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阶柳庭花 下

  金儿闻听慕辛王后的喝令,吓了一跳,不知何故,连忙俯首停住。
  慕辛王后语气缓慢地道:“我也好久没去青南那里看过了,传命摆车,我们去竹南小院。”玉儿忙领了旨意,出了殿门,准备车驾去了。
  金儿见王后是因此意才喝住她,连忙上前扶着慕辛王后衣袖,道:“王后,天黑了,路不好走,我扶着您。”
  两人才出了殿门,一阵晚风已拂面而来。慕辛王后一手扶着金儿,一手扶着殿前栏杆,她抬头仰望薄夜,只看到几颗稀落暗淡的星辰。
  忽然她又叹了口气向金儿摆了摆手,重回到殿中,再未言语。金儿情知王后心绪不好,亦不再问她何故不去,只是见到玉儿领来车驾时,她紧忙向玉儿轻声道:“不去了。”
  慕辛王后以手扶额,眼目紧闭,其实她何尝不了解这个女儿,也正是因为她对慕青南的了解,她才觉得即便此时请了她来,抑或是看望她去,都不为好。
  竹南小院里,风一羽虽已苏醒,但他仍觉浑身经脉淤阻不畅,肢体僵硬,反似又陷入了一种“神醒而体不醒”的状态。这日一早,章医师行针之后,又叮嘱他要安心养伤,方才离开了。
  风一羽病卧已久,昔往他是在昏迷之中,自然没有感觉,但此时他眼见自己不能起卧,终日受人照顾,只几日时间之后,心中已是苦闷不已。
  章医师甫一离开,阿顺、阿好两人便进了房间,来到风一羽榻前,阿顺道:“公子,章医师说你脉络僵阻,特让我们来为你按捏一下。”说完,他两人就要分别去按风一羽的手臂和腿脚。
  风一羽忙道:“不必了,我手脚已经好多了,你们自去歇息吧。”
  阿顺、阿好迟犹道:“这……”风一羽见他们不走,即道:“两位小哥,就算你们不休息,我也要休息了。”阿顺、阿好听了,道:“那请公子安歇,若有需要,请随时喊唤我们。”言毕便掩上房门,退出屋外了。
  章医师行针之后,风一羽已隐隐觉得恢复了些力气,此时他见屋内只有他一人了,吁了口气,便试着再要站起,可惜腿脚仍是不听使唤,于是他强运内功疏往周身经脉,只一会儿却已大汗淋漓,只觉体内流淌的不是气血,而是滚烫痛苦的热流,值此之时,他终于能一站而起,稳稳立在了地面上。
  但靠内功强撑,终不是长久之策,仅仅片刻之后,风一羽顿觉眼前发黑,任凭他再如何沉运气力,仍是不能支持,随着气脉一滞,重又歪倒下来。
  风一羽躺在地上,不再运功,头脑反而又清晰起来,因此心念一转,决定不再以内力冲撞经脉,当下忍住疼痛,尝试只凭一把骨肉力气站立起来。
  正在此时,忽然响起拍门之声,随即是慕青南的声音:“风大哥,我来给你送粥饭来啦。”
  风一羽听到慕青南的声音,心中一颤,他知以慕青南的性子,拍门只是个过场,不定一下就进了门来,但此时他正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怎能给慕青南撞见?他当即心道:“就是死了,也不能让慕青南见到我站不起来的样子。”
  慕青南在门外扣了两声门环,却不见风一羽应答,她最怕风一羽有什么不好,紧忙推门而入。
  屋内一个丰朗俊逸的身影昂首而立,正看着她。原来随着风一羽意念强转,他竟在慕青南推门而入的瞬间,真的一站而起,确实没失了男儿颜面。
  待慕青南进来,风一羽已将旧时那件雪白外衫披上,慕青南痴痴看着眼前风一羽的模样,几乎就如昔往初见他一般,片刻之后她才将心神收拢回来,惊喜地道:“风大哥,你能站起来了!这可太好了。”
  风一羽灿然笑道:“我只是站起来而已,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如今我早已不是卧病之身,正是一日能站,二日可跑,三日即飞,不需多日便会风采重返,但请青南姑娘宽心便是。”
  这一番话,慕青南听了只觉如春风拂面,心里极是舒畅,她立即道:“风大哥,你既已能走动,过几日我便与你一起去见母后吧,听说她最近为国事所累,心境不佳,已是久无笑颜,而且动不动就会惩罚身边仆人,她若是见你病愈,定然会是开心,只消母后心情好些,她身边的人肯定也都会感念,这都是你的恩德的。”
  风一羽听了道:“啊……好吧,嗯,明天我跟你去拜见王后。”
  慕青南见他答应,连忙将亲手熬的粟米果粥奉上,道:“哎呀,光顾高兴了,粥饭都要冷了,风大哥,你快些吃吧。”
  风一羽迈出脚步,伸手去接碗匙时,只觉身上一阵疼痛,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忍着剧痛将手脚动作做得协调连贯,俨然一副清风淡水的样子。
  这时慕辛王后手下两名侍卫官张进、赵廷来到了竹南小院,他们甫一寻到慕青南所在,立即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手举齐额,施礼禀道:“属下张进、赵延拜见慕王姬。”
  慕青南极少见到侍卫官来到竹南小院,她连忙迎出屋外,亲切问道:“二位侍卫长辛苦,你们今日怎不守在我母后身边,却到我这小院儿来?”
  张进回道:“属下二人特奉王后之命前来,请慕王姬即刻前往景合大殿,参赴宴席。”
  自风一羽重病,慕青南便鲜有参与国事,她听了张进之言不禁讶然,心道:“今日怎会举行宴席?难道母后知道了风大哥已经苏醒?”终是猜不知这天为何要举办宴席,慕青南问道:“宴席?今日是何宴席?”
  赵延道:“举行宴席乃是礼官操办之事,属下亦不知是何安排,还请慕王姬见谅。”
  慕青南望了望风一羽,心道:“我正好也想见母后了,今日既有母后主持宴席的机会,也是再好不过。”于是她向张进和赵延道:“好,你们先告诉母后,我很快就到。”
  张进和赵延即施礼道:“是,属下告退。”言毕便离开了竹南小院。
  慕青南回头道:“风大哥,快准备下,我们现在就去景合殿参加宴席。”
  风一羽听了慕青南的话,喉咙里“咕嘟”一声,差点让一口粥噎住,他不解道:“哎?那侍卫官不是说要你赴席么?王后又没说让我去,我干嘛去啊。不去。”言毕却看到慕青南正睁大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她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她两只眼睛每一只都要比咕起小嘴还要大了。
  风一羽看了冷不丁地一哆嗦,拼命作了一个笑脸,轻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能吃荤了,但宴席上大鱼大肉的,又有诸侯百官高谈纵论,我不好去掺和……”
  慕青南终于发作道:“谁说只有牛羊狗肉了,你只要去了,定然会有许多青菜果蔬够你吃,今天不论怎么样,你都必须去!”说完,她便上前挽住风一羽的衣袖,硬将他从屋内拖走了。
  及慕青南将风一羽拽到了景合大殿,宴席之上已是人头鼎沸,慕青南一眼看去,竟有许多人都不认识,但她心急去见慕辛王后,当下亦无暇多想,便同风一羽来到慕辛王后坐席一侧,躬身向慕辛王后问安。
  慕辛王后见到慕青南准时而来,欣然作笑道:“青南莫要如此拘礼,快请坐下吧。”
  慕青南却未就坐,她快步来到慕辛王后身前,挽着慕辛王后的手臂笑吟吟地道:“母后,您快看,今天我带了谁来?”
  其实风一羽到了大殿,已随慕青南向王后躬身行礼,但慕辛王后心念纷杂,竟未留意到他,此时慕辛王后睁眼望见风一羽,不禁一怔,她问道:“风公子病已好了么,怎地一直都没人告诉我?”
  慕青南忙道:“母后,实是风大哥初愈不久,直至今日才能走路,我本打算明日带他来见您的,但恰逢今日您举行宴席,我知道母后一直关心风大哥,故此趁着今日把他带来了。”
  风一羽也忙施礼道:“微民风一羽,岂敢劳王后挂怀,昔往一病多日,承蒙王后、王姬恩义救护,得有余生,今日谢恩来迟,还望王后恕罪。”
  慕辛王后忽然起身将他扶起,切道:“风公子,你真的好起来了么?自你病重,已不知是许多时日,来,快随我进入旁室一叙。”言毕便拉起风一羽,示意他跟随自己而来。
  这时内廷官尹封见到慕辛王后离席,前来向慕辛王后劝道:“王后,国宴之上,宾客即至,不宜远离。”慕辛王后不悦道:“不是还有你在这里的吗?”尹封道:“呃,这……”
  没等尹封再说,慕辛王后已领着贴身侍女和风一羽离了大殿,进入内室,慕青南也连忙紧随追去了。
  景合大殿旁侧的房间,虽然安静隐秘,但比及大殿光线就要暗淡许多了,慕辛王后进了室内,玉儿连忙去点火烛。
  风一羽大病初愈,腿脚并不利索,他从竹南小院来到景合大殿,本已到了极限,此时又进入内室,光线乍暗,风一羽又无慕青南从旁相扶,只觉身影一沉,竟然被门槛绊倒,“嘭”地一声摔倒在地。
  此时烛火点起,众人看到风一羽已栽倒在地,正在吃惊之际,慕青南已由后赶来,连忙将风一羽扶了起来。风一羽只觉右边半脸摔得火辣辣地痛,顷刻竟然肿胀起来,但他当着众人面,只是忍着一声不吭。须知久病之人最忌失血,慕青南眼看风一羽面上血痕浸出,自是心疼他,只是连忙递上手绢,让他将伤口摁住,不将鲜血流出。
  慕辛王后见此情景,额头竟然浸出汗来,她呆望半晌后道:“风公子,你可有大碍?”
  风一羽忙道:“王后放心,只是一时不慎,受了一点小伤,并无要紧。”玉儿道:“没事就最好了,刚看你倒在地上,可把人吓了一跳呢。”慕青南看着风一羽,吐了吐舌头道:“看来还好,要是扶不起来那可就不好了,我说吧,风大哥该没这么脆。”
  这时慕辛王后正色道:“风公子,你如今既已恢复清醒,我且问你,你现在想起来伏还国师了么,你父母是谁?你还记得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