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五百五十五节 无所不用其极,侧击

  就在黛钗二女迎着探春、惜春和湘云到来的时候,秦可卿也等来了她知道回避不了,却又一直不愿见的人。
  「这就是你的居所?」来人很年轻,估摸着就比秦可卿大三四岁。
  头戴一顶不多见的琥珀嵌珠鹊尾冠,狭长的脸颊上三角眼有些冷峭而犀利,腰间玉带上系了一柄幽黑长铗,秦可卿也不知道那究竟是装饰物,还是杀人利器。
  「怎么世子看不过意,准备替我换一栋豪宅?」秦可卿笑容里多了几分讥消,「或者觉得要办大事,须得要先把层次先提起来?」
  干咳一声长脸男子脸上掠过一抹羞恼和愤恨,嘴里却道:「莫要乱说,世子哪里是我能当得起的?大哥才是世子,我不也和你一样,只不过运气好一些,······」
  「哦?他不是当太子了么?」秦可卿假意不知,惊讶无比地问道:「我以为他理所当然就该是太子了,你们几个都该是世子了嘛。」
  太子和世子的区别这个年代有些混淆不清,太子肯定就是可以继承皇位的,但世子是尚未得封太子,却又有资格问鼎的皇子,也就是说太子肯定是世子里边产生,但是世子未必就能当太子。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经常代表宫里那一位来找自己的,其实说经常也不准确,就是那么两三次,加上这一次也不过就是第四次吧。
  「哼,大哥的太子之位还卡在内阁那边呢。」青年脸上掠过一抹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悻悻之色,「内阁只认可大哥是世子,说鉴于前车之鉴,太子之位尚不宜轻立,还需要重臣酝酿,..····」
  秦可卿愕然「太子之位都还要内阁来决定,皇上自己都定不了么?」
  「谁知道呢?可父皇也不敢和内阁翻脸,······」青年也是一脸无奈,「汤谬二人枉自进了内阁,却被叶方齐李几人给排挤到一边,根本说不上话,内阁决议他们俩还不得不附署,不附署的话,下一次计议也许就要选择性的把你给忘了,······」
  秦可卿默然不语。
  这些事情她都不感兴趣,和她没关系。
  只是这个人却是时不时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总是提醒自己的血脉存在。
  见秦可卿不语,鹊尾冠青年叹了一口气,「你的不满父皇都清楚,可是你都清楚现在的情形了,父皇处境很艰难,朝廷对父皇压制得很厉害,现在父皇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心忧国事,......」
  秦可卿终于忍不住了,有些冷淡地道:「行了,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日后也别和我说这些,我姓秦,是秦氏女,嫁为贾家妇,现在和离了,就这么简单,现在你来和我说这些目的何在?有什么意义?」
  被秦可卿冷硬的反问弄得有些尴尬,鹊尾冠青年皱起眉头,「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那你希望我怎样?」秦可卿冷笑起来,「怎么,要我归宗认祖?改姓张,认父认母,他们敢吗?」鹊尾冠青年也无言以对。
  他也知道这不可能,纯粹就是授人以柄,那只会让内阁抓住这个痛点狠狠捅父皇的心坎,大哥的太子之位只怕就更危险了。
  既然不可能,那自己来找这一位做什么?让人家忍辱负重,不求任何回报地帮父皇?
  「哎,我也知道你现在很委屈,可是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不和你也一样,都前几年才承认我,····」鹊尾冠青年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既然都有难念的经,那就各念各的,我也从没要求谁来帮我救我,我自己就这么活着也挺自在,我也不需要谁来帮我,大家各不相欠。」秦可卿断然道:「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不
  是,愚兄今日来还是有些事情要和你谈,······」鹊尾冠青年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但是父皇安排来,他又不得不来。
  「呵呵,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会这么好心来登门关心我起来了,结果还是有事儿,不过我很好奇,能找我有什么事儿?」
  秦可卿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
  上一次对方就在那里旁敲侧击打听自己和冯紫英的关系,但那时候冯紫英已经离开西安,自己也滴水不漏,让对方很失望。
  现在看来,对方多半又是从什么渠道探听到了一些什么,才会有不依不饶地找上门来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挑开来说了,你似乎和冯铿关系有些特别?」鹊尾冠青年语气也冷静下来,「你与水家和穆家那几女似乎都和冯铿有些瓜葛,当时冯铿还是陕西巡抚,你们本该发配榆林,但是冯铿出手帮你们打通了提刑按察使司的关系,留在了西安,而且还替你们安排了清闲活儿,如此煞费苦心替你们安排,这里边总归有些奥妙吧?」
  「有什么奥妙?」秦可卿冷然回答:「你若是好生去打听一下就该明白,当时我们一道被发配的还有一个史家女子,现在马上就要嫁入冯家了,他们是世交,加之我也算是贾家弃妇嘛,也能沾点儿关系,所以就一并都沾了光,就这么简单,至于其他,你还想知道什么?」
  「就这么简单?」鹊尾冠青年不信。
  「或许不止这么简单,比如冯铿好色,水家和穆家女子要不去边塞受苦,就不得不出卖色相,或许冯铿睡了她们,就顺手帮了一把喽。」
  秦可卿知道要想瞒住这些事情不容易,对方也不是一无所知的蠢人,既然来,肯定手里也有一些东西,不过冯紫英睡了水家穆家那些女子,再正常不过了,他那时候是陕西巡抚,土皇帝,睡几个犯妇算什么?
  「你呢,他为什么没有碰你?」鹊尾冠青年显然知晓秦可卿所说那些,那不是他关心的,他更关心秦可卿与冯铿的特殊关系。
  那种情形下,冯铿若真是强行霸占秦可卿,秦可卿根本就没有反抗余地,但恰恰没有碰秦可卿。以秦可卿的姿色身份,冯铿这种好色如命之人,岂会不动心?
  这恰恰说明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呵呵,他为什么没碰我?也许我不够漂亮,也许他觉得是熟人不好下手,又或者他当时玩够了呢?」秦可卿报之以冷笑,「你该去问他才对啊,他就住在三爵街,你登门去问一问就知道了啊。」
  被怼得张口结舌,鹊尾冠青年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登门质问冯铿?
  人家是三品重臣,兵部侍郎,而且上三亲军和京营人事变动调整都掌握在他手里,连父皇宫禁安危都被此人掌握。
  可以说正因为如此,父皇才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通这条线。
  可这家伙却又是齐乘风和官应震的弟子,虽说是武勋出身却又是永隆帝提拔起来的,可以说和父皇这边没有半点瓜葛,找来找去愣是找不出有哪一个能搭上线的,这才想到了秦可卿这边。
  秦可卿不想给对方以这方面的念想,语气越发冷厉:「好了,你也别打听这些了,你想的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我和冯铿沾不上什么关系,而且就算是沾得上一些关系,你觉得他会因为我的原因就为你们做什么么?他父亲的西北军与宣府军、大同军对峙,他亲自南下掀起了江南之变,让皇上措手不及,弄得个人财两空,你觉得他会相信皇上会对他既往不咎?再说了,要拉拢他,皇上能给出什么来?比得上内阁和他两位座师的看重?」
  一问接着一问,句句诛心,弄得鹊尾冠青年自己都有些灰心了,一摊手,无可奈何地道;「这些谁都知道,但父皇现在就逼着大家想办法,
  病笃乱投医,这也不是没办法么?冯铿和冯家太重要了,如果他能转向帮父皇,那局面就会为之一变,.....·」
  「皇上能想到的,内阁文官们想不到?还不说冯铿本身就文官一员,他投向皇上能得到什么?兵部尚书?还是内阁阁臣?皇上能做得了这些事情的主么?」秦可卿冷笑,「皇上想要拉拢收买人,这可以理解,但是你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啊,另外也别好高骛远,一下子就想让兵部侍郎为你所用,先把汤谬二人拿稳再说吧,若是这二人能真正为皇上所用,能够在内阁里发挥一些影响力,你才能说得上动摇其他人,否则从江南带回来的人都用不上,你觉得别人会相信皇上的许诺么?」
  说这些话也不要钱,也不嫌腰疼,总而言之,先把自己摘出来,秦可卿无法摆脱对方来找自己,那么就先把自己降到最低,让对方死心。
  「也未必,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没用。」鹊尾冠青年摇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秦可卿,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果父皇不管其他人的看法,愿意恢复你的身份,让你成为丰德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