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早产

  阿苗就站在方氏身边,伸出大手一把搀住方氏就往后面走。
  凝姿吓得双腿发软,冲过去扶着方氏,惊声尖叫:“阿娘!阿娘!”
  阿君听到凝姿惊叫,撒腿就跑来,看到软绵绵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方氏,惊恐使她说话的声音都变粗了。
  “阿娘!快!快抬春凳来!”
  顾天一一看形势不妙,凝姿的“真容”又让他失望,趁乱带着随从一溜烟跑了。
  厨房的两个婆子跌跌撞撞抬来春凳,阿苗扶着方氏轻轻躺上去,把两个婆子赶到另一头,自己抬起一头快步跟在阿君身后,边走边安慰方氏道:“太太你安心,别急,我会处理好这事。”
  阿君小跑着在前面一路带到产房,阿苗抱起方氏放上产床,低着头退出去,顺手把拉着方氏哭泣的阿茂给抱走了。
  凝姿阿君两姐妹急得团团转,一个拧了热棉帕给方氏擦试虚汗,一个端盏热茶扶起方氏喂着,两婆子看两个小姑娘完全不懂,对视一眼,刘婆子道:“大姑娘二姑娘,小的去炖盅参汤,再熬些肉粥,得喂太太吃些东西,才有力气生产。张嬷嬷留下来照顾太太,你们俩姑娘家不好待在产房,还是出去赶紧找稳婆来吧。”
  凝姿冲两个婆子颔首致谢,哽咽道:“辛苦两位妈妈了,我这就去请稳婆来。”
  阿君忙止住她道:“阿姐别忙,稳婆我已经让王妈妈去叫了,大约也快到了。其他的我和阿姐都不懂,请两位妈妈多多尽心,等我阿娘平安生产,我阿爹回来定会重重有赏。”
  两个婆子都道不敢当,无暇多言,刘婆子去厨房,张婆子代替凝姿用身子撑着方氏。
  方氏此时缓过些了,尽量使自己声音平静地道:“阿姿阿君,我生过你们姐弟几个,不会有事,张嬷嬷在就行了,你们出去吧。”
  “等稳婆来了我们再出去。”凝姿摇摇头,再次给方氏擦擦脸。
  张婆子慢慢放下方氏,拿过床单盖上肚腹,一时无事可做,四周一打量,见布巾棉帕已准备好了,道:“姑娘,还得把剪刀棉线煮一煮。”
  阿君道:“已经在炭炉里煮着了,张妈妈你去看炭炉要不要加炭。”
  张婆子应了声,起身就去打开纱窗准备关窗,阿君阻止道:“张妈妈别关窗,关了太闷热。”
  张婆子笑道:“二姑娘你不知道,生孩子不能吹风的。”
  阿君一边给方氏扇风,一边温和却坚决道:“等生的时候再关吧,现在热得很,别把阿娘热中暑了,先开着吧。”
  开玩笑,生孩子是多痛苦的体力活,得尽量创造舒适安详的环境才行啊,关着窗还混了这么多人的浊气,没病都闷出病来。
  不一时刘婆子端来稠稠的肉粥,凝姿扶着方氏慢慢起身,阿君拿几个大靠枕塞在方氏身后,凝姿接过肉粥,轻轻吹着,一勺一勺慢慢喂,方氏是有经验的,知道生产需要体力,忍着越来越密的阵痛把一碗粥都吃了。
  此时中秋刚过没几天,南方的秋老虎威力不小,白天艳阳高照,花腿的秋蚊子嗡嗡叫着,抓紧最后一波吸血的机会肆虐,寻着汗味纷纷扑向方氏汗湿淋漓的四肢及脸颈,不知何时又飞进了两只苍蝇,混在蚊子里乱叮。
  稳重如方氏也烦躁地直摇头挥手,有气无力地道:“张嬷嬷快来赶蚊子。”
  阿君多多找来几只蜡烛点上,照得屋里亮如白昼,慢慢地把两只苍蝇吸引过去消灭掉。
  时间缓慢地流动,阿君时不时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魏嬷嬷怎么还不来?
  “张嬷嬷,你去外面看看,王妈妈去县衙请魏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方氏咬着嘴唇竭力忍住不喊,把嘴唇咬得皮开肉绽,在狭小的产床上辗转反侧,有时候还试图坐起来。凝姿眼泪长流,伸手抓住方氏的手,方氏根本无法分辨,一把握住紧紧捏着,不一会就把凝姿雪白的手捏得青紫肿涨,几乎无法弯曲。
  阿君撕两条长棉布缚在左右床脚上,把两头打结放到方氏手中。方氏阵痛过了,神志稍稍清醒了些,接过布结紧紧抓住,转过眼珠看看凝姿,口唇微微张合,“水…”
  阿君忙喂几口参汤,方氏喝了几口,摇摇头,阿君换了白水又喂几口,阵痛又袭来,方氏拚命拉紧布结,简直要把它扯碎。
  “阿娘,阿娘,你喊出来吧,别忍着了。”凝姿抚摸方氏的脸,全身都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张嬷嬷气喘吁吁地跑起来回道:“太太、姑娘,王嬷嬷和魏嬷嬷来了,天杀的顾公子,在咱巷子口打人,把巷子堵了,魏嬷嬷进不来,还好我去了,跑回来叫人,阿苗师父真厉害,把那些人一顿老拳打跑了。”
  王嬷嬷领着魏嬷嬷急急地随后进来,甫一进来就把凝姿姐妹往外赶:“小姑娘家家的别待在产房,快出去!”
  阿君把手套及手术衣递给魏嬷嬷,陪笑道:“多谢魏嬷嬷了,嬷嬷把这个手套戴上,这个防水的,免得把手弄脏了。”
  魏嬷嬷大手一挥道:“戴这个做什么?戴上笨笨的怎么干活?”
  阿君心里叹了口气,就知道这种老资格没那么容易接受新事物,脸上却挂上甜甜的笑容,软着声音道:“我请阿若姐姐量了嬷嬷的手指了呢,这是可着嬷嬷的手做的,嬷嬷试试嘛,要是不灵活你再脱下来好不好?我是想着嬷嬷来帮我阿娘很辛苦,若是能让嬷嬷少碰些污渍,也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魏嬷嬷听得笑起来:“我说上个月若姐儿为什么来量我手指粗细呢,心里想着若姐儿真真是好,天还热着呢就想给我做棉手套,等了好一阵也不见送来,我也不好追着要,原来是你这小丫头做怪呢。也罢了,我就套上试试。”
  安沭明一家有多看重俞家她看在眼里,尤其这个小丫头,安县令也赞过的,她不能不给点面子,何况还是为她好。
  阿君忙拿起手术衣给她穿上,系紧帽子的抽绳,再戴上手套,又拿个口罩踮起脚尖给魏嬷嬷戴上,然后歪着头端详了端详,拍着手赞道:“魏嬷嬷这么一打扮就象皇上家的太医了!”
  “你这丫头,你又知道太医是什么样的。我怎么觉得我现在象打劫的了。”魏嬷嬷失笑,她自然是见过太医的,这小丫头再机灵也是在乡下长大的,终是没什么见识,太医在她眼里居然神秘得象打劫的,也太好笑了。
  “嬷嬷觉得怎么样?”
  魏嬷嬷活动活动手指,弯弯肘关节,“嗯,不影响活动,你这孩子有心了。”
  时人把女人生孩子看成污秽之事,又兼医疗条件差产妇死亡率高,除了稳婆及自家人,一般人不愿去产房及妇人坐月子的屋里,以免沾染秽气。故魏嬷嬷把阿君提供的这一套手术服当成俞家对她的感激,用这套衣服护她免沾污秽,所以只要不影响接生,也就愉快地接受了。
  阿君大松口气,给王、张二位嬷嬷也依样套上一整套,又打开酒瓯子拿起棉签虚虚做个示范道:“嬷嬷,这是我阿爹酿的烈酒,洗伤口就用这个,不要用热水。”
  魏嬷嬷点点头,她见过太医用烈酒给伤者处理伤口,“你阿爹想得周到。”
  “那我出去了,辛苦几位妈妈。手套脏了就换一双,这儿有很多,不用节约。刘嬷嬷再去熬些肉粥、莲子粥,魏嬷嬷和你们几位也要吃点。”
  “怎么没有剪刀和棉线?快去找来,记得用水煮开。”
  “诶,已经煮过了,我这就去拿来。”
  阿君拿了一副手套退出产房,套上手套,把锅里煮过晾凉的剪刀和棉线取出来,把棉线放在煮过干净的托盘上,剪刀用明火细细烤过,这是用来剪脐带的,得确保无菌才行。
  阿君一手拎着剪刀一手托着托盘,又进了产房,把托盘放在产床边上的柜子上,把剪刀悬空挂在长长突出墙壁的竹钉上,无视瞪着她的魏嬷嬷生气的眼睛,陪笑道:“嬷嬷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就在外面听着。”
  方氏沉沉的□□声刺得心头打颤,阿君深深地再看一眼方氏,只见她发髻散乱,湿漉漉的胡乱贴在额头,眉毛拧作一团,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嘴唇皮开肉绽鲜血凝结,双手紧紧抓着几乎被汗水浸湿的布结,手背青筋暴起。心里一百个不放心,却不得不退出产房,端了把小杌子坐在门口听着,双手合什顶着下巴,心里默默地祈祷。
  前世她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一场车祸把她的灵魂送到了这里,那么佛祖上帝或真主自然也是存在的了,所以阿君祈祷地无比虔诚。
  看着刘婆子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又一盆盆血水端出来,阿君心都提到噪子眼,时间象停止了似的,黎明似乎遥遥无期就是不肯到来。直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把阿君惊得跳了起来就要往产房冲,脚步却生生被魏嬷嬷严厉的声音刹住:“不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