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织网

  阿木尔回了绥万邦后,忙不迭地对身边的蓉烟道:“哎呀,你快去把卧房梳妆台上的银丝芙蓉镜拿来,都不知道我现在折腾成什么模样了。”
  蓉烟听了在旁边盈盈地嘻笑:“小主现在倒想着关心自个儿的仪貌了,您进那胡同前怎么就没想过之后会花容失色呢?”
  阿木尔嗔怪道:“你这丫头,让你取镜子,便就速速取来,怎生出这么多的废话。”
  蓉烟将铜镜递到她的手里,阿木尔执起后仔细的打量了头上的珠钗绒花道:“还好,还好,倒也不是很狼狈,幸亏没在人家面前出丑。”说完,她那漂亮的粉唇掠起微微的弧度,看起来甜腆涩涩。
  佩儿盛来一盘刚烹好的豌豆黄搁在阿木尔的面前:“小主,沐浴的热水和晚上膳食,后房都已经在准备了,你先吃些点心垫着,可别饿坏了肚子。”
  阿木尔如同隔绝人世似得,仍然在那里笑着,眼神飘游,含情楚楚,完全没有对佩儿的话做出丁点儿回应。
  佩儿见她这般出神,便又贴近些唤道:“小主,小主?”
  阿木尔这才回了魂:“哦,怎么了?”
  蓉烟在一旁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小主,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那东筒子夹道里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糊了心窍,奴婢瞧你总是心不在焉的,实在愁人。”
  阿木尔用食指圈拨着她头上的海棠珠花步摇所垂下的穗子:“那地儿哪有什么不干不净的污秽鬼魅,明明是有位龙章风姿的皇胄君子才是。”
  蓉烟见她这样,大致也猜出几分端倪:“小主,这紫禁城里只有一位皇胄君子,在奴婢的眼里是,在你的眼里更是!千万不要失了方寸,错付了倾慕。”
  香几上的斗彩杜鹃折纹盘中的豌豆黄散发着耗油的脂溢香,里料是用去皮的黄豌豆和以糖桂花及琼脂膏制成,本是细腻香甜的风味佳品,可是阿木尔在听了蓉烟的话后,却觉得吃起来索然无味,如梗在喉。
  临睡前,阿木尔独自一人漫步在后院,滴答的雨露落在榆叶梅的枝头上,繁花大都已经步入了凋谢地光景,蜕色黯然,失了艳彩。阿木尔贴近面前的枝丫花蕊闻上一闻,依稀还能嗅到淡淡地芬芳。她感伤地喃喃自语道:“花虽落尽,余香尤在,人虽别离,思慕无期,一睹繁花,一见钟情……”
  四月底,敏珈的阿玛容海因为主动检举五宗远亲赫舍里·誉潞贪污地方税收一案且亲自监责处刑,判处严苛公正,其大义灭亲之举被吏部大员向皇帝提及,受封为二品广东巡抚加侍郎兼太平关务,将广东地区的粮饷军务之权尽数辖属囊中。
  因为母家官运亨通,一时间敏珈可谓是风光无限,永寿宫的的门槛被嫔妃们踏了许多遍,而相比之下,全贵妃的居处倒是冷清了许多。
  承乾宫殿里金钟鎏金炉子焚烧着水安息,这香料有着减轻疲劳感,促进精欲旺盛的效果,平日里是伊兰用来伺候皇帝同床共寝的佳品,不过眼下却被她当作提点自个儿的精气神的辅药。
  正在伊兰对于敏珈的问题无计可施的时候,慧心走进房里通报道:“娘娘,豫贵人来了,您可要见她。”
  伊兰一向瞧不上豫贵人那别有用心的谄媚样,本能的厌烦道:“不见!”
  慧心刚喏声想要出门,就听到全贵妃喊住她:“哎,等等,还是让她过来吧……”
  豫贵人随慧心走进内殿,给全贵妃行礼道:“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伊兰勉强挤出点笑意示意她落座道:“快坐下吧,你我都是三天两头见面的熟人了,用不着这般拘礼。”
  豫贵人笑道:“嫔妾哪敢随随便便的免了这些礼数呀,若是被皇上撞见我对您不尊重,可不得处责我了,毕竟娘娘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说什么也不能不敬您哪。”
  伊兰听得她满嘴里吐溜‘皇帝’两个字,就知道皇帝的眼光对于豫贵人来说是有多么的重要,那简直是一种信仰庙堂神明的卑贱心态。
  伊兰取下头上的那支金珠虫叶头花拈给豫贵人道:“这支头花,是造办处于春分时节孝敬给本宫的,我看你和本宫絮叨了几次,很是投缘,这玩意儿便赏赐给你了。”
  豫贵人忙接下头花,向伊兰行礼谢恩,那欢喜的模样可以说是爱不释手,两眼放光。毕竟六宫里只有伊兰会有这些纹饰讲究的好首饰,旁的就连佟佳皇后因为崇尚节俭,素日里佩戴的也不过是些寻常珠宝,更别说是像她这样的小小贵人了。
  伊兰瞧她这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哎呦,瞧你,一个首饰就把你高兴成这样,若是皇上哪日宠幸了你,你可不得笑叉气了!”
  豫贵人的语气带着一股子酸味:“嫔妾到如今只被皇上召见过一次,那还是沾了娘娘的光,这段时间,嫔妾连皇上的面都未曾见过了。”
  伊兰挑起那妩媚清凉的凤眼:“若是本宫能让你再承皇恩,面见天颜,你能否为我所用,替本宫做事?”
  豫贵人道:“娘娘所说之言,可是当真?”
  伊兰掩嘴嗤笑道:“呵……当真,当真!本宫可不会诓人,不过做为交换,我需要你和你的阿玛为本宫做一件事情。”
  豫贵人含了几分懂得的笑意:“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嫔妾和母家定当为娘娘效劳!”
  伊兰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她说道:“附耳过来。”
  豫贵人起身贴进了些,斜低下头听她低声嗫语的说完后,霎时变了脸色,忙跪在地上道:“贵妃娘娘,这使不得啊,这样做岂不是把太……”
  伊兰厉声打断道:“住口,让你附耳过来,便是这字字句句都不能被旁人所听见,你可是不想活命了?”
  豫贵人还是第一次见伊兰这般疾言凜色,浑然是像换了副皮囊似的,与她往日里温和娇润的神情截然不同。
  伊兰双目威迫地注视着惊吓的瑞贵人道:“本宫方才赏赐给你的头花叶子上,你可看清楚上面缀有什么东西?”
  豫贵人双手颤颤的抓着锦帕道:“嫔妾看的真真的,有三只秋虫点缀于上。”
  伊兰转着指中祖母绿中厥戒指,狠声道:“对,有三只秋虫,最左的细腰蜂便是珍嫔,你就是捕食她的蝈蝈,而至于最末的螳螂是谁,瑞贵人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吧?”
  豫贵人带着哭腔叩首道:“这四时节令,百昆之首自然是娘娘您了。”
  伊兰道:“你清楚就好,放心吧,本宫也是分得清敌我的,只要你能说动你阿玛奏得此事,我便保你在宫中可以承恩雨露,富贵荣华,反之……”
  豫贵人定了定神应道:“没有反之,嫔妾…嫔妾日后定以贵妃娘娘马首是瞻,此事待嫔妾回去修家书与阿玛商议后便可做得。”
  这日,皇帝在养心殿和怡亲王载垣议事,载垣是康熙帝的六世孙,道光对他很是器重,任命他为御前行走大臣,听政军机处,掌管奏事处,握有朝中高权。
  载垣对着批阅折子的皇帝道:“皇上,奴才听说皇叔祖已经被您召至回京,此事于朝野中传的沸沸扬扬,实在不得不跟您提上几句要紧话。”
  皇帝也不抬头,手中依然在打着朱批:“有什么话直接说给朕听便是。”
  载垣道:“当年皇上您登基时,便裁撤换了托津和戴均元等一众军机老臣,培植臣等参与政事,为的不就是彻底击败皇太后和皇叔祖一党么?可是眼下,您竟然允许皇叔祖重返北平,出入内廷,岂不是方便了他与这些旧党朽臣接头联系,长此以往,只怕会死灰复燃呐!”
  皇帝将手里的马鬃软毫笔搁至桌角的黄花梨笔简中,深意幽幽的笑道:“让你皇叔远离京师,他就没法联系那些旧党老臣,韬光养晦了?俗话说山高皇帝远,一旦形成了气候,朕就算是有心干涉,恐怕也会鞭长莫及。此番召他回京,一则可以请君入瓮,派粘杆处余孽监视也好,锦衣玉食供应软禁也罢,总之他都翻不出这固若金汤的紫禁城。二来朕所下达的圣旨是以让他进宫陪伴太后为由,名正言顺,于文武群臣及天下百姓的口中还落了个孝母爱弟的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载垣再欲开口,就看到守门内监入内道:“皇上,钦天监监正尚大人求见。”
  皇帝向载垣望了一眼问道:“近来是到了推历的日子了吗,钦天监怎么来人了?”
  载垣摇了摇头道:“奴才也不清楚,不过即是来了,皇上不妨见上一见,看看他有什么急事要赶到养心殿里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