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话

  五更的紫禁城万籁俱寂,天际的地平线泛起了一丝曦光。摇曳地烛火照亮了敏珈那憔悴木讷的面庞,她的面前摆放着两樽西玉泉水酿。
  敏珈双眼斜睨,迷迷朦懵的小饮着,明媚清冽的眼瞳变得有些污浊,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似的。
  静谧的宫阁中,响窜出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伴着一声“珍姐姐”的呼唤,敏珈抬起了她那困乏的眉目。青花染付杯从她的手中滑落,“砰”地一记碎响后,敏珈激动的唤道:“阿木尔,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阿木尔坐至敏珈身旁,挽着她的双手道:“珍姐姐真是受委屈了!这两日外面盯得紧,我一直都没有机会来永寿宫探望,你实在是让妹妹挂念的紧哪!”
  敏珈虽说饮了不少清酿,但是一见着阿木尔顿时就消去了颓醉意,她欣慰的笑道:“听说你为了我忤逆了皇上,而后又倒在了养心殿。当时可把我急得坐不安席,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你身边亲自照料才好。怎奈我被下令禁足,就连配殿的廊门都被锁上了,所幸你们母子无虞,不然我就罪过大了。”
  阿木尔抚顺着敏珈微微蓬乱的青丝鬓角:“姐姐放心,那日只不过是惊了胎气罢了,倒是你却清瘦了许多,怎么瞧也没个精气神。这酒水虽然能醉倒你的人,但它却麻痹不了你的心呀,殊不知举杯消愁愁更愁的道理。”
  敏珈苦笑的摇了摇头:“皇上薄情,太后寡义,我自蒙难以后,太后始终都没有替我主持公道,她洞悉皇上拿我开刀乃是为了压制她与瑞亲王的势力,所以选择与我撇清关系,避免坐实皇上的猜想。”
  听到敏珈提及绵忻,阿木尔思忖嘀咕道:“瑞亲王……”
  敏珈打断她的沉思:“你在凝神想些什么?”
  阿木尔敛容道:“不瞒姐姐,我曾与瑞亲王有过数面之缘,他年岁尚轻,为人也正直爽朗,应该不会卷入前朝纷争吧。”
  敏珈扬了扬眉毛:“身在帝王家,即便是自己不愿争,也同样会被人赶驴上磨。当年储位之争时,瑞亲王党羽可谓是去天尺五。但最后却不知是何缘故,太后竟亲自降诏,奉如今的皇上为清国新帝。这些年来,皇上一直都在提防瑞亲王,生怕他们会卷土重来。太后在皇权的步步紧逼下,只得想方设法从中斡旋,以图一席安身立命之地。”
  阿木尔的目光沉静如深水:“可是姐姐不过只是一个后宫嫔妃,如何能助力于前朝党争?”
  敏珈道:“皇后已过了生养的年龄,不可能再诞下嫡子,所以太后想让我生下位阿哥,借助她的势力扶植出一个傀儡太子,进而遏制住皇上的命脉。而我和娘家也能母凭子贵,权势更隆。”
  阿木尔摇头道:“人皆道帝王家中乐逍遥,独不见其万忧千愁绕。姐姐如今成了弃卒也好,可以落个清静,安心度日。这过去的事情就莫要再计较了,呕那口窝囊气反倒会伤了自己身子,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敏珈双眉微蹙,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在意那些名利权位吗?这几日,我每天都在想象自己嫁入了寻常百姓家,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虽然那样是苦了点,但是我拥有存在的尊严,反观我现在成为珍妃又如何?还不是被关在这金丝雀笼里!对了,我的事情宫中人可是都知晓了?”
  阿木尔道:“皇上顾及你的体面,对合宫宣称你是患了麻疹。因为怕杂症会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暂时封闭永寿宫正殿。只是这解禁的期限并未有所提及,恐怕要拖上些时日了。”
  敏珈神色端然,慨然道:“皇上把我拘在这里,就是在警示我,他随时都可以封住我的嘴,随时都可以让我丧命归西。而我只能默默地忍受着,直至磨灭掉自己的心性,俯首帖耳的向他臣服。这段时间发放的月例实际上只相当于常在的配享,永寿宫已不复往昔光彩,偌大的宫室会与我一样就此黯澹,不见天日。”
  阿木尔劝慰道:“姐姐莫要沮丧,等我腹中麟儿降生后,我便借机求皇上解了你的禁足。”
  敏珈舒心的笑道:“好,那我便等妹妹的好消息,此时天快亮了,你趁着半昏的夜色速回绥万邦吧,免得让人生了猜疑。”
  阿木尔答应着:“那姐姐多多保重,等过些日子,我再寻个机会过来探望。”
  敏珈似是有些不放心,起身拢了拢欲要离椅的阿木尔:“对了,这怀胎期间有多少艰险尚未可知,何况这后宫之中,明枪暗箭更是防不胜防,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兹婳纯良率真,素来又与我们走的亲近,你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小事都可以找她;但若遇大事不决时则要去询祥妃,她在伺候皇上久了,见得多,听得也多。合兴公主眼下病重,你得空可以去启祥宫探望,这当口,正是笼络人心的好契机。”
  “小主,天已破晓,咱们不能再耽搁了,快些出来吧!”原是佩儿在房外提醒,阿木尔不舍的点了点头:“姐姐,你说的我全都记住了,话别再久,终需分别,望咱们下次可以在永寿门外重逢。”
  没了姊妹谈话声的宫室再一次沉寂了下来,不过这里枯枿的死气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否极泰来的生机。初生的朝霞照在窗前女子的面庞上,那孤虚的轮廓复又粲然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