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安痴海宽了衣,坐在丫鬟早已准备好的浴盆里,才觉得今天一身的乏气都驱散了。
  果然人生最美好的两件事情,就是睡觉和泡澡。
  今天就端了一碗药去边析房里,之后怒气冲冲的回来,本来担心父亲又会来唠唠叨叨,但是下午竟然出奇的安静。
  安痴海摇摇头,管他呢,反正只要不来烦她就好了。
  盈盈的水气萦绕在安痴海周围,恰到好处的水温,水面上漂浮着朵朵花瓣,水雾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味,把一整天的烦闷都驱散开来,安痴海顿觉神清气爽,感受着热水如情人的香吻一般从身上划过,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安痴海的美好。
  “谁呀?”安痴海开口询问,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答。
  寻思着泡了许久应该是来唤她的侍女吧,安痴海站起身随意披了件袍子,淡淡开口:“进来。”
  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安痴海绕过屏风,就看见已经走进来的边析。
  那刻边析微微怔愣,红了耳朵转过身去。
  安痴海不语,她的发梢还带着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脚边。
  边析将门轻掩上,开口听不出喜怒。
  “风大,去把衣服换上。”
  末了生怕她不放心还不忘加一句:“我不偷看。”
  所有的话都被边析说了去,安痴海也不再开口。
  乖乖走到屏风后换了衣服。
  安痴海换好后出来,边析便一直站在那里,不曾动半分。
  听见脚步声,边析也没有回头。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在沐浴,我听见你说进来我便进来了……”
  边析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带着几分软糯。
  但是今日不知是有伤在身还是为何,话语中竟有几分磕巴。
  安痴海脸上有些发烫,她刚才也是披了衣物的,本来无伤大雅,但是被边析这么一说,反倒生出几分不好意思。
  “……我知道。”安痴海开口。
  “你找我有什么事?”
  边析听闻,转过身来。
  拿出一罐膏药放在桌上,又退回门前。
  安痴海好笑,边析何必,她还能吃人不成?
  “我看你手指有烫伤,我拿来了膏药,很管用的……女孩子的手应该要好好保护的。”
  安痴海忽的愣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倒药的时候太急了,忘记拿麻布裹上,直接就摸了煎药的砂锅。
  自己都没有太过在意,不过是给边析送了一次药他就看到了。
  安痴海望着眼前的少年,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他明明自己有伤在身,还特意跑来给自己送药。
  “那你早些休息吧,我就走了。”边析说着拉开门。
  “等等!”安痴海喊出口,又有些懊悔,总是嘴巴比大脑快一步。
  边析停下定定看着安痴海,安痴海有些尴尬。
  “你按时喝药了吧,大夫说一天三次的,我今天就送了一次药……”
  说来还是有些愧意的,自己没控制好情绪还冲边析发了脾气,明明知道他现在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还是没忍住。
  “不碍事,文文都做好了。”边析语气仿佛再说一见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安痴海心里默默叹气,看来以前煎药这种事情,祁文文没少干。
  安痴海正思索着怎么开口以后煎药这种事情都让祁文文去干的时候,边析突然身子正了正,双眸紧紧望着安痴海,开口的一字一句深深的刻在安痴海心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文文做得再好,也抵不过你一碗汤药。”
  “不是因为长辈定下的约定,也不是因为方才的无意冒犯,而是从我心里,我就认定你,安痴海是我边析今生唯一的夫人。”
  “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这幅身子是累赘,也不愿自己成为你的累赘,可是安痴海,我心里竟无耻的盼望着自己成为你的累赘,让你为我熬一辈子的汤药,就这么想想,平日里那难以下咽的汤药竟然透着几分甜味儿……”
  安痴海还记得,以前许晓亦总是喜欢捧着文学书籍看,用她的话来说,那些自称文人墨客总是将自己那露骨的情话用一些矫情的文艺字句记录在纸笔间,让时间承载着自己那一份深刻的情谊,伴随着书墨香在后人的唇齿间将自己的思念爱恋一字一句念出来。
  而此刻的边析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他当着安痴海的面,将自己的心意毫无保留的赤裸裸暴露在空气里。
  纵使安痴海没有谈过正经的恋爱,她也明白心动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一番表白,实实在在的让安痴海彻底慌了神。
  边析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垂眼眸不敢去看安痴海。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有开口。
  “郡主,您的衣物……边少爷?”
  准备替换衣物的侍女走过来,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安痴海长舒一口气,有些感谢及时出现的侍女。
  边析抬头,“那就明天继续过来煎药吧。”
  “啊?不是……”
  “早些休息。”边析不给安痴海说话的机会,叮嘱后边离开。
  沈川坐在控制室,还好叶漫出去上厕所了,不然看到这番场景,那还了得。
  还不得直接扛着大炮把这意识空间轰平了。
  不过他还真是小看边析了,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人骚话一套一套的。
  叶漫一进门就看见沈川盯着屏幕黑着一张脸。
  “怎么这幅表情,边析挂了?”
  “……不仅没挂,还生龙活虎的……”在勾引你的娘子。
  最后半句沈川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
  叶漫凑上前看着屏幕,“哪里生龙活虎了,这不虚弱的还躺在床上呢嘛。”
  “废话,你怎么不说你出去多长时间了,要是意识空间里的时间和现实同步的话,安痴海得老死在她的意识里。”
  是哦,叶漫呵呵两声,“太久没接触任务,忘了。”
  “对了,我查出来为什么意识空间为什么错乱了。”沈川开口,有些心烦的揉了揉眉心。
  “新来的一个女孩,把我们几个人的红线都缠到安痴海身上了。”
  叶漫听闻也蹙起眉头,那么这样一来,这一世的任务也可能很难完成。
  “没有办法取出来吗?”
  沈川摇摇头,一旦红线嵌入任务对象的模拟人偶身上,除非任务结束,不然红线不可能取出来。
  “如果不算我们俩的话,还有陈南木和边析,他们这一次的情劫都在安痴海身上,万一安痴海喜欢上其中一个,黎昕不就成炮灰了。”
  叶漫收起顽劣之心,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便出现了黎昕的影像。
  “黎昕就是个bug吧,他还有空撩妹!”叶漫简直想自戳双目。
  沈川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笑出声。
  任务对象一个在这边暧昧,一个在那边撩妹,两个人的距离简直跨了条长江,现在怎么让他们见面才是最重要的。
  叶漫调出任务板,直接修改了数据。
  “你干嘛!擅自修改任务你就不怕意识崩溃嘛。”沈川诧异的望着叶漫。
  叶漫倒是一脸无所谓,“我又不是没干过,百年前我就修改过。”
  沈川噤了声,在系统里这是所有人的禁忌,却被叶漫轻轻松松的说出来。
  那是系统出现的第一个任务对象意识永远的被抹去了。
  而那次的执行者,就是叶漫。
  只是因为他们在意识空间里相爱了,偏离了系统的设定和初衷。
  那个女孩被困在空间里,而叶漫被强制退出。
  沈川永远忘不了,叶漫像疯了一样冲进控制室修改了数据想再次进入空间里。
  但是他没有如愿,他甚至没有见到女孩最后一面。
  女孩的意识被抹杀了,而在现实里,就成为了躺在床上再也无法苏醒的植物人。
  叶漫淡淡开口:“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感觉像是在施舍。”
  沈川紧紧握着拳头,手指关节都被他捏的泛白。
  “叶漫,你想让安痴海成为第二个被系统抹杀的意识嘛。”
  叶漫的手僵在半空中,顿了两秒,依旧将数据修改完成。
  “她不会的。”
  只要修改了数据,她和黎昕就会见面,任务就不会失败,她也不会被系统抹杀。
  “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这件事发生在安痴海身上。”
  沈川微微怔愣,叶漫眼里的悲痛和坚毅完完整整的显露出来。
  良久,沈川叹了口气。
  “你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沈川又瘫回椅子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叶漫闻言低下头轻轻勾起嘴角。
  两人再将视线转回屏幕上,屏幕里呈现的,早已经是另一番光景。
  安痴海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
  安痴海裹着棉袍一步一步走在雪地上,不经意回头,就看见自己留下的一串脚印。
  厨房的人看见安痴海已经见怪不怪,自家主子每天早上都早早来给边少爷煎药,雷打不动。
  不出半个时辰,安痴海就熟练的将汤药倒在瓷碗里,放进塞满棉花的食盒里,动作简直行云流水。
  安痴海不禁笑笑,这简直就是让她来学技术的。
  拎起食盒就往边析的住所走去。
  一进院子便愣怔在原地,院子里满是白雪皑皑,边析站在雪中,一身白色单衣尽显出单薄的身子,过于苍白的肤色更觉得完全整个人融在这一片雪景里。
  安痴海皱眉,将食盒放在石桌上,从房间里找出裘衣打算给边析披上。
  “海儿你看,下雪了。”
  边析转过头冲着安痴海莞尔一笑,是这么多天来安痴海见过他最发自内心的笑容。
  “正是时候,梅花也开了啊…”
  安痴海才发现院子里的海棠花不知何时变成了梅花,此刻大片大片的开了花,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娇艳。
  就在这一片嫣红里,站在一旁低头轻笑的边析也毫不逊色。
  玉洁修长的手指折下一小只梅花在鼻尖下轻嗅,黑发束起,清瘦分明的侧脸清晰的看到勾起的淡粉色的唇角,在红梅的映衬下虚弱的面容倒显出几分红润。
  安痴海站在原地看得有些愣神,一时间竟然忘了将手中的裘衣拿给边析。
  恍惚间边析已经朝安痴海慢慢走来,手上拿着那朵红梅小心翼翼的别在安痴海耳畔的发丝里。
  冰凉的手指尽量避开安痴海,但是免不了手腕不小心的碰上安痴海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微微覆在脸颊上,安痴海微微一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冷吗?”
  头顶上传来边析温润如常的声音,轻轻接过安痴海手中的裘衣替她披上。
  “这是给你的。”
  “没事,我不冷。”
  边析眼底透着一丝笑意,勾起嘴角定定看着安痴海。
  说真的,要是现在边析求婚,安痴海都会答应的。
  真会撩人啊。
  “哦呵呵,是嘛……”安痴海连忙移开视线不自然的干笑了两声,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我记得院子里之前种的是海棠花啊。”安痴海狐疑道,她应该没有记错吧。
  边析点点头,“是啊,你之前不是说想看梅花嘛,我就命人将院子里所有的花换成了梅花。”
  边析低头轻笑了一下抬眼望向安痴海,一双墨瞳里此刻流光溢彩,咧了嘴笑道:“真的很漂亮。”
  安痴海此刻算是理解了什么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
  视线慌乱的不知该停留在何处,扫过桌上的食盒惊呼出声:“啊,汤药!”
  安痴海连忙打开盖子,还好,瓷碗还是温热的。
  “文文呢?”
  安痴海每次来送药,都是文文负责拿进去,安痴海从未踏进边析的房门半步。
  可是今日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文文从昨晚就不太舒服,今早应该还没起,我不过是在屋子里太闷了就出来转转。”
  边析端起碗一饮而尽,安痴海光闻着都觉得苦,边析竟是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安痴海点点头,将空碗收拾好,打算转身离去。
  “安痴海……”边析轻唤出声。
  安痴海回头,就看见边析朝她伸出手,手心里静静躺着半块玉佩。
  “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我想,也到时候该把这个东西给你了。”
  安痴海愈发觉得这玉佩熟悉的紧,直到边析拿出另外半块,安痴海终是想起来。
  这不就是那位边将军手里可以辨别纯阳之血的玉佩……
  安痴海顿时僵在原地,浑身被凉意包围。
  边将军……边父……边析……
  命运真是会捉弄人,兜兜转转几十年,到头来发现,不过在原地打转罢了。
  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想过这层关系,若不是今日边析拿出这枚玉佩,她是如何都想不到,当初黎昕用来救她的玉佩主人,就是边父。
  “这是我家的传家之宝,这玉佩有神器的功效,于是世世代代都保留着它。”
  “我一直带在身边,等待着以后有心上之人,我就将玉佩作为定情信物,一分为二,她一半我一半。”
  边析低下头笑笑,将红绳用玉佩挂起,轻轻系在安痴海的脖子上,动作小心翼翼,眉宇间全是温柔。
  “我现在遇到了,所以我将一半赠与于你。”
  安痴海脑袋一片空白,完全听不进去边析说了什么。
  只感觉到脖颈处一凉,低头就看见胸前挂着的半块玉佩。
  “每次你的生辰都在宫里过,正好趁这次机会,我便请求皇上赐婚,将你许配于我……”
  安痴海愣愣的抬起头,不知怎么开口。
  “哐!”身后门框处传来声响,两个人齐齐望过去,就看见祁文文捂着肚子面色苍白的看着他们。
  安痴海不知道祁文文站在那里多久,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去。
  祁文文眼里起了雾,明明身体不舒服,可是想到安痴海要来送表哥喝的药,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刚推开房门,就看见表哥将随身佩戴的玉佩递给了安痴海,后面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部传进了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