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六章

  苏柒柒最后一次见到苏城,是在东漓帝都长临。
  那时她接到苏城的来信,说是身体抱恙,想见苏柒柒一面,有要事打算商讨。
  苏柒柒顾不得其他,赶紧结束了手上的事情,往东漓帝都而去。
  路上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传闻,东漓四大世家之一伏氏的长子——伏慕,拥有过人的容貌,雅擅丹青,风雅绝伦,却是一个好男风的家伙。还把自己心上的人都接到府邸去了,一时成了长临众人谈资。
  又因苏城信中提及此人,苏柒柒心生好奇,不免得多听了一些。有说这伏氏长子伏慕十六及冠上阵,镇守帝都安危,至今十年,未尝一败,乃是个近百年首屈一指的绝代名将。
  倒引得苏柒柒想要见上一面。
  入关时来接的人却不是苏城,也不是苏城信中提及的人,而是一个苏柒柒没有见过的陌生女子。
  官道上有马车驶过的声响辘辘而来,然后便是个手执小扇的女子掀开车帘,缓步而下,施施然走到苏柒柒的面前轻声说道,“可是苏柒柒,苏姑娘?”女子的声音奇妙地带有一股天然的温柔清新,听了就像和早就熟识的人说话一样轻松亲切。
  苏柒柒面无异色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气质不俗,姿容清丽,应当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姑娘,当下只是说道,“是。”
  那女子收了扇子说道,“或许,你听过伏氏——伏慕?”
  苏柒柒心下思量,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认识自己的哥哥,如果不认识的话,为什么要接自己。但如果认识,为何说的又是其他人的名姓。
  不过苏柒柒还是如实答道,“兄长的信中曾有提及。”
  “那就是了。”女子伸手指了指马车,示意苏柒柒同她一道上去,这才说道,“我和你兄长倒不是很熟识,只是伏慕拜托于我,让我来接引一下姑娘你,你随我一起就是。”
  苏柒柒鲜少在外面混迹,因此倒是不太明白这些什么关系问题,只是听了这女子这样说起,同乘车的时候,就问道,“还不知我兄长在何处?”
  “你兄长现今在伏氏府邸中,他可有向你说起自己同伏慕的关系?”
  苏城信中不过寥寥数语,能有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不过这人苏柒柒路途中有所耳闻,再加上现在这女子的说辞,苏柒柒觉得自己大概能猜测到一点,不知为何,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苏柒柒摇摇头,“没有说过。”
  女子又打开了小扇,遮住了自己的鼻唇浅笑道,“大概是怕你同他置气了。”
  这话倒是有种说客的意味,苏柒柒也笑道,“我父母走得早,自小便是和兄长相依为命,若不是兄长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倒是也不会同他置气。”
  女子微妙的挑眉,掀开车帘的一角往外看去,接着她又侧头看向苏柒柒说道,“伏慕原在宫中任职,早先时候我同他的胞妹关系倒是不错,只是后来她便因为出征殉职了,伏慕便去戍守边防。结果因战乱毁了一双眼睛,就辞了官位,四处云游了。听说就是因为如此便机缘巧合结识了你的兄长。”
  三言两语也算是大概说了经过,苏柒柒都不知晓这些事情,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女子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眼中突然流露出几分悲凉的意味,“按照常理,我该叫他伏大人才是,只是伏慕现在并不任职,倒是不好这样称呼他。他这一家子倒全都是当世英才。”
  苏柒柒微微抿了一下嘴唇,点点头,“略有耳闻。”
  女子只浅笑,却再也不说一句。
  行至伏氏府邸的时候,已近黄昏,空气中开始有了微凉的水汽,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寒意。
  女子同苏柒柒被侍女引导着从回廊走过,一重一重深深院落中有装扮一致的侍女提着花灯抑或端着瓷盘走过,间隙是装备精良的守卫巡视而过,不得不让人由衷感叹所谓的朝廷贵族的奢靡建造。
  正在苏柒柒这么想着的时候,在前面的女子却突然停下了步子,轻笑道,“人我给你领来了。”
  苏柒柒才停下步子,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到了带着柔和语调的好听男音从前方遥遥传递过来,“劳烦公主。”
  诶?苏柒柒看向那个接她的女子,居然是个公主吗?
  女子说道,“倒也不算劳烦,我正好在宫中闲来无事,出来走一走也是好的,免得一天酸了我这把骨头。”
  男子只笑不语。
  女子在苏柒柒耳边轻声说道,“喏。”她用眼神示意苏柒柒看过去,“那就是伏慕了。”
  苏柒柒这才仔细抬头打量那一方长身玉立的男子,他一身淡色华服,广袖腰间系着玄色的系带,一头乌黑长发没有戴冠,只是随意把前面的头发松松一绾,拿了枚雪白发带扣住,分外一种风流俊然。
  只是他望向苏柒柒方向的眼睛却是雾茫茫的一片,空洞不已。
  苏柒柒心下叹了口气,这样看来,还真的是可惜了。
  人已经带到,男子口中的公主自然是说了几句客气话,就算着时辰离去了。
  ·
  这位传闻中赫赫威名的将门之才,模样和苏柒柒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看起来与其说是武将,倒不如说像是游走于高门贵女之间的世家风流公子更来得合适。
  “实在是抱歉,我现在出门不大方便,苏城身子也不是太舒服,所以只能是拜托其她人了,”
  苏柒柒只顾细细打量他,一时之间倒是忘了回答他的话,这人看起来实在是优秀得很,再加上来时路上的听闻,不免让苏柒柒心中疑窦丛生。
  她按了按自己藏在袖口之下的指节,轻声问道,“不知公子同我兄长是什么关系?”
  “啊?”伏慕讶然一声,他想了想,笑了起来,然后他往苏柒柒的方向看了看,明明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神色,但是苏柒柒却突然觉得这人就像是可以看见自己一般。
  “苏城呀?”伏慕语调悠悠然,却带上了一点微妙的欣喜,“是我爱慕之人。”
  其实这已经是在苏柒柒的料想之中了,细看之下,只觉得伏慕的容颜实在是过于优秀,这样想来,那自家老哥,竟然算得上是捡便宜了。
  心中有了如此想法,苏柒柒打趣笑道,“那我兄长恐怕是要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吧,能得到像公子这般人的爱慕,换做是我,可能得烧高香了。”
  苏柒柒的态度倒是在伏慕的意料之外,虽说苏城同他说过自己的小妹是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的,但是也料想不到是这样一个轻松的态度。
  这倒是让过多猜测的伏慕觉得心下惭愧,“他同我说起你,说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原先还担心着你觉得我同他这般逾越了,会让你心生不快呢。”
  苏柒柒本来对于男欢女爱的事情就不是太明白,概因她自己都没有遇到过,但是在她看来,如果是自己的哥哥喜欢的,那她自然也要学会去接受啊。况且,伏慕这个人,虽然只是初见,但在苏柒柒的眼里,算不得差,甚至可以说是很优秀的存在了。
  “怎会?我兄长喜欢的人,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也该是接受的。”
  伏慕对她笑了笑,只是这笑意不知为何,总有种惨淡的意味。但苏柒柒当下并未深究,因为当她看到躺在床上病骨支离的苏城时就明白了。
  苏柒柒这时几乎已经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她捂着自己的嘴,眼泪扑簌簌的就往下掉,怎么止都止不住。
  “丫头,哭什么呀,过来,到我身边来。”男子微微动了动绣被外面的手指,轻缓的说道。
  苏柒柒愣了一瞬,然后脸上忽然就有了淡淡的笑容,她走到床榻前,蹲下身,捞起苏城的手握住,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我好像好几年没有仔细见过你了。”
  苏城及冠后就独自一人出门远游了,鲜少回去。因此两人只是偶尔有书信往来。
  “是呀,小丫头现在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小子?”
  苏柒柒没办法接他这玩笑般的话,她强忍着把泪意憋回去,轻声问道,“哥哥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窗外是夜风大作,带着森冷寒意裹挟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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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柒柒出来,是快天亮的时候,正堂之外不远小亭里,伏慕正靠坐在亭栏上,手中捻着一杯酒,却也没喝,听到声音,没回头,只淡淡说道,“要喝一杯吗?”
  苏柒柒走到亭子中央的凳子上坐下,拿过桌上的酒倒了一杯。并不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瓷盏,过了片刻,轻轻酌了一小口,入口便是醇而不浊,清而不浮。她这才说道,“这酒,还真是好酒。”
  伏慕轻声道,“同公子一族的人讨要的,你若是喜欢,待会儿让侍女带你去酒窖取,只是我这儿倒也没有多少了。”
  东漓公子一族,本是个赫赫有名的修行世家,却还尤擅酿酒。
  苏柒柒看着自己倒影在杯盏中虚晃的模样,不知为何,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又是泪眼迷蒙,“听说公子身体不太好?”
  这话听了有点让人生气,但是伏慕只是笑了笑,“或许时日无多。”他自己的身子是什么情况,他自己清楚。
  “呐?”苏柒柒细细轻呼了一声,抬手抹了抹挂在眼角的泪水,开口时没有什么异样,“我兄长是想要接你回家看看呢,不知道公子你意下如何?”
  听到这里,伏慕略顿了一下,好奇一样把身子压低了些,“他对这些事情倒是异常的执着,我原意是想着就这样在我这里安顿下来就好的。”
  “呀呀,话是这样说的没错,现在他身子不适,按道理是在公子这里比较好,但总想着要证明一下自己在家里是什么地位,这样的想法,同身为男子的你大概能理解的吧。”说到这里,苏柒柒俏皮轻笑,话题却是一转,“不过这儿风景是不错呢,我大概会等以后才来接我兄长同公子你呢。”
  伏慕悠然一笑,“是明白的,所以仅着他的意思就好。”伏慕起身走到苏柒柒的对面坐下,“只是以前我同他回去过,但好像是闹得不太愉快。”
  苏柒柒同苏城父亲早亡,所以及早的时候就被母亲带离了族中,一直在外生活。但是人长大了,免不了的总是要认祖归宗。母亲走之前也是一直对他们提及此事,虽然苏柒柒一直在外,但等到及笄还是得回族里的。
  倒是苏城,也同苏柒柒说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所以回族里后出了点问题,没办法带伏慕回去。
  虽说父母亲走得早,但总归还是想要带给父母见一见,毕竟,他总是觉得如果不见的话,太让伏慕委屈了。
  当然,伏慕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委屈的。但他对于苏城总有种说不出的亏欠,所以也乐意顺着他的心思。哪怕即使是什么所谓总是想要证明自己在家里地位这样的事情,他也觉得只要是苏城开心就好。
  “这事?”苏柒柒用指尖顺着杯盏划了一圈,“我来解决就好,我自幼在兄长的庇护下长大,从来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情。现在我长大了,也应当力所能及的为他做点事。”
  伏慕笑得温柔,“这样说起来,倒是让做哥哥的觉得羞愧了,让妹妹帮忙什么的。”
  “哈?”苏柒柒偏头问道,“来时也听说了,公子也是有个妹妹的。所以应该是能理解我的心情的吧,做妹妹的,无论怎么样,希望自己的兄长过得好一点,顺心一点什么的,也都是情理之中。”
  “嗯。”伏慕点头,“但是早些年殉职了。所以如果只是你一个人的话,不免觉得这样太辛苦了点。”
  苏柒柒大致觉得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情不会那么容易解决,但是没关系,她觉得只要是最后能做到就好了。
  “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羽翼丰满的孩子在外久了,总是眷念着要回家的。这不是人之常情嘛。”
  那是苏柒柒一生中唯一一次和伏慕对饮。
  天大亮时分,苏柒柒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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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隐藏在深山密林中的云白石阶,苏柒柒俯身,三跪九叩。
  接着,她淡淡说道,“速去族中禀报,就说苏晏之女——苏柒柒,同其长子苏城携眷属归来。”
  她抬头,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眼眸中出现了几分温柔的神色。
  ——哥,我接你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