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七章·阶柳庭花 上

  残阳西落,紫霞山暗将下来。
  子宇陷入昏迷之后,俞家墓山之上还先后来了两拨人,颇是喧嚣了一阵子。
  第一拨来的是数名墨黎武士,他们是在白天受了墨黎断澜之命,特意来搜寻俞老伯下落的,虽然后来墨黎断澜已经找到了俞老伯,但他心忧寒雪伤势,未来得及通知他的属下们便向墨黎宫走了,故此这些墨黎武士深夜里仍在紫霞山逛荡了大半夜。
  第二拨来的则是为数不少的荆越兵卒,他们不仅攻占了紫霞驿站,还闯入了紫霞山庄中,将整个山庄烧杀抢掠了一空。想那紫霞山庄最多不过数十人户,没了俞老伯自然无人主持大局,而那些荆越兵卒们又来得极快,因此紫霞山庄毫无防备,顷刻之间便遭了灭顶之灾。所以荆越兵卒来紫霞山上就不是搜找俞老伯那么简单了,他们的目的乃是追堵侥幸逃进紫霞山的庄民,好能尽逞劫掠杀戮之快。
  可叹昔日强大的慕辛王国此时已是衰弱不堪,面对他们瞧不上眼的荆越蛮兵,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因此紫霞关一战,慕辛大败,可谓损地失民,边境危殆。而荆越侯芈盖,为了向慕辛国大肆攻掠,早已筹谋多年,此役之后,他更是放胆北进,慕辛和荆越之间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不过在俞家墓山上,这两拨人都未能发现倒在草丛中的子宇和俞老伯,对子宇来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嘈杂过后,俞家墓山重归寂静,子宇便在这俞家墓山之上昏睡了一夜。
  阵阵凉风拂过,子宇忽觉全身冷冷的,他喊了一声:“雪儿!”蓦地醒来,随即坐起。
  原来已是翌日之晨了。
  子宇此时衣衫湿透,亦不知浸的是汗水还是露水,当下也无暇顾及,只是强忍着周身剧痛,挣扎站起,连唤了几声:“雪儿,雪儿?”却无人应答,子宇到处看了一下,四下只有没膝的草丛,冷落的岩石,萧索的树木,哪还有人在?
  寒雪身受重伤,倒地不起,不可能无端离去,而且那莫宫主也已不在,子宇不需去想,也知寒雪多半是被那莫宫主挟持了去。
  只是这莫宫主若是为抢剑而来,他为何又要劫走寒雪呢?至于他说自己杀了他的师弟,同样也是一桩迷案。
  子宇只知那莫宫主功力高绝,却不知他与寒雪有何恩怨,但凭他抢剑时杀人不眨眼的凶狠,便可推测他决不会是好人了,一想到寒雪落入了他的魔掌,子宇顿时感到心中痛苦更比身上伤痛的折磨剧烈万倍。
  他为心中痛苦煎熬,一时跌在草稞中,再也无力站起。
  跌进苦痛的深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苦痛所噬,再也爬不出深渊。
  半个时辰之后,子宇终于冷静下来,他知空有痛楚和悲愤,也于事无补,如此自怨自艾,倒不如打起精神,想办法去救出寒雪。
  然后他一跃站起,向山下走去,准备先要打探出莫宫主和寒雪的下落,再做行动。
  谁知子宇在膝的草丛里刚迈出两步,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他本已身负重伤,在这一绊之下,几乎一个踉跄跌倒。
  子宇回头一看,发现竟是俞老伯躺在脚下。那俞老伯为了救下子宇,替他挡了墨黎断澜一剑,坠落地上再没起来,虽然其躺身之地距离子宇并不远,但子宇失了寒雪,正自伤心,因此也一直没能发现他。
  子宇既见到俞老伯,连忙一把将俞老伯扶起,但此时俞老伯早已是奄奄一息,生机衰微,子宇眼见俞老伯伤重难返,随时都会气断死去,当下便不顾自身伤势,将自己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俞老伯体内,为他疗伤。
  许久之后,俞老伯终于吐出一口淤血,勉强睁开了双眼,他见是子宇在拼死输送内力救他,当即一把拂开子宇的双手,颤颤地道:“子宇少侠,不要在我身上废力气了,你快把陨天剑抢回来,不然……”
  话未说完,又要仰面伏倒,子宇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扶住。
  俞老伯半身坐起,他定了定神,又向子宇缓缓道:“子宇少侠,俞家先祖将陨天剑传下来,原本就是要将它赠与乱世之中的贤明志士,以助正抑邪,造福天下。中洲轩辕素有仁义之名,因此你们初到紫霞之时,我本该将陨天剑给予你们,只是我一生守护陨天,未想自己却渐生心魔,我不是有意要与你们为敌的,哎……都是我糊涂啊,是我违背祖训,才致今日陨天剑反为奸人所得,铸成大错……”
  俞老伯一想到陨天剑落入黎宗主尊手中,心中便如刀割斧砍,不能再言,就连呼吸也顿时混浊起来。
  子宇听他此言已是心潮难平,又见他气息衰竭心中更是难受,忙安慰他道:“俞老伯,您别自责了,晚辈没有怨您,晚辈也知道这陨天剑非同小可,您定有苦衷……”
  俞老伯艰难地喘上半口气,向子宇道:“子宇少侠,老夫求你一定要把陨天剑夺回来,不然,我……”
  子宇眼见俞老伯气息已尽,又听了他心愿之言,才想起还有重要的问题没有答案,忙道:“俞老伯,您告诉我那莫宫主究竟是谁?”
  俞老伯声音嘶竭地道:“墨宫主,他,他是……”俞老伯毕竟是没了大半条命的人,纵是回光返照又能坚持多久,可惜他一想起黎宗新主墨黎断澜来,立时悲怨攻心,一口气再也没能提上来,未说出关键,就撒手而去了。
  子宇见此情景,失声喊道:“俞老伯!俞老伯?”可怜俞老伯气息已断,身体僵直,怕是再也说出来那句未完的话了。
  子宇仍是不知俞老伯说的到底是“莫宫主”还是“墨宫主”,当然只凭墨樊陵曾来到紫霞山,他也不是不会想到墨黎宫的那个“墨宫主”,只是在他的心思里,墨黎宫宫主名叫墨桓,细论起来,他比自己师父的年纪还要大,决不会如抢走陨天剑的那人一般年轻,所以他首先便排除了这个“墨宫主”,至于另外还有什么“莫宫主”,他一时之间确实也想不到了。
  而俞老伯虽已身死,但他毕竟救了子宇一命,子宇不忍将他弃置荒山杂草之中,却又无力掩埋。此时他忽然想到俞老伯曾说墓山上的石室便是他俞家先祖之墓,虽未可信,但那里有许多石棺,用来安置俞老伯倒也没有不妥。
  当下他便使尽力气,将俞老伯的尸身背进石室,好生放置在了一口石棺里。
  及他要从石室中再次出去之时,忽然感到头脑昏沉,全身无力,料想是伤势严重,又在俞老伯身上耗费大量元气,因此出现了气力衰竭之兆。当下唯有摒除杂念静下心来,调动内息灌注周身经络,方能将身上伤势稳住,而那石室里清静隐秘,最不会为外人打扰,想到此处,他便在那石室里盘膝而坐,运转内功自相调息。
  凡是喜游好览之人都会知道,人若想饱览这天地之间的大好河山,则唯有站上河山之巅,才能领略到常人所领略不到的风采。
  修身习武之道亦同此理,正所谓十年修血炼气,不如在实战中一窥生死之关。子宇经历连番血战之后,他的修为自是长进许多,似他此时这般打坐调息,用的仍是昔时法门,但却只不多时便已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竹南小院里。
  那些杏花花期已过,纷纷落在地上,英儿和杏儿正在打扫小院,她们两个小女孩儿看到那些杏花落在地上,难免心疼不已。
  慕青南恰好端着碗匙路过,看在眼里,她笑着道:“杏花是美,花期也短,但明年还会开,到时会更好,你们就别伤心啦。”英儿和杏儿听了,都欣然道:“青南姐姐说得极是,我俩怎么就没想到这里。”
  慕青南此时也在俯身去看那些凋落地上的杏花,她听了英儿、杏儿的话,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你们呀,虽然看得不长远,但是最会珍惜眼前。”说完,她就一跳站起,去看风大哥了。
  虽然她一路蹦蹦跳跳的,但是她手里那碗粥却是拿的很紧,一点没见洒出来,可见她对自己的自信。
  原来风一羽苏醒之后,章医师就在风一羽的饮食上做了嘱咐,要逐渐削弱药补,增加食补,尤其要戒绝荤腥,这样先把脾胃养护起来,风一羽身体才能得到更好的恢复。
  这日慕青南亲自为风一羽做了一份粟米粥,为了能起到养脾护胃的功效,她还在特意在粥里面放了许多杏花、枸杞、青枣等。
  慕青南来到了风一羽卧房,小心迈着脚步,将碗匙端了进去。
  章医师正在房间里,他不时和风一羽交谈,细心留意着风一羽身体恢复情况。慕青南见了章医师也在,立即道:“章伯伯,饭菜已在前厅备好了,您忙了那么久,快先吃饭吧。”
  章医师即道:“喔,好。青南王姬,风公子,那我就先去前厅了。”说完了,他就往前厅去了。
  慕青南忙道一声:“章伯伯慢走。”
  将章医师送出之后,慕青南回身看到大病初愈的风一羽虽是俊秀不减,但也挡不住面容泛白,透尽憔悴,她不禁很是心疼,立即端起案几上的碗匙,走向风一羽道:“风大哥,我亲自的做粟米粥,对你的身体恢复最有帮助了,快尝尝吧。”说完她便一手持碗,一手持匙,要将一匙香粥喂风一羽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