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天堑长湖 中

  这一招果然颇有效果。
  其实遇到慕青南之前,风一羽在那无名山上饮啜霜露,折竹奏笛,倒也极是自在,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身上竟然有那么多问题。
  风一羽本已被她问得烦了,现在她却自己有了答案,风一羽自是如喜天降,当然不加推辞,他道:“那随便你想咯。”
  慕青南那如两汪清水的眼睛眨呀眨的,忽又一起眯成一双月牙儿道:“风大哥有所不知,我慕青南自小便最爱各处斩妖除祟,打抱不平,只是近年才为凡尘俗务所扰,收敛了些。今日既知风大哥志向亦在此道,那这北去之路,我们便一同前往吧。”
  风一羽闻言沉吟半日,结果自然没能把那慕青南颇合情理的请求拒绝——
  紫霞驿站。
  陌采夕脸色通红,声息微弱,躺在一席竹榻上,她高烧不退,显已病倒在床。
  子宇也是重伤之身,躺在另一席上,却也未有一刻清醒。
  虽然找到了子宇,是件好事,可是如今陌采夕和子宇两人俱是伤病倒卧之身,这一下,可急坏了炎平。
  原来炎平向东寻找那水衣族落,亦同寻找那土山族落一样,虽一口气寻出好远,同样全无所获。正自踌躇时,忽然密云结布,头顶大雨倾盆而落,他担忧陌采夕一个人留在驿站不安全,便急急地向驿站返了回来。
  正在距那紫霞驿站不多远处,眼前忽然出现的一幕让他呆住了,竟是子宇和陌采夕两人躺在路边,俱已昏厥在地。如注大雨不断落在炎平眼中和他们二人身上……
  此时驿站内,只见炎平他满头大汗,在那客房里踱来踱去,想不出任何办法。
  他的视线才离开了采夕,便又俯身看视子宇,好在子师兄体质坚实,鼻息已越渐走强,不禁眉头稍展,便又连忙去照顾采夕,伸手探到她的额头,这一探不要紧,已烫得堪比火烧的铜鼎,立即急的他捶胸顿足,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炳乙琅、炳乙烁还在就好了,几人还能打个商量,当初真是昏了头,就不该让他们北上长堑关。”
  炎平正自懊恼,忽然外面传来嘈杂之声,他不禁怒道:“是谁吵闹,搅人休息?”
  驿站外面,几个异服大汉各持大剑,叫道:“前面驿站的人,都给大爷听着,不想死的,赶紧滚。”
  这几人叫嚷着便要闯进来,为首一人,他手中竟还拿着一对鲜血淋漓罩子,兀自戏耍,显是刚刚从人身上生剥下来的。
  这驿站中数几客人,先前闻听他们叫喊知是强匪袭站,已是吓破了胆,急忙奔出时,看到那惨像,更是大喊着“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逃跑了,其中竟有一个胆大的,只因向那血淋淋的罩子多看了一眼,便被那为首大汉一剑扑倒在地,当即没了性命。
  这时驿站中五六慕辛驿卒已经挺起长矛抵了上去,他们厉声道:“是什么人,竟敢袭闯紫霞驿站?”
  那几位大汉道:“我们五侠今日特地来接管紫霞驿站,以后这驿站就是我们的了!你们要是给我们五侠乖乖地磕几个响头,束手就擒,我们或许还能留下你们活命当个奴隶,不然怕是不能全尸啊”说着几人便一阵哄笑起来。
  两拨人果然没有说上几乎话就动起手来,绞在一起。
  那几位持剑大汉倒也颇有几下功夫,三招两式便把那些慕辛驿卒打倒在地,正要扬剑大开屠戮。
  一人手持长刀便扑了出来,这人来势生风,正是炎平,他本来一直保护子宇和陌采夕的安全,片刻没有离身,直到听到兵刃交击声,才知定有悍匪来袭,事情不妙,便拿起随身佩刀扑了出来。
  他看到眼前景象,也不说话,仗刀一跃便来到几位大汉之前,那几位大汉见他虽是瘦弱,却极是来得不善,忙一起举剑,要把他围在中间,乱剑砍死。
  炎平心中本已是万分烦恼焦躁,及看到这些匪寇凶残举动更是怒火浇心,逮到他们方才算是找到了发泄之门。只见他睚眦流火,将那一汪愤怒全部押在刀上,横身暴起便是一记“虎逐平川”,端的十二分之力一分不落全部用在了刀上,威猛的劲力瞬间冲过,几位大汉适逢其下,哪里禁受得住,同时抛跌数丈之远,口吐血沫,当中一人更是因为处在炎平刀锋出口处,劲力袭来他吃得最重,跌在地上即腿脚一蹬,再无生息。
  剩下四人连滚带爬,才勉力爬起,亡命般逃了去。
  也怪他们“五瞎”瞎了眼,遇到了对手,只一式便被打得屁滚尿流,死伤惨重,以至从此“五瞎”只剩“四瞎”,不知将来是否还能再狂妄得起来。
  歪倒在地的几位慕辛驿卒本已如待宰羔羊,没了生机,此时见到炎平如天神降世般杀出,只一瞬之间,那些山匪便已是或死或逃,不由得大是敬畏感激,忙一起低首施礼道:“多谢侠士大力相救,方保得紫霞驿站和我等性命。侠士在此驿站,但有需求,我们一定全力办到。”
  炎平不说话,几人便持施礼之势,一动不动。
  炎平没有任何喜悦之情,他道:“我还有两位身患重病的朋友在驿站内,他们需要好好休息,我还要去照顾他们。这地上还有血光,你们快处理去吧。”
  当即几人便开始清理那驿站门前的尸首和血迹。
  炎平正要转身,这时一个颇为年纪驿卒来到炎平身前,他道:“侠士,看您愁眉不展,想是两位高朋病的严重,我知道这驿站附近山庄的一个医师,颇有医德,我这就给您请来可好?”
  炎平当即喊了出来道:“真的吗?那快去快去!这可就拜托你了!”当即便施了一个大礼,大喜之情溢于言表。那小卒却是个极其伶俐的人,客气一句慌忙去了。
  炎平待要回客房中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迎了上来。
  竟是子宇师兄醒了!炎平喜上眉梢忙上前道:“子师哥,你终于醒了,可把我急坏了……”
  子宇道:“我忽然听见外面喧嚣,这才醒了过来。”又忙道:“我醒来时,发现采夕师妹还未醒来,发现她病的极重,有没有去请医师来诊治?”
  炎平忙道:“喔,已经请了,已经请了,应该快来了。”
  子宇和炎平进了房间内,此时陌采夕长长的头发为门开时的那一阵风吹落下来,两人忙上前为她捡起,然后便守在陌采夕身旁。两人自然有很多事情要谈,炎平这才把外面刚才发生的事情和驿站分离后的事情以及他是怎么找到子宇的详细情况全部告诉了子宇。
  子宇心中的疑惑这才稍稍解开,忖道:“我当时应是从紫霞山河谷暗道中被冲出,落难河边,然后有幸被采夕师妹找到。采夕师妹才在雨夜之中将我救回驿站,因此病倒。”
  想到如此,当即心中万分不安,忙将当初分别时采夕赠给他的护身玉佩解下,重又放在陌采夕手中,惭愧道:“小采夕,是师兄无能才这般连累你,你一定要坚强,快点好起来。”
  炎平看到这般情景,心中再次泛起痛楚,他道:“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她。”
  子宇道:“炎平,该自责的是我,这不是你的错。”
  炎平这才问道:“子师兄,你不是去了水衣族落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受伤?”
  子宇忙回答道:“呃,我向东去往水衣族落时,因为一时心急想要抄近路,便翻上了山顶,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踩到土石腐朽处,还没反应过来就连人带泥滚落了下来,胸口撞到了一块巨石,之后的事情就全不记得了。”
  炎平认真听完道:“是这样,怪不得你伤的这么重。”
  子宇笑道:“我的伤势并不算重,多加调息几日,自会好了,只是采夕师妹的状况才最要紧。”
  炎平忙点了点头。
  忽然门外驿卒朗道:“侠士,医师请来了!”
  两人忙谢过那位年轻驿卒,将医师请了进去。
  那医师虽是农夫模样,却也带了一个药箱。他大致诊断一番之后便道:“寒热凝滞,风邪入侵,定是受了前番大雨所致。”然后那医师面向子宇、炎平二人道:“两位公子尽可以放心,这姑娘身上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高烧有些严重,待我下两付药,只需早晚热服,烧退就好。”
  子宇和炎平闻言大为高兴,子宇收了药,便去找那驿站厨手煎药,炎平神情更是振奋,光给铜钱还不够,还还把自己佩刀上的一对玉珏解下送了那位医师,千恩万谢般送那医师出门去了。
  子宇和炎平两人自是对陌采夕悉心照料,只是二人初次喂药时,病人还在高烧沉睡,乃是灌药,确实把两人急的满头大汗,但是一剂药下,第二日一早陌采夕已是高烧渐退,至中午时终于醒来。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子宇和炎平正在身边守护着她,知道黑夜已经过去,立即就热泪盈眶了,子宇和炎平忙去安慰,小采夕不但便止了泪水,还趁机撒起娇来,让子哥哥帮她数头发,看是不是少了一根,三人情意拳拳,自是说了许多话。
  如此两三剂药下去,陌采夕已然康复如初,又是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了。
  这日天朗气清,紫霞驿站出落在那群山绿树的环抱下,自是一般大好风光。
  驿站马厩中,子宇、炎平、陌采夕三人正亲自将青草喂给马儿,原来三人商议已好,今日便起带盘缠,跃马扬鞭,向北而去,先同长堑关的炳乙琅、炳乙烁两兄弟汇合,然后再一道返回轩辕山。
  几人离开轩辕寻往紫霞山时,因为这紫霞山地处偏僻,又是数方边陲,几无民居,倒是费了许多时日方才来到,不过归程可就大不相同了,必然已是轻骑熟路了。
  一路之上,景象随着山川变换,天地尽然呈现造化神秀之功,带着族中最好佳酿“龙须酿”,不想吃干粮可以随意打些野味作下酒菜,然后一口佳酿下肚,尽可纵马长奔,与风齐上,真是不胜快活,旅途劳顿瞬间就会被忘却。
  唯一的缺憾就是龙须酿毕竟有限,越喝越少,不过对于由三个年轻人组成的队伍来说,倒也谈不上枯燥与辛苦。
  十数日后,前方突然视野开阔,隐隐现出群山对列之势,几人不由得露出喜悦之情。
  “长堑关,我们就要来了!”到了长堑之关,不仅意味着见到炳乙琅、炳乙烁两兄弟,更意味着就要回到轩辕了。
  陌采夕太兴奋了,她那细锐嘹亮的嗓子要是全力施展出来,端的是响彻云尘,“嘿嘿,不知道乙琅、乙硕两个现在等得有多着急呢!”
  子宇三人解系马匹,改为步行穿过一丛又一丛繁茂的树行,踩过一段浅滩之后,就来到了长河之畔。
  “长堑关”,取自长河天堑之意,自古以来就是用兵重地,自此以北便是轩辕之边,往南可算作是慕辛远境,向西南则可入西域、下荆越,向东则是墨黎之始,只是当下长堑关成为五边之地,远离各大势力中心,已非一地之城,又加上长时间的战乱导致附近生民凋零,故不复数百年前那般繁盛。
  饶是如此,长堑之关也是一个行旅交织,商队云集之地。
  一眼望去,长河滔滔,飞挂两山,浪涛滚滚,横拍崖岸,百河千川入尽逝,一携东流逐天去。
  “真是壮阔啊!”炎平不禁满满感慨。
  子宇看着这眼前景象,怔怔出神。
  陌采夕此时果然又一次发现子宇神情有异,那一双棱角清晰的眼睛一眨不眨,全然不似在阅览长堑胜景。她终于忍不住仰头问道:“子哥哥你怎么了?上一次我们经过这里时,你也是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