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隔空鸣

  阿木尔和佩儿打着莲花四方灯笼,乘着漆黑的夜色走在西长街上,佩儿道:“小主对皇后中毒之事,可有什么想法?”
  阿木尔默然片刻,回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只知道这歌舞升平的后廷已经开始暗潮涌动;以往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现在怀上了孩子,将来恐怕要惹眼多了。以后咱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让有心人钻了了空子。”
  佩儿点头道:“奴婢明白,我会警醒房里的下人,平常多留个心眼。”
  绥万邦的朱红院门外,有一个身影在那里蹲着,听到她们这一串“沙沙哒哒”的脚步声后,手忙脚乱的欲起身离开。阿木尔的眼睛瞪得像两颗山葡萄似的,吊了一嗓子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那人听到阿木尔的叫声,竟然停下了脚步,只见那身影伟岸挺拔,绝对不是太监或是宫女;可是宫里怎么会有男人呢?侍卫都在乾清门以北的外廷,太医没有皇帝的急诏,亦不能在此逗留;想到这里,阿木尔的额鬓冒起了冷汗。
  佩儿拦在阿木尔身前,将手里的灯笼提高了些,对着墙角的男子照了过去。那人被夺目的灯火给闪着了眼睛,忙伸出手掌遮住眼帘:“快别照了,本王都要把你家小主给看重像了!”
  佩儿给惊得一哆嗦,赶紧收回了灯笼,行礼道:“奴婢不知是瑞亲王,还请王爷恕罪。”
  阿木尔绞着娟子,又是尴尬又是欣喜;目光不禁落在绵忻的痴汉脸上。还没等二人缓过神来,就隐约传来芷兰的声音:“娘娘应该快到景和门了,你这步子就不能迈快点……”
  阿木尔的脑袋轰然一响,喃喃道:“不好,正殿的人过来了;佩儿,赶紧开门!让王爷进殿内躲躲。”
  佩儿手忙脚乱的取出钥匙,插入枕头锁心道:“小主,王爷乃是外男,怎么能进绥万邦啊?你可不能让他病急乱投医。”
  阿木尔扬一扬脸,见那笼光已经变得炳炳烺烺,知道那些人靠的更近了;一把将迟疑的绵忻给拽进院里,转身便迅速插上门栓。伴随着平雕枕头锁发出的金属脆响,芷兰的脸上布满了疑云,她快步走到了绥万邦门口,打量着还在微微晃动的锁环。
  凛海拉了下她的衣袖问道:“哎,你在看什么呢,不赶着去迎娘娘了?”
  芷兰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个男人进了绥万邦……”
  凛海道:“你眼花了吧,这后廷里除了女人以外,就是像我一样没了宝贝的宦官,哪里来的男人啊?”
  芷兰厌恶地打量他两眼道:“哼,这太监和男人我还是能分清楚的,二者的气质可差的远了!可能因为天太黑了,把福子之类的奴才给当成了须眉外男了。”
  凛海猥琐的睁着那鼠缝一样的色眼,摸了摸芷兰的手道:“咱家看你是饥不可耐,想找个野汉子做乐了;不如咱俩将就将就,结为对食如何?我虽然没有那玩意儿,但是这怜香惜玉的心,还是有的。”
  芷兰狠狠地打开他的手,像看蛆虫一样望着他:“得了吧你,少恶心姑奶奶我了,以后再敢用你那爪子碰我,定要你好看!一个不阴不阳的阉人,还想模仿雄俊?”
  芷兰还没走出几步,依旧忍不住回头张望,这晚不确定的身影,就此烙印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
  门内,阿木尔拿着青色鲛绡捂着绵忻的嘴巴,一直等到没有动静后才松开手。绵忻的胸堂一起一伏的,大口的喘着粗气;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憋的难受急了,绵忻轻挑剑眉,委屈的说道:“你要再不将这帕子拿开,本王就得背过气了。”
  阿木尔徐徐道:“你还埋怨我?刚刚只要你发出一点声音,这绥万邦上下都要同你入土了。五凤楼不是到了酉时就给关上了吗,你怎么还没有离开紫禁城?就不怕被守门的卫军发现。”
  绵忻笑了笑,气定神闲的回道:“我让图尔格单独驾车离宫了,侍卫是不敢王府车仗的,你这是不是在担心我啊?”
  阿木尔脸色登时一红:“今天是留在宫里了,那明天怎么办?你准备如何从这宫门踏出去?即便你被皇上赋予了行走内廷的权力,可这后妃居住的东西六宫,依然是你这个七尺男儿不容涉足的;不懂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我这里做甚?”
  夜风吹响了累丝花蕊鹦鹉纹步摇,珠珞砰响的声音就和阿木尔的心弦一般清脆悸动;她原以为对喜欢的男人避而不见,就能够慢慢的淡忘情愫,可是眼下依旧却……
  绵忻的声音还是那么的苏软,那么的有温度:“今日皇后染了急症,宫里人都赶去了长春宫,我便趁这混乱的机会给你送些紫河车;原本准备丢在你门外后便离开的,谁知正好被你给撞见,你唤我一声后,本王便迈不了步子了。”
  阿木尔问道:“紫河车!王爷怎么知道我宫里缺这东西?”说到这,阿木尔才注意到绵忻的怀里,一直抱着个不起眼的木雕梅花喜鹊盒。
  绵忻道:“那天你在寿药房时,我正好路过乾东五所。原想同你说说话的,可是担心长街上人多眼杂,会有损你清誉,便只得克制了。回头我问了那些药郎,得知你急用紫河车,这些药材都是从直隶府收集来的;虽然不及御贡品质上乘,但是有也总比没有好。你身子调养好了,我在宫外也能放心不是。”
  阿木尔听他说完这通麻溜溜的话,嗔怪道:“王爷为嫔妾着想,我自当是感激至极,但这样偷偷摸摸的遛进内廷,实在是太冒险了!方才若让芷兰和凛海两个刁奴迎面撞见,不得要闹到泼皮破落户儿那里去,到时候便有一百张口,也解释不清!唉,不过不管怎么说,嫔妾还是要谢谢你。”
  绵忻道:“谢我?阿木尔,你什么时候变得跟我这般客气了,说起来咱们的确也好久没有见面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不再同与我书信来往,难道你忘记符望阁中的情肠互诉了?
  福子恰巧从前院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佩儿立马把瞠目结舌的他给推了回去。
  天空寒星微茫,吹过的风有一丝凄然,阿木尔的肚子被胎儿轻轻的踢了下,这是她四个月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新生命的交流。
  阿木尔不知是因为疼痛而难受,还是被绵忻这一串问题给追问的筹措,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的神色道:“那日我依偎在王爷怀里,也曾以为能偷偷续写属于你我的《长恨歌》;可是人生总有那么多无法估料的意外,皇上和我有了男女之实,现在我已经是个有孕的妇人了。”
  绵忻道:“你怀有身孕又如何?这不能成为让咱们不再联系的由头!”
  阿木尔道:“嫔妾同王爷不再联系,原因有二;其一,我已经是被别的男人占有过的枯花败叶,实在不想玷污过去的感情,也不配再与王爷长相厮守。其二,现在的我,也不再是那个敢爱敢恨,不计后果的痴情稚女;我现在有了孩子,做为母亲,要为他的前程做打算。试想,若是有一天我和王爷的事情败露,纵是你我共赴黄泉逍遥去了,可孩子该怎么办?他要承担多少欺辱?他该如何在皇家立足?我会成为他一辈子的污点,被人诟病!你明白吗,绵忻?”
  绵忻的脸色像是被燃烧了焦燎:“说到底,你是在维护皇兄强加给你的后果和枷锁罢了。‘莲梗结籽,两相情愿’才是男女之间最真实的情感啊!为什么你要为了这些东西而选择放弃?难道你真的可以做到抛弃我们的感情吗?”
  阿木尔咬了咬下唇,闭目一瞬,哽咽道:“王爷,你不是我,你不能体会到我此刻的心情!后宫楼殿相连,隔墙有耳;嫔妾劝王爷还是先冷静下来为好,免得今晚就得奔赴刀山火海!佩儿和福子,你们过来。”
  二人走过来后问道:“小主有什么吩咐?”
  阿木尔道:“瑞亲王今晚只能留宿在绥万邦了,佩儿把我寝房收拾好后,让给王爷休息,我和你挤在佣房里过一夜。”
  佩儿一愣:“小主和奴婢睡在佣房,不就乱了尊卑规矩了?”
  阿木尔脱口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后宫住了个外男,就已经乱了规矩了;别啰嗦,就这么安排。福子,你好生伺候王爷洗漱;明早寅时,我会安排你将王爷送出内廷,至于具体的法子,我得再考虑考虑,毕竟是掉脑袋的大事,需的万全之策。”
  福子道:“嗻!王爷,时辰也不早了,奴才觉得您还是先休息吧。我家贵人说的对,毕竟您身处是非之地,还是少攀谈为好;指不定就有人趴在墙根下偷听呢。”
  绵忻的神态有些不情愿,这段时间,他有许多话想要与阿木尔诉说。他勉强的勾起嘴角,含了一缕笑意道:“夜深了,我也不愿强求你和我互诉情肠;其实今日能够看到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福子,本王今晚和你住一起,走!”
  绵忻将手里的盒子交给了佩儿,便径直朝里院去了,摸不着头脑的福子也来不及问怎么处理,只得屁颠地追了上去。
  秋天的大地像是笼罩了一层清凉的冰纱,爽朗且温润;绥万邦的寝房里烧着温煦绵脉的茉莉龙涎香;置身于如此雅致宁心的地方,阿木尔竟然却始终无法入眠。
  屋外的台阶上,绵忻吹响了《胡笳十八拍》,与那时碧螺亭之上的十六佳人所弹奏的琴音,弦符相扣,异空和鸣。台阶边,雪白缀地的瑶台玉凤散发出沁人的清香,抚慰着被情所伤的英俊男子。
  点滴清泪划过阿木尔的玉颊冰肌,这一曲,她等的太过漫长。
  茉莉龙涎泛素馨,双瞳剪水抨心境。
  瑶台玉凤益花情,一笛吹奏隔空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