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报!”
  帐篷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且尾音拖得极长,吓得黎昕手里的杯子一个没拿稳水洒出来半杯。
  黎昕绝望的闭上眼睛,眼睛下面深深的一道乌青更加能凸显出他心如死灰。
  他发誓,他真的很想问候这个人的母亲,但是这样显然是不礼貌的。
  “将军,我们的粮草不多了,刚才前线来报,京都又派了一百精兵,怎么办?”
  黎昕虚弱的望向眼前的这个人,粮草快没了,为什么这个人还能这么精神,对比之下他就是心力衰竭快要猝死的人一样。
  “怎么办?要不要本将军我半夜去突袭敌兵阵营然后戴个面具吓死对方首领?”黎昕哑着嗓子没有好气的怼回去。
  反正又不是美女,说话那么客气也没有钱可以拿。
  “好的将军,那我立刻通知下去。”
  说完一身正气的就要转身出去,吓得黎昕连忙伸手拦住了他。
  “咳咳,俗话说得好,敌不动我不动,容我三思后行。”说完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拍了拍来人的肩膀,然后将来人推了出去。
  黎昕生无可恋的跌坐在椅子上,一脸要死不活的表情。
  他算是看清楚了,什么月老阎王,都是来哄骗他进入这个见鬼的世界。
  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朝代,这和他学过的历史为什么不一样?感情九年义务教育都是骗人的。
  “都是骗子……”黎昕两眼涣散,整个人有一种马上要驾鹤西去的感觉。
  十几年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战火纷飞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从记事起,除了名字和外貌一样,身份年纪统统和记忆里是完全两个自己,浑浑噩噩活了十几年,莫名其妙变成边塞一个国家的将军,然后被发配到这战场来。
  他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世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青年,什么时候接触过打仗啊。
  “报!”
  黎昕还没躺尸两分钟,那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在帐篷外响起。
  他不想说话,黎昕已死,有事烧纸。
  “将军,前线来报,收到圣上谕旨,命你回去商议和解事宜。”
  话音一落黎昕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将死的躯体立刻生龙活虎的站了起来。
  他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他真的不想打仗了!
  将来人抱在怀里,拍着那精壮的后背,黎昕老泪纵横。
  “兄弟,这是这么多天,你说的最动听的人话了。”
  纵然人生百味,方以类聚,物以群分。
  可终究逃不过命运二字。
  我贪恋眼前的光景,你却怀念过往的身份。
  当人生顺着你许愿的轨迹发展,可能一路顺风,也可能举步为艰。
  就怕距离倒计时越来越近,你便不再是那个原来的自己。
  安痴海伸手摸了摸头上竖起来的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身后的尾巴在竹席上扫来扫去,意兴阑珊的翻着面前的纪年规。
  良久仰了仰困乏酸痛的脖子,黑如曜石的眼珠在书斋内打量着,这间书斋她待过上百个上千个日夜,但是从来没有兴趣去翻阅其中任何一本书籍。
  要知道这偌大的妖门安家,书斋里肯定不会放着简单的清心词,藏着什么要命的妖术也说不定啊。
  安痴海刚想伸手去拿,但是看着书架外那淡淡一层结界便泄了气,先生定是在这里施了什么禁术,若她强行触碰被先生发现了,那可不是面壁思过罚抄清规的事情了。
  但是,凡事都有个例外不是吗?俗话说得好,吃饱喝足闲的发慌。
  闲的也是闲着,看一本也没什么关系吧。
  安痴海指尖一点,一簇金光乍现,同结界重合在了一起,手指在古书上快速划过,终究停在一本黑皮金边的古书上。
  不翻不知道,原来这书斋里还真藏着不少好东西。
  “啧啧,这书上记载的还真多啊。”安痴海一边翻阅一边感叹。
  天地混沌,盘古开天,神于天界;女娲造人,共存于地,人神共存,其神于治。
  后有人神相恋,繁衍出物,实为大不忌,后神存怜,告知:心地向善,可渡为仙,心术不正,化身为妖。
  将妖发去地生,与人共。
  人妖百年不合,于尘世纪年开启,百年之后约定。
  万妖和人界皆归一,领土统一不再分裂,称其为纪年大陆。
  和平相处,互不相干。
  “果然,妖总是不受待见的,就算也是神的孩子,低于神高于人,地位却还是这么卑贱。”
  安痴海摇摇头,这书中言语处处针对妖,真不明白先生将这种书放在书斋有何用,要是她,早就一把火烧个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又翻了几页,就看见妖门分支的介绍,细细找着自己的分支。
  【妖门猫妖安氏一族,天命属九命猫妖,成年之日显现人形,修炼一命;下凡历劫,修炼三命;天雷历劫,修炼六命;九命成仙,需至诚心,修炼万年】
  先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们当属九命猫妖,但是这也太坑了吧,成年有了人形才是一条命,要想变成九命,要上万年,还要经历天雷需要诚心。
  这糊弄鬼呢,这么难,怎么可能啊。
  安痴海合上书,直接揣进自己怀里,既然已经偷了,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毕竟先生说过的,做个好妖比做个好人难多了。
  “好吧,我打脸,既然人之初性本善,那么妖之初性本恶,哈哈哈。”
  安痴海拿起桌上的宣纸,执墨潇洒的落上几个大字。
  既然她迟早都是要下山的,那择日不如撞日,起码那位上神当初是和他们一起掉下来的,就当历劫吧。
  毕竟她才不会傻到去做赔本的买卖,又找人又历劫,两全其美。
  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个囊袋,将怀中的黑皮书塞了进去,又随手抓了几样看起来有用的东西塞进囊袋里。
  满意的颠了颠囊袋,跳上了窗户。这书斋的位置偏僻,守卫也并不是很多,加上这妖门安氏一直本分,这几年倒也平安无事,自然守卫防范没有那么严密。
  “起码书斋里还关着一个厚脸皮的老猫呢,真是不上心……”
  安痴海喃喃道,说实话,就这么一走了之,心里还真是有点儿对不起先生。
  “不知道先生这么多年将我关在这里,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想起那一击就破的结界和囊袋里的书,安痴海很是费解。
  算了,不想那么多,总归都是要走的,大不了下次回来再跟先生认错道歉。
  想完,直接一掌击碎了书斋的天窗,在寂静的小院里显得尤为刺耳,却无人应答。
  安痴海几个闪身便躲进了山上的树林里。
  几十年的阔别,终于她要回来了!
  尘世纪年一零六年,人妖两界暗潮涌动,人界内乱不停,边塞京都战火连天多年,人民叫苦不迭。
  纪年一零七年,多年战火停止,边塞派人去往京都商议和解,人民举国欢庆。
  安痴海欢快的走在下山的小路上,殊不知安氏一片混乱,长袍老者看着破碎不堪的窗户,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沉默不语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将手中的宣纸隐蔽的藏进宽大的衣袖里,那上面潦草狂放的字体好似还在眼前浮现。
  【先生,等我回来定给您一个解释,还有您常说的龙须糕,我会记得带回来的】
  不禁哑然失笑,他向来对那丫头又无奈又放纵。
  良久盯着那刺眼的太阳喃喃说道:“安氏安分百余年,总归要出一个众矢之的。”
  “我怀念飞机火车出租车……”安痴海实在没有精力再多少一句话。
  连续多天不舍昼夜的赶路已经满心倦怠,如果可以她只想坐下来点个外卖吃完再搭一辆顺风车。
  询问了路上好心的过路妖,得知翻过这座山就能看见人烟了。
  抚下被冷风吹起的不安分的衣摆,逆着风往山顶上爬去,最终登上山顶看见灯火阑珊时才将多天来心里的烦躁和郁闷压下去一些。
  终于,还是回到了这个浮夸又虚假的世界,不过还好,现在这个身份也算一种辅助吧。
  “可把我累死了。”安痴海累哼哼的站在村子门口,走了这么远的路,爬了这么多的山,可算是见到活人了……
  “鸡宝宝、鸭宝宝、小羊羔们,我来啦哈哈哈!”一想起食物多天的倦怠此刻一扫而光,迈着长腿就往村子里跑。
  俗话说得好,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呸,偷鸡摸狗天!
  她没有钱,就只能借了。
  睁着一双亮的吓人的妖瞳在村子里四处打量着,还在纠结到底哪一家是今晚的幸运儿就听见一户人家传出的谈话声。
  “漫儿马上就要一人进京,我实在放心不下,若是路上再遇到那妖物,可怎么办啊。”妇人的声音又担忧又急切,话音落下就听见一男声安慰道:“你别想那么多了,哪有那么多妖物,漫儿福大命大。”
  良久妇人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漫儿一切平安,就怕那山上的妖物不肯放过漫儿……”
  安痴海听得连连翻白眼,感情他们妖一天天闲的没事干就满脑子想着害人了,她家漫儿又不是块宝,谁愿意天天往上凑啊,自作多情。
  当即心下决定,就偷这一家,让他们说妖的坏话。
  颠着脚就溜进了这家后院,不进不知道,一进吓一跳,感情这么多牛羊猪鸭,够吃上两三个月的了。
  “阿弥陀佛上天慈悲,我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出此下策,望我的先祖们多多包涵啊。”安痴海诚心的双手合一冲上天说道,乌漆嘛黑的反正她也不知道上天听到没有,望着面前的卷圈,咽了咽口水。
  安痴海成功的诠释了什么叫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还有一只胖娃娃……
  胖娃娃?安痴海惊恐的回头,就看见羊圈里蹲着一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静悄悄的看着她对家禽们上下其手。
  一阵冷风吹过,安痴海不由得抖了两抖,这是人是鬼?
  “你在这儿干嘛?”安痴海出声问道。
  那人倒是听话,乖乖的回答:“我在捡羊粪。”
  “为什么捡羊粪?”
  “可以烧火。”
  “你在这儿多久了?”
  “半个时辰。”
  安痴海后背湿了一片,这看似毫无营养的对话细思极恐啊,感情从她溜进来这个人就知道了,还一声不吭的看着她偷了半天家禽……
  简直太可怕了!
  “这是你家吗?”
  “嗯。”
  “那我偷你家东西你不介意吗?”
  安痴海问完半晌才听见对面略显惊愕的声音:“你在偷我家东西吗?”
  怪不得,原来是个傻子啊。
  安痴海挥挥手指,一团火焰在指尖赫然燃起,在灰暗的羊圈里显得十分刺眼。
  “你……你怎么可能……?”那人望着眼前的一切错愕不已,刚才他还以为就是个小毛贼,可是现在借着这点点光亮,才看见面前的少女头上那怪异竖起的毛茸茸的耳朵,还有身后那一甩一甩的尾巴。
  “你……你别过来……”惊恐的向后跌去摔倒在角落里。
  安痴海没空理会那人,低头看着一旁的羊粪,原谅她从小没生过火,所以这玩意儿是真的能生火吗?
  那加上她手里这团妖火,可以烧多久呢?
  那人爬起来就看见安痴海手里的火焰就要抛出去,慌忙大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只可惜这句话安痴海还没有听完,就已经将手指上的火焰抛了出去。
  只一瞬间,那一小团火焰就将整个羊圈吞噬。
  安痴海站在火光中,感叹的“哇”了一声,耳边全是家禽的嘶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响彻整个村子。
  妇人和男人也闻声跑了出来,就看见自家的羊圈此时已经变成了巨大的火炉,还依稀可见自家儿子和一个头顶有着耳朵的东西站在一起,吓得几近昏厥过去。
  安痴海还没有反应过来头顶就盖上了一件衣物,腰上一紧就被人抱了起来。
  那人抱起已经呆愣的安痴海就往外冲,好在这羊圈不是很大,也基本上是稻草堆搭而成两人才能跑出来。
  等到安全的地方安痴海一把拽下头上的衣物,看着那蔓延速度十分迅速的浓烟火光才知道自己干了多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你有病啊!”耳边传来那人撕心裂肺的吼声。
  安痴海望着这漫天红光咽了咽口水,她发誓她不是故意的,纯粹就是好奇。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我就是来偷点儿食物的你信吗?”
  安痴海一转头就看见一张被烟熏的漆黑漆黑的脸,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
  这要是被其他同类看见保不齐又是一阵叹呃,果真是没皮没脸的老猫,烧了别人的房子还有脸笑。
  看着已经被吵醒一起救火的村民,安痴海拍了拍眼前那人的肩膀。
  “兄弟对不住了,没想到我一个偷鸡摸狗的人居然不小心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不过没关系,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会回来连本带利的全部换给你的。”
  说完将自己的囊袋拿好,还不忘之前偷出来的两只鸡鸭,“谢谢你家的食物了,以后有缘再见,一定重恩感谢哦。”
  那人望着安痴海悠哉离去的背影,呆呆回头望着自家的羊圈,那照耀了半边天的火光已经被浇灭大半,但是刚才那颤栗惊悚的画面还停留在脑海里,回想起来还是默默打了个寒颤。
  谁要跟这种心理变态的妖再见面啊。
  抹了把脸上的烟灰,原本的光彩这才突显出来,刚才那女子的面容他是一分不落的全记在脑海里,不知道在这三更夜色里,他的样貌那人又记住了几分。
  “漫儿!漫儿!”
  听闻娘亲的呼喊声才是幽幽收回目光,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已经烧毁了一半的房屋和惊慌失措朝自己跑来的娘亲。
  ……希望那女子口中的下次见面重恩感谢不是说说而已。
  第二天叶漫不得不背上包裹踏上进京赶考的路程,毕竟他家房子现在容纳不下两人之外的第三个人了。
  “儿子你一定要高中状元,然后回来建设家乡,咱家这房子,我们就指望你了。”男人凝重的开口。
  望着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的父母,叶漫郑重的点点头,转生踏上了那条未知路。
  安痴海慢步在京都的大街上,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没有了那显眼的耳朵,身后的尾巴也没有了。
  果然吃饱了什么事都好办。
  不过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大多数店家都关门了,这还让她怎么逛啊。
  正无所事事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姑娘一个人啊。”
  安痴海转过身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她身后,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眼神上下不停打量着她。
  怎么看都感觉,像是在看菜市场上新鲜的猪肉。
  “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今天是醉笙阁的花魁大赛啊,好多人都去了。”
  面前的女人不慌不忙的说道,看起来颇有经验。
  安痴海不着痕迹的看着这个女人,这个打扮,这个说话的语气,这种气质……
  怎么看怎么像那种拐卖良家妇女的人贩子啊,莫不是看她一个人就打起主意吧?
  安痴海内心的小恶魔蠢蠢欲动着,反正普通凡人也伤不到她,那就顺着这个女人演下去。
  “这位姐姐,你说的那个花魁大赛,在哪里能看到啊,我也想看。”
  安痴海兴奋的拉起女人的手说道,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对新鲜事物好奇的不得了的单纯女子。
  “这个好说!”女人大喜过望,冲着一旁使了个眼色,原本路人还三三两两的大街上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几行人抬着一顶轿子出现在安痴海面前。
  安痴海惊叹,这感情是看她一个人早就有预谋了吧,闪电侠都没有这么快的!
  在安痴海怔愣之余,抬轿子的几人将安痴海迅速包围。
  看这架势,今天她是不去也得去了。
  “你们都温柔点,这脸蛋金贵着呢……”女人恶狠狠的小声冲着几个轿夫说道,走过去将轿门的帘子拉起来,笑眯眯的看向安痴海,“姑娘,请吧。”
  黎昕抬眼看着城门,多日风尘仆仆赶路带来的倦怠终于在此刻减轻了几分。
  他们一行人可算是到京都了。
  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竟然是合谈停战和进贡的事宜心里就一阵不爽。
  记忆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往往你越想记住什么,那么你遗忘的便会更快。
  就比如十几年过去了,现在他已经快想不起来安痴海长什么样了。
  自从他被那自称上神的人推下一个不知名的洞穴,再醒来就来到了这个根本不存在于历史的世界。
  他的名字是黎昕,他还是他。
  他是京都边塞邻国的将军,他不是他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不会选择这样一个身份。
  从小就被人告知,他今生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开玩笑,他一个从来没有进过厨房连菜刀都没有碰过的人,如今让他去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
  别逗了,这比让他不再花心从良专一还要难上加难。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生在将军府生来姓黎呢,他就该子承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