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深人静

  第一百一十四章夜深人静
  陈耀钧左手提着灯笼,来到祠堂前,他伸手去推祠堂的木门,木门缓缓打开的同时发出“吱、吱、吱”的响声,那深远而又悠长的声音,就好像推开的是一座连接阴阳两界的大门,一门之隔,门外是阳间,门里是阴间。
  那就是一座阴阳门,因为里面,全是已经死去之人的灵位牌。
  由下至上,一共放置了五排灵位,共二十九块灵位牌,十五代人。
  两两紧挨着的灵位牌,是夫妻,所有灵位牌里,只有邵碧成的灵位牌是单个放着。
  二十年前,邵碧成对外称自己的夫人,也就是邵羽辰的母亲死了,但是,死不见尸,更是无棺,无坟,也未在府里立灵位牌。
  邵羽辰母亲的“死”,是个迷,但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别说邵羽辰的母亲,就连邵羽辰的父亲,都已越来越少人记得。
  后人换前人,世间百态,时间最是无情。
  人死入土,与世长辞,终会被人遗忘。
  陈耀钧点燃三炷香,插在灵位牌前的香炉中。
  他每天早晚三炷香,这些年来,从未间断过。
  传说,人虽死但魂不灭,也不知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魂?
  倘若邵家先人在天有灵,陈耀钧希望,能保佑邵府,保佑邵羽辰。
  虽然,两度失踪,十年再加上三年,十三年后再回到邵府的邵羽辰,已非昔日的那个小邵羽辰,如今的邵羽辰,冷酷,杀戮,是世人眼里的魔鬼。但是,不管外面的人如何看待邵羽辰,陈耀钧始终认为,邵家的人,各个都是铮铮铁骨,为保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是战场上的英雄,也是这个国家的英雄。
  邵家从不计个人得失,邵家从没对不起什么人,要说亏欠,也是朝廷和那些容易遗忘不知感恩的百姓亏欠了邵家。
  “老元帅,少元帅,你们一定要保佑羽辰。”陈耀钧称邵羽辰的爷爷老元帅,称邵羽辰的父亲少元帅,那是他曾追随过的两任元帅,然而,却是将先死,只给活着的人留下无尽的回忆和缅怀。
  陈耀钧在祠堂呆了半刻钟左右,然后从祠堂里走出来,他将门合上,一扇木门,一面是死,一面是生。
  陈耀钧提着灯笼,往前院自己的房间走去,他越走越远,身后的祠堂又重新湮没在黑暗中。
  陈耀钧在将军府里穿行着,府里的每一条路,他都走了上千上万次,犹记得,邵羽辰的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府里到处可见来来往往的将士,还时常有朝廷大员来府里拜访,那时的邵府,是何等的威严风光!
  奈何,后来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变故,老元帅战死沙场,小邵羽辰出生不久,母亲便“死”了,少元帅常年征战在外,后小邵羽辰又在战场上不见……所有人死的死,散的散,慢慢地,邵府就变成了如今这般冷清模样。
  邵羽辰一月前回到邵府,陈耀钧本是想新添些家仆,堂堂大将军府,只有两人,未免太磕碜了。然,邵羽辰却说不必添人,如果陈耀钧也想要离开邵府,随时都可以离开。
  陈耀钧当然不会离开邵府,他要一直守在邵府,直到他死的那天。
  子时一刻,陈耀钧已经睡了。然而,将军府里,还有一人没有睡。
  邵羽辰的房间黑着灯,但他没有睡,而是站在房外的院子里。
  已是深秋的夜晚本就寒凉,何况此时外面还刮着大风,更是嗖嗖的冷。
  邵羽辰穿得单薄,他的衣裳在大风中飘扬着,然而,不管是大风,又或是寒冷,他都无动于衷。
  他平视着前方,入眼的是影影绰绰的树木和房屋,再远一些,便是望不到边的黑暗。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他已经在夜里站了很久,也不知他还要站多久?
  一个人的夜,总是来得极为的安静,除了耳边刮过的风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而越是深静的夜,越是容易让人回忆一些过去的事。
  都说往事如尘,但就算过去全都化成了灰烬,那也是曾经存在过的过去。
  树上的一片叶子,在邵羽辰的眼前飘落,一些过去很久的事,一幅幅久远的或模糊或清晰的画面,浮现在邵羽辰的眼前……
  那也是个秋天,不过,是个早上。阳光明媚,惠风和煦,是个好天气。
  同样是这个院子里。
  那年,邵羽辰三岁多一点。
  “你站在树下面,用这把匕首,刺从树上落下来的叶子,直到刺中叶子,才准吃饭。”
  邵碧成让三岁大的小邵羽辰站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再给了小邵羽辰一把匕首,用严厉的声音对小邵羽辰说完后,便转身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小邵羽辰一个人。
  小邵羽辰一直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越走越远,但邵碧成,却始终没有回过头,一次也没有。
  邵碧成走了,小邵羽辰按照邵碧成交代的,右手拿着匕首,等树上一有树叶落下,他便用匕首去刺树叶。听上去很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那天的风很小,轻轻地,柔柔地,那样漫不经心、慢条斯理的风,很难将树叶从树上吹落下来。好在是秋天,刚好是落叶的季节,就算没有风,偶尔也会有一两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倘若是其他季节,就算在树底下干站一天,也可能见不到一片落叶。
  小邵羽辰要一直盯着树,有时候是一刻钟会落一两片叶子,有时候要隔半个时辰,这需要他耐心等待,而且,还要非常集中注意力。但远远不止这些,因为树叶不会刚好从自己的头顶上落下,可能在树的另一边,那样,小邵羽辰就要跑过去。
  落下的树叶,是动的,而且很轻,一点点风,就能让飘落的叶子旋转或是偏离。
  一个上午,两个时辰,树上总共飘落了十二片叶子,但小邵羽辰一片叶子也没有刺中。
  已是中午,到了吃饭的时间。
  凌霜来到院子里,喊树下的小邵羽辰,“羽辰,吃饭了。”
  小邵羽辰转向凌霜,“父亲说,要刺中落叶,才能吃饭。”
  “元帅不在府里,你先吃饭,吃完饭再刺那个什么落叶。我不会告诉元帅,元帅不会知道的。”凌霜对小邵羽辰说道。
  凌霜内心里对邵碧成极为敬重,但是,邵碧成对小邵羽辰实在是太严苛了,有时候她都看不下去。
  邵碧成常年在外征战,难得回来,不好好陪伴一下自己的儿子也就罢了,反而不是让小邵羽辰练这个,就是练那个,动不动就站一天,动不动就不给吃饭。有的时候,甚至不顾小邵羽辰的死活。
  小邵羽辰才三岁多,那么小的一个小孩。
  别人家这么小的小孩,哪个不是父亲疼母亲溺的。
  而小邵羽辰比起其他小孩,自幼就没有母亲。
  凌霜有时候都怀疑,小邵羽辰是不是邵碧成亲生的。
  又或者,邵碧成心里恨着小邵羽辰的母亲,所以,迁怒到小邵羽辰身上。不过,这只是凌霜的一个猜测。
  “不!”小邵羽辰却是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父亲既然说了,没刺中树叶就不准吃饭,他没做到以前,绝对不会吃饭。
  “元帅只是那么说,又不是真的不准你吃饭。”凌霜哄道。
  但小邵羽辰秉性正直,而且极听他父亲的话,纵使凌霜说破嘴皮,也不可能说动小邵羽辰。
  “不吃饭。”果然,小邵羽辰仍是坚定说道。
  凌霜抬头看向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树半天也不掉一片叶子,就算偶尔掉下一两片,也很难刺中。照这样下去,小邵羽辰今天就甭想吃饭了。
  小邵羽辰非要刺中叶子才肯吃饭,凌霜说不动他。既然是这样……凌霜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卷起自己右手的衣袖,然后用力一掌击打在大树身上,树受到冲击,树叶纷纷的往下落。
  这样一来,就容易多了吧。
  “羽辰,别楞着,快!”凌霜催促小邵羽辰。
  但小邵羽辰看着落下的树叶,并没有动。
  “元帅没说不准其他人拍树吧?”凌霜问道。
  “没有。”小邵羽辰说道。
  “那不就成了。”凌霜说道。
  “不成。”小邵羽辰却仍旧坚决的说道。
  “你一大早起来,就没吃东西,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不吃饱饭,哪有力气练功?”凌霜真是拿小邵羽辰没择。
  “不吃。”小邵羽辰是饿,但就是不吃。
  凌霜好说歹说,小邵羽辰都不听,她真是没办法了。
  凌霜那一掌,将树上松一点的树叶全都拍下来了,还挂在树上的叶子,那都是长牢固了的。凌霜原本想投机取巧,反倒是帮了倒忙。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一片树叶都没落下。
  下午天快黑的时候,邵碧成才从外面回来,凌霜将事情如实禀告邵碧成,听完后的邵碧成,没说给小邵羽辰吃饭,只是让小邵羽辰换了一棵树。
  当时的凌霜,心里暗道,从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爹。不过,凌霜没敢说出口。
  小邵羽辰当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一直到晚上,深夜,都一直站在树下,仅仅只是换了一棵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