喝了啊。”
  “啊……哦……”言镜听到之后回神过来坐到床边,舀了一勺放到唇上试了试温度才递到了雪桃的嘴边。
  “我说让你喂了吗?”
  “……那,贫僧能喂洛施主喝姜汤吗?”言镜明知雪桃是在刁难自己,可还是认真的问了一句。意外的是,他看到雪桃脸有一点红,点了一下头,虽然动作不明显,她看着也有些别扭的样子,可是那一下却像敲在了他心上,似乎更是对他亲近的认可。
  “多谢施主。”言镜笑着开口,想着勺子里的汤水估计凉了,于是又重新舀了一勺试好了温度送过去。
  “……喂,你……咳,我从别处听来的,说你这个人不太好相处,我却觉着不像啊。”雪桃喝着言镜送来的姜汤,随意的将腿搭到了他的腿上。
  言镜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又喂雪桃喝了两勺之后才开口,“他们害怕贫僧,自然是不太往来的了。”
  “为什么害怕你啊?”
  “……这个……贫僧不敢说。”
  “你不说~我就不喝了哦~”女子纤细的手指抵到了碗沿,轻轻一推,就把瓷碗抵到了言镜的胸口,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你总是有办法治我的——言镜抿唇看向雪桃,然后放了碗开始解衣裳。
  “你干嘛?!”
  看着缩到床角的雪桃,言镜失笑,“不是洛施主要知道师兄弟们为什么怕贫僧的么?”
  “……因为你总对着他们脱衣服?”
  言镜-_-||“不是的,是因为这个。”
  灰色的衲衣剥落,洛雪桃惊讶的捂住了嘴。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言镜说他睡觉也穿着衣裳了,明明眼前的男性身躯肌肉结实、紧致诱人,可那道从锁骨正中一直延伸到小腹的印记猩红得骇人,就像是把人活活劈成了两半似的。
  “对不住,”雪桃震惊的表情让言镜立时穿回了衣衫,挡住了印记。
  他吓到她了,虽然她的眼里没有别人眼中的厌恶,可是那种震惊已经足够让他心里发苦。他不在意其他任何人的看法,就算这印记曾经吓哭了小沙弥,吓跑了师兄弟,他的心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住持说他大约是无心无情,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可是原来并不是这样……
  “等等!”看到言镜小退了一步,似乎是想从这房间里逃走的打算,雪桃一下扑了过去拽住了他的衣襟,她的头很疼,跟那天第一眼看到言镜的泪痣时一样的感觉,可是这次她却没打算放过自己和对方。
  衣裳再度被扯开,雪桃的手指抚上言镜的胸口,不是疤痕,如果是疤痕的话,在泉水边她的手触到他胸口的时候就应该摸得出来的,那么是天生的?难怪小沙弥和寺庙的其他和尚都排斥言镜,像这种天生带着胎印的人,在大荒朝往往被看做是‘不完整’的人,浊气未尽才会在身体上有着这样的痕迹,越是不净,印记便越大,像言镜胸口这样的,足够让世人斥为‘不详’了。
  “洛施主……莫看了吧……”言镜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祈求。他看不到雪桃的表情,只觉得若是这会儿她的靠近不是因为他的印记该有多好,两个人那么近,他的胸口都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他想抱一下她,可是他不敢,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体是‘不净’的,若是这次再碰她的话,恐怕就不只是被推开那么简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