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一章·杜衡公子 中

  杜衡叹了口气道:“我自小落魄无依,深蒙堂兄施舍照顾,才有今日,若论哥嫂之仇,不敢片刻忘记。只是眼下若为成全小家,而不顾全大家,我杜衡于心何安?”当即撤了长剑,向丁如流道:“好,丁如流,只要你能改过自新,将功赎罪,我便与你不计前嫌。”
  络腮胡须的汉子急道:“杜衡兄,你……”杜衡挥手道:“梁兄,你不要再说了,此时还是照顾难民生计要紧。”又道:“成远,牛武,你们几人带他去解拔钱财,接济难民。”另外四个汉子便即答应,其中一人从怀中摸出一套锁链,将那丁如流手脚锁住,押了他走了。
  子宇只听他们颇为关心慕辛难民,却始终没听他们说到慕王姬的事情,想要现身向他们打听一下,但又想道:“看这些人穿着,都是寻常民众,如若他们只关心慕辛难民,又对慕辛王室心怀怨恨,那却不好了。我与他们素未谋面,若是贸然现身,只怕一个解释不清,遭到纠缠,到时不但引发争执,反还耽搁了时间。”正在犹疑抉择之时,突然肋下“当”的一声异响。
  子宇吃了一惊,才发现竟是腰间铜剑没有系紧,他自睡卧醒来便一直保持半蹲姿势,这铜剑偏在这时垂落倒地,剑柄正撞在一块石头之上。
  那络腮胡须的汉子听到声音,径自呼道:“不好,怕是有荆越探子正埋伏附近。”
  杜衡言道:“何方人士,还请出来相见。”随即长剑一扬,径直刺向子宇藏身之处。子宇只觉一道锐流划空而来,他未料那杜衡出剑竟是如此迅捷,忙捡起铜剑,挥使剑招封挡。
  天色微亮,谷神庙内仍是一片暗淡,慕青南片刻未睡,独自一人守着风一羽和慕辛王后,流了半夜眼泪。她正握着慕辛王后冰凉的手掌,低声啜泣:“母后,母后……”又去握风一羽的双手,只这一握下慕青南瞬间面色煞白,方才风一羽手上明明还有些余温,此时却也越来越凉了,慕青南立即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
  突然风一羽咳出一口鲜血,醒了过来。
  慕青南忙道:“风大哥,你醒了!我还以为再不能见到你了。”
  即便光线暗淡,风一羽睁开双眼,依然看出面前人是慕青南,问道:“青南,我们这是在哪里?”
  慕青南道:“我们被困在了谷神庙内,外面满是荆越兵士,这里又无水无食,风大哥,我们随时都有性命之虞了。”
  风一羽只觉胸前伤口隐隐生痛,浑身没有一点气力,但他仍是在慕青南的挽扶下坐起半身,道:“青南,你怎么这般憔悴,哎,都怪我,拖累了你。”
  慕青南泪水夺眶而出,泣道:“你不要这么说,是我违逆了母后,造成慕辛荆越之争,又是我执意要救母后,才致我们陷身此处,风大哥,我真的对不起你和母后,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风一羽道:“荆越之人兵犯慕辛,是其狼子野心使然,怎能怪罪于你呢。而王后更是曾抚养你长大,危难之际我们自不该弃她而去。在我看来,你不仅是慕辛的好王姬,王后的好女儿,更是我风一羽的好朋友,让我好生敬佩,能陪你落难此处,我心甘情愿绝无半点怨悔。”
  慕青南没有想到风一羽说出这样一番情深意重的话语来,只觉十分暖心,缓缓道:“此时此刻,我还能陪着风大哥还有母后,纵是死了,我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风一羽微笑道:“那你可不要再哭了。倘若死了都是一件最幸福的事,何况我们还未死呢,又该怎么算?”
  慕青南止了眼泪,便要依偎在风一羽怀中,道:“风大哥,只要还有你相伴……”
  正在此时,忽然不和何处传来呜呜不清的声音,慕青南神色一凛,只觉那声音很是稚嫩,却又十分熟悉,竟像是出自木伢之口。慕青南心中惊道:“难道会是木伢儿?”站起身来巡视了一番,问道:“木伢儿,是你吗?”
  “青南姐姐,我在这里”慕青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声音竟像是从地下传来。风一羽用手一指那谷神石像,言道:“青南,他在那石像下面。”
  慕青南闻言,来到石像前,伸手一推,那石像竟是中空的,一下便被慕青南推得移出两尺。石像移走之处,露出一个狭窄的排水井道,慕青南待要俯首去看,井道中顿时钻出一张满脸泥巴的小脸儿来,正是木伢。木伢看到慕青南,立即道:“青南姐姐,快帮我,我的身子被卡住了。”
  慕青南看到木伢,惊讶地道:“木伢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说着连忙伸手抱住他的双肩,要将他从井口拖出,但木伢腹部以下被卡得甚死,慕青南一使力,便痛的木伢龇牙咧嘴,却始终不能将他身子拖出。
  慕青南不再强行拖拽,而是问道:“木伢儿,你两只手臂怎么还卡在下面,不能伸出来吗?”
  木伢被卡得满面通红,悲声言道:“不能,青南姐姐,怎么办,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慕青南道:“快吐气、收腹。”木伢本已在排水井道之中卡得没了几口活气,却听慕青南道还要吐气,只觉极是为难,但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只得拼命吐了一口气,收紧小腹。
  慕青南觑准时机,将木伢从井道之中一把抱出,这才化解了他的危机。木伢虽从井道中脱身出来,却站立不住,立即蹲在了地上,只顾喘气。
  慕青南和风一羽瞧他模样,只见他满身泥污,双手却还拿着一个泥水淋漓的包裹,慕青南恍然想道:“难怪他除了身子之外连双手也卡在井道中,不知这是抱着一个什么宝贝器物,真是太贪玩了些。”
  但慕青南不怪木伢贪玩,只怪他在血光战火之中仍不逃走,还闯到这有死无生的谷神庙来。当即板着脸问道:“木伢,你怎么不要命了,竟然能闯到这里来?”
  木伢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答道:“青南姐姐,你不是对木伢说过,进入了司卫营,临国家用人之时,就要挺身而出,保家卫国。如今正是国家危难,我木伢曾当着青南姐姐的面,立志说要做铮铮男儿,不能逃避!只是我,我还打不过他们”慕青南和风一羽这才发现,木伢一条左腿已经被人打折了,因此才不能站立。
  慕青南听了木伢的话,又看到他断了的腿,不禁心中一酸,大感不是滋味。
  这时木伢双手捧上他携带的小包裹,言道:“青南姐姐,风大哥,我给你们带来了吃的。”说着打开了包裹上的布条,一股香气飘散开来,竟是一整只烤熟的鸡。
  烤熟的鸡肉,沾了泥水,沾了再多的泥水,却仍是这世上最美的美味。
  不知木伢冒了多少危险,费了多少辛苦,才将这世上最好的美味带给了慕青南和风一羽。
  慕青南答应了风一羽不再哭泣,但此时她还是忍不住,泪水顿时浸湿了双眼。
  在这一片混乱的王城之中,哪里能够轻易寻到吃的?慕青南看着惹人怜惜的木伢,又看着那一口未曾动过的鸡肉,便即明白,木伢所带来的是司卫府中的鸡肉,而且定是最后的一餐。
  荆越两日前攻进慕辛城,这鸡肉最迟也是烹于两日前,纵使木伢能保留至今,那他自己必然也是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于是慕青南含泪笑着道:“木伢,你快吃吧,我们有内功底子撑着,不会饿的。”
  慕青南和风一羽连着两日两夜未沾水米,要说不饿,肯定也是假的。木伢虽不明白“内功底子”是否真有这么厉害,但仍是倔强地道:“青南姐姐,你们若是不知,那木伢也就不吃。”
  风一羽忽然言道:“木伢,把你的‘烤肥鹅’拿过来,风大哥最喜欢吃。”木伢立即爬出几步,欢欣地将烤鸡肉向风一羽奉上,道:“风大哥,你快吃。”
  风一羽笑着双手接过,啃了一大口,边咀嚼边道:“嗯,好吃,好吃。木伢你带的这‘肥鹅’可好吃呀,比我们上次在遥山吃的还要好吃。”木伢听了风一羽的话,喜欢地咯咯直笑。
  然而风一羽只吃了一口,便说饱了,又将鸡肉递予慕青南道:“青南,你也吃吧。”
  慕青南接过鸡肉,也吃了一小口,道:“我也吃饱了,木伢,现在只有你还没吃了,你快吃了它。”
  木伢虽不知他们两人内功底子真的这么厉害,只吃一口便饱了,但眼见风一羽和慕青南先后吃了鸡肉,这才高兴地接过剩下的大半只烤鸡,吃了起来。
  慕青南看着木伢听话的样子,甚是欣慰,言道:“木伢,你吃饱了,可不能再留在这里,要沿着井道再逃出去,好不好?”
  木伢忽然面现为难之色,委屈道:“青南姐姐,你不要赶木伢走,木伢已经无处可去了,司卫府也没了,元志班也没了,木伢就想要留在你们身边,而且那……那井……”
  风一羽笑道:“青南,你不要为难木伢了,你也看到了,那井道甚为窄仄,木伢没吃饭还卡着,此时吃饱了,再让他从井道钻出去,岂不是要了他的命。”木伢忙道:“就是,就是,那井道可窄了,我在里面都脱了好几层皮了呢,说什么我也不会再钻进去了。”
  慕青南闻言只得苦笑一声,也不好再勉强他。
  忽然风一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阵急咳竟将少些血沫咳出嘴角,慕青南恍然想起,章医师曾说过,风一羽体内淤毒没有化解,最忌食荤,可是刚刚他才吃下一块鸡肉来……慕青南惊慌之下,连忙帮他拭去嘴角血渍,急道:“风大哥,你怎么样了,你明知……”
  风一羽捱过一阵血气翻腾之苦,强作镇定道:“我没事。天快黑了么?”
  慕青南闻言微一错愕。风一羽剧烈咳嗽之时,木伢已吓得将未吃完的鸡肉搁在一边,此时他抢过来道:“风大哥,天黑还早呢。”
  风一羽打起精神,睁开眼睛看着木伢,微笑着道:“喔,木伢儿,你快跟风大哥还有青南姐姐说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