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1-189 苹果

  尽管知道把事情交给卢修斯安排等于陷入被动,克莱曼汀还是宁愿偷这个懒。她早就意识到他对她某种程度上的控制,然而这种做法还可以被美化为“代劳”,毕竟他又不是未曾征求她的意见,得到她的允许。
  不过克莱曼汀发现,她的心态与意识确实有些奇怪,明明前不久某次跟卢修斯重逢,她还在言辞上和他斤斤计较,不愿两人相处的节奏总按他的心意走,自己只能被动地接受与跟随,现在却又觉得这种程度的反抗只是小打小闹,掐尖要强纯属给自己找麻烦。当然大概不止在于她,甚至不止在于女性,无时无刻不在工作的大脑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会产生新的念头,同时否认或修改旧有想法。
  不,她立即否认了这种理解——不是不对,而是片面。跳出阶段纵览全局,她不难看出,人的积极性好比潮起潮退一般,时强时弱时长时短。之所以缺乏稳定性,是因为一时的冲动不足以成为持久的动力,一时的目的也没有上升为一定时期内的目标。放在她身上,具体到当下,就是她并非十分坚定地想要摆脱卢修斯对她施加的影响,且冒着因此失去他的风险。原因当然有很多,最核心的莫过于,目前的生活她还算满意,特别是同上辈子一对比。
  此刻独自坐在寝室炉火前的克莱曼汀允许自己的思考进一步深入——她这种惰性心理,也许和性别有关,在“居家相夫教子”的家庭型女性和“与男性一争高下”的事业型女性中,她明显不排斥前者,或者是和性格有关,有人勇于进取,有人就像她这样安于现状。如果真如古希腊先贤们所持的观点那样,人以追求幸福做为生存目标,那怎么定义“幸福”这个概念,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谁也不能说谁是对是错,仅能判断在其构建的语境下是否合理,以及结论适不适合自己。
  克莱曼汀的满意差不多正基于此产生,恰似吃过一颗酸涩的苹果后,她得机会再从树上采摘一次,却有人直接塞给她一颗,她咬了一口觉得挺可口,便顺水推舟地确定下来。显而易见,如今的生活就是第二颗苹果,卢修斯则是把它给了她的人。
  人难得有自发深刻反省的意愿——除非为他人或失败所迫——于是这日入睡前她还趁机总结,她大抵是不可能一下子成为独立自强的那种人了,但能以包容的态度认可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又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和自己匹配的人生,大致称得上是继一年半前走出把复仇作为重生缘由的误区后的又一大进步。
  正如卢修斯所承诺的,他将驱魔咒的预约集中安排在下一个周末,并折中借用了圣芒戈奇异病菌感染科的一间诊疗室,既无需他陪着克莱曼汀纡尊降贵地来回奔波,也不会让诸世家觉得克莱曼汀借机哄抬身价。鉴于第一次的安抚性治疗当着邓布利多的面进行,克莱曼汀的请假也获批得十分顺利。
  这是今年圣诞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克莱曼汀在周六上午十点前就位,主动换上了治疗师的白色罩袍。卢修斯在第一位“病患”抵达前便离开了,留下克莱曼汀等候房门被敲响。克莱曼汀有些坐立难安,她此刻的感觉,不仅类似于实习治疗师头回独当一面的紧张,还源于与预约名单上的众人社会地位上的悬殊。“卢修斯女友”这个名头,在斯莱特林内部确实好使,在霍格沃茨以外却是虚衔,她更广为人知的身份应该是已被逐出家族的卡罗旁支孤女。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克莱曼汀提起一口气,然后缓缓舒出,内心竟升起“终于来了”这般觉悟后的平静。
  来人是一对年轻夫妻,克莱曼汀起身相迎,其中做妻子的颇为面善,也是她上前与她接洽,并又自我介绍了一番:“你好,克莱曼汀·卡罗小姐!我是露西·福利,这是我丈夫莱普斯·福利。很高兴见到你!”
  “你们好,福利夫人,福利先生!”克莱曼汀握住对方伸来的手。这样的礼节,让她明白眼前二人并非出身做派传统的家庭,即便“福利”正是二十八个纯血世家之一。分别握手过后,她示意他们坐下:“二位的来意不言而喻,不知是哪位需要接受驱魔咒,还是你们都是?”
  “我丈夫在魔法部工作,每天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当然必不可少。”福利夫人答道:“我同他亲密,保险起见,也得麻烦你了!”
  克莱曼汀几不可见地迟疑了一下,不过不是因为她要求的人数,而是次数。驱魔咒这条愿咒,是她从邓布利多的著作《白魔法溯源》中学到的,显然这本书的普及度不高,白魔法中的一些常识也渐渐不为人知,以这条咒语为例,受咒对象并不一定非要单一,咒语效果多人均摊也够用。然而念及卢修斯只对外宣传她掌握的是初级驱魔咒,明显有让她藏拙的意图,她还是决定把这一方针贯彻到底。
  “好的——”克莱曼汀露出微笑:“你们二位谁先来?”
  “第一次施展咒语时,你魔力最充足,效果也最强烈,当然由莱普斯先。”福利夫人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继而扭脸同丈夫默契一笑。
  福利起身脱下外套,走到房间另一侧的病榻旁躺下,倒看得克莱曼汀一愣,没想到要这么正式。不过转念顾及这里是圣芒戈,走一些形式“入乡随俗”,对她没什么大的干扰。
  “圣光降临,诸恶退尽——”淡金色的光辉从虚空落下,如纱似雾般朝福利胸口落,然后肉眼可见地漫向头颅和四肢,最后尽数敛于体内。不同于之前的三次施展,这次的效果无疑被增幅和引导,自然是那张病榻的功劳。
  克莱曼汀放下魔杖退开,福利躺着没动,按惯例舒缓若干分钟。她一回头,福利夫人立即向她面露赞赏地颔首:“你的咒语使用得很棒——发音清晰饱满,动作干净利落。斯莱特林的年级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您谬赞了!”克莱曼汀很意外。福利夫妇十分年轻,纵使有孩子也不该已到入学的年纪,怎么会听说过她的在校成绩?
  “我可不是道听途说!”福利夫人暗示性地笑了笑:“去年我结婚之前,在霍格沃茨代过一周的保护神奇生物课。你的优秀被不止一位教授亲口认可过。”
  “哦!您是——”克莱曼汀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容貌:“您是那时的格里森小姐!”
  “是的,我的婚前姓氏就是格里森。”福利夫人的笑容加深:“很荣幸你还记得我!”
  “我怎么会忘了您!”其实是福利夫人比着记忆中的模样胖了不少,这才让克莱曼汀没能一眼认出来,可这个理由万不能当面明说:“您好像换了发型,我刚才就觉得面善,却又怕冒昧,因此没敢认……”事实上,她没有记这么清楚,但隔了这么长时间,对方又经历身份转换,形象大变的可能性很高,反正一点刻意的圆滑,不仅在人际交往中无伤大雅,还是利于双方的最佳选择,卢修斯曾为她多次亲身示范。
  “哦,是了——婚后我没有再工作,有时间保养长发,就把头发留了起来。”福利夫人优雅地撩了撩鬓发,视线划过她特意编在一起的发辫:“你还是一样的长发,倒是换了浅系发色,看上去更有气质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女性话题,期间福利已经默默起身,坐回之前的椅子上。克莱曼汀紧着聊天的一个档口,引福利夫人上病榻,再次念起驱魔咒,又得了她一番夸奖,以及一对珍珠耳环做为谢礼。最后送走这对夫妻,双方可谓医患尽欢,克莱曼汀脸上的笑容比起初的客套真诚了许多。
  等重新一落座,她打开首饰盒,看着里面两枚小指头大小的粉色珍珠,心道她这虽是义诊,理论上自愿无偿,但无论是帕金森还是福利,都没让她做白功,而是礼尚往来皆大欢喜。此外卢修斯把他们放在第一天第一位,想必也是了解到福利夫人和她有过短暂的师生缘,让她能凭借这一份浅薄的熟悉感打开局面。
  因着这一点明悟,她重新审视了一遍预约名单,总算看懂了他隐藏的“心机”。除了序列第一的安排,第一天她将接触的人,都来自小到中等家族,方便她积累经验,逐步建立自信心;第二天里,在她记忆中坚定到一度入狱的食死徒相对集中,但也不是凑做一团,而是被其他中立派分散,相信即便她与其中某一位发生龃龉,也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心态,面对下一次潜在的挑战。卢修斯如此一番布置,不可谓不精妙不用心。
  弹了弹手中的羊皮纸,克莱曼汀转念想到,这大抵也是卢修斯对各魔法世家资料尽在掌握的一份证明。能做到这一点,首推黑魔王,接着便是他,恐怕连邓布利多都要落后许多。就算后者有凤凰社,终究仍是势单力薄。
  想通这些后,接下来的接诊很快轻松起来。施咒之余,遇上态度平淡的,就做足面子工作,有意交好的,就寻找共同话题——这很简单,克莱曼汀接待完三户人家便觉察到了。她和来客即便不在一辈,也至少和他们的子辈孙辈同校,级长一职因缘际会地扩展了她的交际圈。这应该正是卢修斯环环相扣的计划中的一条,大概在他眼中,她接受职位的首要目的——一间单人寝室,才是附加福利。
  预约全部定在每个整点,但咒语产生不过一瞬间,加上问候乃至寒暄,大都能在半个钟头内完成,不管一家来了几口。克莱曼汀有充足到盈余的时间恢复消耗的魔力,半天后这一样还可以和其他事同步进行,比如复习备考,或者看课外书。
  晚上同卢修斯在金玫瑰酒吧团聚,克莱曼汀在闲聊的氛围中,把白天的体验以及想法都坦白了,包括得到了哪些价值不一的礼物。卢修斯欣慰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若是霍格沃茨的教授,马上给斯莱特林加一百分!”
  “邓布利多可不会聘用你这么偏心的教授!”克莱曼汀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听你这意思,预约序列中的学问,你不主动向我讲解,就是等我自己发现咯?”
  “这不正好!既验证了我的教学成果,也让你对你的男朋友有了更深的认知。”
  “是啊,你整个安排,简直是完美!不过说真的,治疗师这个职业很不错,本身宗旨值得尊敬,还能借机积累人脉,公和私两全其美!”
  卢修斯朝她眨眨眼:“能想到这个,你才能宣告我的安排完美。”
  “你的意思是——”克莱曼汀念头一转就明白了:“我真能像那位波顿·波汉姆推荐的那样,毕业后进圣芒戈工作?”
  “马尔福夫人是不可能成为全职治疗师的。不是我不允许,而是你根本忙不过来。不过作为兼职的选择之一倒是不坏。你可以主攻白魔法一个方向,或者专精某几个咒语——只要不是钻心咒的解咒,明目张胆地跟主上对着干,不管这种人才多稀缺——考一张治疗师从业执照,挂在圣芒戈名下,只要声望传出去,就算你坐在庄园里等人登门求医都可以。”
  “这怎么听上去……你似乎对我的未来,比我自己还有想法。”
  卢修斯把她拖到自己腿上坐好,用食指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别怪我过度干涉。我且问你,离终极巫师考试只剩下半年,你想好毕业后具体从事什么了吗?”
  “呃……”克莱曼汀还真被问住了。
  “你也许要说,你有大致的目标,知道朝哪儿用力,但这样模模糊糊的东西,每个人都有,不管是否面临人生转折点。你作为即将毕业的学生,只有它是远远不够的。”
  “这么严重?我觉得我现在过得还不错呀!”当然特指重生以来,克莱曼汀暗中补充:“以后——能差到哪儿去?”
  “念重过去也好,珍惜当下也好,我承认,这是正确的生活态度,但你不能把未来忘了。”卢修斯捧住她的脸颊:“明天就算永远是明天,它也一直在向你靠近。曼汀,我不非议你接受的那种自由宽松的家教方式,但你不能因此把你自己也随意放养了。”
  克莱曼汀在他的话中沉默下来。他讲的她自然明白,甚至顺势想得更多,即为何她对他施加的影响接受良好。领会为她好的初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她很难抵抗他的计划性与行动力。有明确目标和有大体目标的人相处起来,后者难免不断被前者说服与折服。
  具体到他们之间,卢修斯身上比她至少多出一份责任,目标从来都坚定不移,鉴于从降生就无从选择,称之为约束犹不为过,但他照样能成为戴着镣铐的出色舞者。与之相对的,她确实能跳任何舞步,但要么碌碌无为,要么像现在这样,被他这种人拉住共舞,最终适应他的风格和节拍。
  眼下他们已成舞伴,她可以不管不顾地忽然松手跑开吗?她当然可以,她没有镣铐,逃多远都行,但她做不到,同时也相信,纵使换成别人,设身处地之下,结局不外如是,理由一如之前她一番以苹果为喻的思考。此外她还隐隐意识到,他在此时点醒她,恐怕不是因为刚发现不久,而是确定她已陷入他的曲调中,即便他暂时放开她的手,她也终将旋转着重回他的怀里。他此时的指点,才是情感超越理智的结果,衷心期待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样的重要性排位,克莱曼汀没有意见,这是马尔福或者任何一个斯莱特林会做的抉择。正好她也不是为人处世多强硬的人,加上已有的心理建设,过内心这一关并不艰难——这大概又在卢修斯的意料之中。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扑上去叼住他的耳垂磨了磨牙,趴在他的肩膀上说:“你的建议我会考虑,但说真的,即便不明目张胆地研究钻心咒的解咒和反咒,以白魔法为事业,听上去还是更靠拢邓布利多的阵营,难道不会给你造成妨碍?就像你们这次拿病菌做文章,我却能用驱魔咒克制,你还介绍人到我面前,会不会因此妨碍你们的计划,让主上猜忌于你?”
  “黑白魔法早已是老生常谈,也就粉饰太平那邦人爱用。主上喜欢坦诚,我在行动之前,已经向他报备过了。”卢修斯抚摸着她散下来的长发答道:“妨碍计划更不至于,我们不仅止步于此。”
  “哦?病菌之外,还有什么麻瓜的‘特产’更能对巫师造成威胁?”
  “你不妨来猜一猜,对人而言——不管巫师还是麻瓜——比病菌更致命的是什么?”
  “毒/药?武器?嗯……抽象一点,比如敌意,恶意?”
  “那些终究都是外物。”
  “好吧,内在的……是癌变?不像啊。不行,修斯,我猜不到,你快告诉我吧!”
  “是习惯啊,我的曼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