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二十五章·离弦之箭 下

  轩辕联盟龙山虎山衔连之处,数几甲卫正自严岗值守。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侧树丛传过。几名卫士警觉起来,其中一人道:“无碍,该是山上野兔子些窜出去了。”
  “——喂,你们几个,看到有个飞贼从这里逃过去了吗?”这问语入耳清脆婉转,却又满含焦虑,一个青衣女孩儿顿时映入眼帘。
  竟是轩辕盟主的掌上爱女陌采夕来了,卫士们齐感诧异,连忙行礼答话,直言此处并无异样。
  陌采夕将脚往地上一跺,气呼呼地道:“哼,昨晚飞贼袭闯轩辕山,你们没有尽到防卫之责便也罢了,今天我追了一路,明明看到那飞贼身影就消逝在这里!你们竟说没有任何异常?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值的什么守,把的什么防?”
  几名卫士闻听陌采夕训责,顿时方寸大乱,匆慌道:“采夕大人勿要动怒,我等奉命在此值守,岂能让一个飞贼从这里跑了,还请采夕大人返回轩辕城中稍作休息,我们这就去追查搜捕。”言毕就要动身搜贼。
  陌采夕喝道:“站住!”几名卫士又连忙止步听命。
  陌采夕道:“你们这就跑去捉贼?那这轩辕城防谁来值岗,万一黎宗歹人从这里打上山来怎么办?玩忽职守纵贼入山,你们想过是何后果吗?”
  数几卫士听得大汗淋漓,面面相觑,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陌采夕道:“都给我在这好好站岗,我亲自去捉那贼。”须知龙虎山地高势峻,轩辕下山之路,除轩辕门之外不过数几处,此龙山虎山交连之地,名唤轩辕鼓,便是其中之一,如今陌采夕竟要由此处出山捉贼,由不得不让值守的卫士们心下疑虑。
  卫士们一起涌到陌采夕去路,道:“采夕大人,万万不可,盟主有令,四月十七日起,任何人不得下山,尤其,尤其……”
  陌采夕大怒:“尤其什么!”几位卫士皆不敢再说下去。
  陌采夕气到极点,伸脚踹到卫士身上,嚷道:“都给我让开!”
  卫士们跪在地上,只道:“还请采夕大人谅解。”任凭陌采夕倔强逞强,就是不肯让路。
  陌采夕将心一横,从腰间摸出一枚轩辕联盟令,高举手中,言道:“轩辕联盟金令,见令如见盟主之尊!”
  卫士们大感震惊,立即俯首,恭敬听宣。
  轩辕联盟令乃是轩辕联盟盟主亲执之物,任何人胆敢偷盗冒用,必是大逆九死之罪,几位卫士岂有不知。
  陌采夕心中更清楚。风从她娇细的脸颊上吹起长长的发丝,拂过眼睫,晶莹的泪花儿一闪而没,透出无限决绝和刚毅:“轩辕众兵卫听令,汝等尽责值守轩辕鼓,寸步不得离开此处。”
  众卫士齐声应道:“是!属下谨遵盟主之令。”
  陌采夕高举令牌,众兵卫自觉让出道路。
  陌采夕走出轩辕鼓门,又向诸卫士道:“我今实是奉盟主之命,缉拿要匪,此事当严加保密,今日之事,如遇有人问起,你们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不可道出半句。”
  众卫士愣了一愣,齐道:“谨遵盟主指示。”
  陌采夕微微一笑,道:“好,待我克日擒贼,完成父命,虽是独揽大功,也必为你们记上重奖。”
  众卫士道:“谢盟主。”
  陌采夕只将轩辕联盟令往腰间一系,便飘然下山去了。
  几位卫士诚惶诚恐地站定,方才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一个黄衫少年火急火燎地奔了过来,卫士认出是离门长老火煜轩火长老弟子炎平,正欲迎上前去问候,只听炎平先已抢道:“咳,你们是不是见到采夕师妹从这里走出去了?”
  几卫士正觉这事儿有不对,又见到炎平急燎燎的样子,心下已乱作一团粥,但摄于轩辕联盟令的威严,又不敢轻易吐露采夕之事,当下只是支吾不答。
  炎平亦不多理会,就要冲下山去,卫士们连忙拦截,其中一名卫士是火煜轩的外门弟子,只听他道:“炎师兄,盟主有命,任何人不得下山,还请您看在师父的份上,别要为难……”
  炎平抬起大脚,就将几名卫士踢出几个跟头,怒道:“采夕师妹私自下山,盟主都快急疯了,你们还命个屁命。哼,你们以为你们骗得了我?这空气中还留着采夕师妹身上的香气呢,我能闻得到!”
  一众卫士尚未从地上爬起,闻炎平之言径直一愣。
  炎平自觉话多,没等他们嚼过味来,直接冲下轩辕鼓门了。
  从轩辕鼓到墨黎山,路径不多,炎平担忧陌采夕为甚,但要想寻到陌采夕却也并非轻易之事,他在轩辕鼓还能闻到陌采夕身上的清香气息,那是因为陌采夕为守卫所阻,在轩辕鼓逗留颇久,但出了轩辕鼓就不一样了。
  纵陌采夕的气质再香甜,他炎平鼻子再灵,经这晚风一吹,也是无迹可寻了。
  炎平正自懊恼焦虑,身后忽传一阵“嘚嘚”马蹄之声。
  炎平回首一望,只见三骑疾驰而来,都是虎门弟子,不过其中一人颧骨瘦削,只是约莫见过,并不熟悉。
  三人见到炎平,大喜过望,蹬马前道:“炎平师兄,褚师祖和火师伯得知你离开了轩辕山,很是担心忧急,特命我等接你回去。”其中一人随即跃下马来,奉上马鞭道:“还请炎平师兄快回。”
  炎平一跃踏上马背,拔马便走,只道:“你们回去告诉褚师祖和师父,不把采夕找回,我是回不得去了,还请他们勿念我。”他大力催马,瞬间就奔得踪影全无。
  三人呆立片刻,那颧骨瘦削的弟子道:“炎平师兄不肯就回,你们二人回禀师祖吧。那边儿,我去接应。”
  陌采夕逃出轩辕山,就像鸟儿出了牢笼,鱼儿归了大海,虽然此时自己跟父亲已形同水火,但一想着自己将要如何遇到子哥哥,又将要如何跟子哥哥一起共渡难关,甚至还要跟子哥哥一起携手闯荡天涯,再回不回去轩辕山都已放不到心里了。
  小女孩儿脚步轻快,便是路遇行人也只作未见,这一路疾行下来,不觉已是日沉时分。
  一阵倦意袭来,陌采夕俯身蹲在地上,只想略略休息一会儿,然后再走一程。此时黍田里的黍苗儿才刚刚破土,细嫩的黍芽儿,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陌采夕伸出纤纤手指,小心地为她拂去。
  一转念,夜幕就更黑了,无奈天色已晚,必须先要休息了。陌采夕往视环顾,四周却并无借宿之地,只在田间有颗大树,她小心地移步过去,依偎着它。
  太阳落山的时候,天边似乎还有星星的,可突然没有星星了。细细的雨点儿,携着清冷的晚风,便飘落下来,陌采夕将自己抱得紧紧的,一时许多许多回忆涌到了她的脑海里。
  昨晚的细雨,让崎岖的山路变得有些泥泞。
  黄牛一不小心就拉花了它的蹄印。
  孩童坐着黄牛上,一位老翁低着头,牵着黄牛,正在向田间里走。
  最后面还跟着一位挎着篮子的老妪,忽然那老妪指着前方大树道:“老头子,你看,那里有个人。”
  老翁一看,果不其然,那树下正伏着一位身着绿衫的女孩,两人紧忙走过去,只见女孩儿眉目十分清秀可人,并不是附近村子里的姑娘,但她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身上衣衫也尚未干透,显是被雨淋了一夜。
  老翁道:“这可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睡在这里了。”老妪伸手在女孩儿额头一摸,叹道:“哎哟,可烫了。”
  陌采夕终于找到了子宇,此时她依偎在子宇的怀抱里,既温暖又幸福,忽然子宇道:“采夕妹妹,我得要走了。”言毕,一转身就在她眼前消逝了。
  陌采夕急得大喊:“子哥哥,子哥哥……”
  老妪忽然被女孩儿一把攥住了手,吓得一个趔趄就要坐倒,不奈女孩儿把她攥得很紧,并没有挣脱。
  直到陌采夕终于梦中惊醒,看到面前一个老妇人,吓得连忙松开了手,惊魂甫定地道:“你,你们是谁,子哥哥,我子哥哥呢?”
  老翁老妪听得云里雾里,那老妪道:“姑娘,你是哪里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老翁也道:“是呀,这荒山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院,现在又是到处战乱,你一个小姑娘家,要是碰到流寇山匪多危险呀,我们要不是来这里开荒采药,我们都不会到这么深的山窝里来呢。”
  睡在这么硬的泥地上,陌采夕睡醒后只觉周身都是疼痛,她听了老翁老妪的话,慢慢缓过劲儿来,理了理思绪,道:“我不怕,我,我要走了。”说着就一阵急咳。
  老妪挎起地上的提篮,拿出一些草药,道:“姑娘,不要着急。你生病了,来,我们采的有些常用的药材,这些对风寒有效的。”
  陌采夕一阵感动,但她对煎熬药草又不太懂,只道:“不用了,我没事,谢谢你们了。”
  老妪道:“我们也曾得人相助,才有今日,这人啊一辈子谁能不遇到些难处,你姑娘虽不愿意多讲,但我们也能看得出来,看你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定是遇到了什么变故或者难题,不然怎么会一个人流落到这里。”言毕在提篮里翻了翻,似乎在找什么。老翁向那孩童道:“狗屎团子,把牛牵过来。”那孩童听见,骑着牛儿赶了过来。
  陌采夕听到老翁叫孩童名儿,不禁莞尔。
  老翁从黄牛背上截解下一捆药草,从里面挑了几株卵圆叶儿的,拿给陌采夕道:“小姑娘,这些桂荏叶儿,可以生吃的,用来祛退风寒,最有效啦。”
  陌采夕自觉难以入口,婉言谢过。正要走时,忽然看到黄牛仍自驮着那孩童,想起墨黎宫山高路远,若只这么一路走下去,不知要走到何时方止,但要是有这么一头黄牛骑着那倒也省得许多脚力,于是脱口道:“老人家,您们可以把这黄牛让给我骑么?”
  老翁老妪闻言,面露为难之色。
  陌采夕恍然想道:“是了,这老人家开荒垦地,全家人生计也就靠这头黄牛了,我怎么开口便要。”
  她为这次出走也颇作过一番准备,虽没想起备一匹马儿,但钱财还是老早准备起的,伸手入怀,取到三个荷包,一包是铜钱,一包是金银首饰,还有一包是碎金块儿,她想着这黄牛对着老人家十分贵重,于是将一包金块儿全部奉给老翁,道:“老人家,您看这些,换您的黄牛够么?”
  老翁结果一看,大喜道:“哎哟,够,够,够,用不得这么多哩。”然后只取了一半儿,将剩下金块儿放在荷包里一并还给陌采夕了。老翁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多备些钱财。这些买我们的牛儿,已经绰绰有余了。只是这牛儿虽然温顺,但其实并不如马儿好骑。”说着就让狗屎团子下来,把黄牛让给陌采夕。
  陌采夕甚是高兴,道:“没问题,我会骑马的。”又谢过老翁一家,骑上黄牛儿,继续向东走了。
  轩辕墨黎边接之地,人烟稀绝,少有民居集市,陌采夕就靠着一头牛儿,一路风餐露宿,走了许多日,风寒之症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越加严重起来。
  这日一早,陌采夕正骑着牛儿走路,忽感一阵头晕头痛袭来,几不能支,但她强打精神,自顾言道:“这点小症就能打到我吗,我陌采夕不信。”
  未行久远,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无尽倦怠汹涌袭来,陌采夕身体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到地上,呼呼昏睡过去。
  老黄牛“哞”地一声叫,也自卧倒在她身畔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