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洗三朝

  道光六年(1826),皇次子奕纲降生。
  钟粹宫摆放了数十盆蓬勃绽放的山茶,娇硕的花苞上沾着晶莹的露水,皇帝和瑶箐坐在院中的雅座上,二人皆面挂欢喜的笑容,嫔妃们也围在四周莺啼燕鸣,侬侬言语。
  蓉烟搀扶着阿木尔走进院里,阿木尔的脸色有些焦黄,步履踏的也是微有虚浮。皇帝见她过来,忙迎上前慰问道:“你来典仪干什么?赶紧回房休息。”
  阿木尔温婉的笑道:“皇上,今日是纲儿“洗三朝”的日子,臣妾是他的额娘,怎么能够缺席呢?”
  皇帝道:“皇后是乃奕纲的嫡母,亦可为你代劳啊。”
  瑶箐笑道:“这亲疏有别,臣妾怎能代替生身母亲?静嫔产下二阿哥,劳苦功高,您今日一定要好好赏她。”
  皇帝面带欢喜之色,他谓阿木尔道:“皇后说的甚是,奕纲是朕登基后的第一个子嗣,实乃大清之国幸!你既为奕纲的生母,朕便赏你亲自替他洗浴吧。”
  梵暋扶着身着杏色紫罗织锦袷袍的太后走进庭院:“静嫔为奕纲洗浴,那哀家该做些什么呢?皇上莫要忘了我这个祖母啊。”
  皇帝打拱道:“儿臣恭请皇额娘圣安。”
  太后的脸上满堆着慈爱的笑意:“皇帝,这洗三朝的仪式历来都是由年长的宗妇主持,哀家乃是先帝遗孀,二阿哥的皇祖母,理应操持典仪。”
  虽然阿木尔也很想给儿子盥洗去尘,但是若由皇太后亲自操持,定能搏得非凡的威望。
  阿木尔识趣的说道:“太后亲自赐福,实乃臣妾和纲儿的幸事,臣妾求之不得。皇上,不如这样吧,添盆的时候,由臣妾第一个为孩子送上福果,以表示我当额娘的心意。”
  皇帝沉默片刻,点头道:“这样也行,既不拂逆皇额娘的慈心,也能表示你的爱意,只是朕方才承诺的赏赐,就得食言了。”
  太后蔼然一笑:“皇上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哀家就代你赏静嫔一柄首饰,以示天家对她生养之功的嘉奖。”
  太后拔下头上的多层点翠黄鹂金簪:“这是先帝在哀家诞下惇亲王时,特地命能工巧匠打造出的翠簪,上面的黄鹂寓意着多子多福,如今哀家把它赠予你,希望你将来可以继续为皇上开枝散叶。”
  太后亲手将让这支瑰丽的翠簪插在阿木尔的乌青发髻上。
  阿木尔谢恩道:“一只翠鸟只能提供‘八大羽’,这枚发簪恐怕得牺牲多只珍雀才可做成吧,太后所赐的物件实在是稀罕至极,臣妾受宠若惊!臣妾日后定会常常佩戴,以不忘太后的恩德和寄托。”
  太后扶起阿木尔,轻声道:“不负哀家的期许固然重要,但是你这身体也得悉心照顾,否则以后如何能再侍奉皇上。成谔,去搬张椅子给静贵人坐着,这坐月子的女人哪能站着观礼。”
  待众人归位后,王进忠高呼道:“吉时到,恭请二阿哥洗浴——”
  乳母柳程氏和太监萧傀携奕纲慢步走来,柳氏将白白胖胖的奕纲放入檀木浴盆,那盆中的温水乃是由洋槐叶和艾草蒸煮出的药露。正在啼哭的奕纲闻到药露的香氛后,立时就停止了呜咽,调皮的在盆中划起水。
  阿木尔看着儿子在这露天下戏水,不免有些担心,她既怕奕纲会被水给呛着,又怕他会着凉,眼波里满是温煦的怜意。
  瑶箐看出了阿木尔的心思,安慰道:“静嫔放心,今日天气晴朗,温度适宜,孩子泡在浴盆里是不会着凉了。”
  阿木尔道:“二阿哥毕竟只是个婴儿,这御寒的能力哪能与咱们长辈相比,臣妾觉得在浴盆四周放置暖炉送暖,会更为稳妥。”
  皇帝看着藕节一般奕纲,眼睛笑成了两道弯月:“朕的儿子当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需得抗的住风雪,杀的过贼虏,若是连这点寒凉都受不住,如何配做大清的子孙?静嫔,适当让孩子经历些磨砺,对他往后的成长会有很大的益处。”
  王进忠呼道:“请静嫔娘娘挑选岁果添盆——”
  只见一排婢子端着色彩缤纷的岁果立于浴盆之后,自左向右分别是花生、桂圆、红枣、红鸡蛋、莲子和星月纹通宝。
  阿木尔指了指盛放桂圆的珐琅福寿瓷盘:“就用这个吧,桂圆意为圆圆满满,蟾宫折桂,希望纲儿以后能够家眷合乐,人生安泰。”
  阿木尔捧起数枚桂圆放于浴盆,之后又为奕纲的身子浇上了艾叶水,那孩子见到阿木尔后,竟然发出了甜甜的笑声,柔软的手掌也不停的触碰阿木尔的双颊,阿木尔托住奕纲白嫩的胳膊,深情的吻了他的手背。
  瑶箐搀扶着太后走上前道:“太后,您看这般舐犊情深的情景,多像是李公麟所绘的《慈母浴婴图》啊!”
  太后颔首笑道:“静嫔,一会儿典仪结束后,你可以回房里跟奕纲好好的培养母子情分,眼下哀家和皇后还要继续替孩子讨彩头呢。”
  阿木尔把奕纲脸上的水滴擦拭掉后,说道:“纲儿一生下来,就被奶娘抱去了阿哥所,臣妾今日也是第一朝见他,难免有些激动,让太后和皇后久等,实在是失礼了。
  瑶箐笑道:“你方才已挑选桂圆做为头彩,那本宫便选择莲籽添盆吧。莲籽的母株出淤泥而不染,有着自洁自净的物格,这果实也亦有连连得子之意,这两种美好的寓意当配你和奕纲可享。”
  阿木尔道:“纲儿承蒙国母的祝福,日后定能祛污避晦,洁身自好!臣妾这厢谢过娘娘了。”
  瑶箐将莲子置于盆中后,便与阿木尔回到了座位,只留下恭慈皇太后亲自主持‘搅盆’。
  伊兰也不知是何时走进了院落,悠长的羽睫遮掩着她心中的妒忌,眸光中似是布满了万千棉针,恨不得立时将盆中的奕纲扎的满目疮痍。
  有那么一瞬,阿木尔与红梅树下的伊兰四目交汇,两道灼光碰撞在一起,宛如汹涌的浪潮砰击在坚硬的礁石上。
  浴盆里的水被太后搅动了数圈,奕纲面对着慈笑款款的嫡祖母,竟然“嘤嘤”地啼哭起来,那声音虽然很细很轻,但是却揪动了阿木尔的心,阿木尔刚欲立起,就被敏珈给悄悄地按了下去,敏珈冲着她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告诫她不能失了分寸。
  太后收敛起和煦的微笑,严肃的说道:“爱新觉罗氏的子孙怎能如此哭哭啼啼的,这般娇嗲该如何应对未来的风雪?唉,王进忠,把春兰枝给哀家取来,典仪做完后就把二阿哥抱回寝房吧。”
  坠满褐黄色花苞的春兰枝打在了奕纲的身上,太后敷衍的吟诵道:“一打文武双全俊俏郎,二打宏韬伟略定夷邦,三打忠清奉祖子孙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