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省亲

  瑟瑟的寒风拂过敏珈企盼的面庞,鸾鸟步摇上的葫芦扁链被撩拨的飘摇不止,枚香为敏珈系上粉色绸绣水仙纹门披,关切的说道:“娘娘,外头风大,您还是回殿里等候福晋吧。”
  敏珈打了个寒噤:“这点儿风与额娘进京的苦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本宫就这里等。”
  话音刚落,就隐隐地看到芊鹦引着福晋徐徐行来,敏珈激动地喊了声“额娘”后,便像支飞梭似的冲了出去。
  福晋与敏珈分别多年,此刻重逢亦是激动不已,双眸立时噙满了泪花,她紧紧地握着敏珈的手,哽咽的说道:“孩子,额娘可算是见着你了!在宫里的这些年过得可还顺心吗?”
  敏珈深情的打量着福晋,苦涩的笑道:“托家人的福,女儿一切都好!数载不见,额娘竟已生出白发,都怨女儿不孝,不能在您身边伺候终老!”
  福晋道:“娘娘怎可对我说伺候二字?方才臣妇太过激动,一时都忘了尊卑礼节,臣妇给珍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敏珈慌忙扶起福晋:“快快起身,额娘向女儿行此大礼,实在是折煞我了!”
  福晋慈婉的凝着敏珈:“孩子,额娘的礼数不是在向你行,而是在向天家行,你可明白?”
  敏珈会意的点了点头:“长街之上人多眼杂,咱们在这叙话难免拘谨,女儿带您去永寿宫吧。”
  因为敏珈长年无宠,所以永寿宫便也变得黯淡萧索,几台上的虎刺梅耷拉着蔫巴的蕊瓣,呈现出一副毫无生气的颓态,再望殿中的福庆纹梨木香椅,竟已生出划痕样的疤迹。
  心思细腻的福晋试探地问道:“孩子,这些椅子都已磨出了划痕,为何不让内务府拿去修修呢?况且你位居四妃,即便是更迭成新的,也不是问题啊。”
  敏珈尴尬的笑道:“不过是些划痕罢了,不影响使用的,况且修补更迭,未免太过靡费。”
  福晋神色沉重:“那你头上的发簪该作何解释?银包发黑,点翠浮色,显然是陈年的首饰,你一向重视打扮,岂会用这样物什来装点自己?”
  福晋的询问直击要害,敏珈登时不知该如何搪塞,只得默默地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枚香叹道:“唉,奴婢跟福晋坦白说吧,娘娘早就是个无宠嫔妃了,这些年她过得是既寂寞,又困苦,您说人都过成这副模样了,何况这些身外之物呢。”
  敏珈瞪了眼枚香,斥道:“你把本宫的境况说出来,不是叫额娘添堵吗!真是多嘴!”
  福晋道:“莫怪枚香,便是你不说,额娘也能猜出个大概,内廷的宫室个个都赛比仙台,唯独你这里却是落魄不堪,叫人如何不起疑心。孩子,你性格温婉乖觉,怎会沦落到无宠的境地呀?”
  敏珈的脸上掠过一瞬苦涩:“唉,事关党争,额娘莫要再追问了。”
  福晋心头一抽,甚是凄凉:“党争,难道是因为咱们家的立场?孩子,母家对不住你!额娘对不住你啊!”
  敏珈垂首道:“额娘不要自责,这都是女儿的宿命,其实我现在过得挺安稳的。”
  福晋握着敏珈的手不断抚慰:“唉,既是到了这般境地,额娘也不指望你能集富贵宠爱于一身,只希望你能在宫里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
  敏珈望着满面愁容的福晋,心里不禁萌生出许多疑问:“额娘,女儿做为宫妃都会受到党争的影响,阿玛供职前朝,岂不是更为凶险!这些年家里应该也生了不少变故吧。”
  敏珈的话勾起了福晋的心事,她咝得深吸一口气后,道:“你料想的不错,咱们家确实没落了,这次额娘进宫的机会,是你阿玛用仕途换来的。”
  敏珈有些惊诧:“阿玛被卸职了?”
  福晋道:“不是卸职,是辞官,皇上归朝后,效忠太后的幕僚都被打压的如同丧家之犬,你阿玛见情势不好,当即决定告老还乡,以保家族安定。我了解到朝中的情况后,便对你的安危忧心不已,故而又让你阿玛请旨探望,许是皇上见你阿玛识时务,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准我入宫省亲。”
  敏珈的语气宛如她耳边的墨青色翡翠耳环一般清冷:“我说皇上怎会允您进宫探望,原是阿玛以辞官的代价换来的圣恩!唉,虽说这个举措会导致将来日子不好过,但是这样做也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毕竟家眷的性命都可保全了。”
  福晋道:“船遇激流,必须返港,否则定然舟毁人亡!孩子,这些年你一直为母家所累,估摸以后便能解脱了。”
  敏珈无奈的笑了笑:“解脱?额娘想多了,孩儿以后的日子估计会更不安生。”
  福晋道:“你的意思是?”
  敏珈道:“过去阿玛位居要职,合宫中唯有皇上敢对我刻薄相待,如今母家失势,怕是任何人都敢来踩上一脚。”
  福晋变色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敏珈看着外头渐渐黯下来的水墨天光,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应对的,您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芊鹦进来道:“启禀娘娘,省亲时辰已了,奴才该送福晋出宫了。”
  敏珈激动的询道:“为何这么快就得走?本宫还没和额娘说上几句话呢!”
  芊鹦道:“敬事房的人说,福晋为外妇,不宜同娘娘独处太久。”
  敏珈怒拍了下桌几,骂道:“敬事房这是在看人下菜碟呀!之前贵妃与吴夫人会面,足足聚了半日才分别,怎么今个换成本宫,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给?真是岂有此理!”
  福晋劝道:“算了,待得再久终究还是要别离的。”
  敏珈的眼圈变得有些微红,声音似也含着缕缕哽咽:“额娘,女儿不舍得你走啊!你这一离开,也不知何时再能重逢!或许……或许此生将难再见了!”
  福晋温柔的擦拭着敏珈眼角的泪花,轻喃道:“敏珈莫哭,不论将来见面与否,咱娘俩的心都是拴在一起的!”
  这一瞬的温暖赛过宫中数年的春秋,沉浸在母爱的敏珈,向福晋下跪行礼道:“搴帷拜母河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女儿余生不能随侍父母,只能在此叩谢您多年的养育恩情,愿您与阿玛福泰安康!”
  福晋掩面而泣:“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快些起身呐!”
  芊鹦扶起敏珈道:“娘娘,福晋得尽快动身,拖不得了。”
  福晋用着昏花的眼睛,自上而下的打量一番敏珈的样貌,似是想努力的记住女儿的模样:“好了孩子,额娘真的该走了,你自己一定要保重,得机会给家里寄封家书。”
  敏珈无力的倚靠着枚香道:“女儿……女儿拜别额娘。”
  福晋慈爱的点了点头:“莫送……”
  冬日的御花园显得分外荒凉,冰凌垂挂,聚水保墒,呜呼的西北风宛如狼嚎似的令人心颤,福晋使劲的裹了裹披风,匆匆的向宫门口赶去。
  忽然,坐在浮碧亭里的佳贵人吸引了福晋的注意,她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打量着佳贵人的身形,不禁疑心大起:这姑娘望着为何那么像朔源丫头?啧,我得走进些瞧瞧!”
  “朔源?”
  佳贵人听到有人唤她的闺名,本能的转身答应:“哎——”
  回头的那一瞬,佳贵人和朔源都被吓得的是惊心悼胆!不过佳贵人毕竟是见过场面的教派杀手,凭借着过硬的心肠,迅速地便平复了紧张的心绪,她佯装镇定的问道:“夫人是……”
  福晋定了定慌乱的眼神,用着充满疑虑的口吻道:“臣妇乃广东巡抚之妻伊尔根觉罗氏,请问您是宫里的哪位主子?”
  佳贵人盈然轻笑道:“原来是珍妃娘娘的母亲,失敬失敬,我乃永寿宫的佳贵人。”
  福晋皱了皱眉头道:“佳贵人?您是长龄大人之女?”
  佳贵人道:“正是。”
  福晋的眸子幽寒如冰渊,她阴沉的询问道:“贵人的芳名叫朔源?”
  佳贵人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发毛,仿佛是衣袍上的刺绣针脚扎在了皮肉上:“并非朔源,是妁嫣,媒妁之言的妁,姹紫嫣红的嫣,因为这两个名字读音相似,所以方才听您呼喊时就误应了。”
  福晋惊叹道:“那可真是太巧合了!你们不仅长的像,连名字都很像!”
  朔源默然片刻后,装出一副懵懵的神态:“我不太明白福晋的意思。”
  福晋扶了扶头上的垂珠发钗:“臣妇刚刚误把贵人当成了我的侄女,话说您与她的相貌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的差别,就是比她多了几分英气和成熟。”
  佳贵人笑道:“我说福晋为何会唤我攀谈,原来您认错人了,其实样貌相似也非罕事,说不定上辈子,我与您侄女是对孪生姊妹呢!”
  福晋拧了拧了绢子,心神不安的说道:“或许吧,臣妇着急着出宫,就不和贵人继续聊天了,咱们有缘再会。”
  佳贵人道:“福晋慢走——”
  迎着醒神的凉风,福晋暗暗思忖道:这佳贵人看起来也就十八岁左右,朔源若是还活着,应该也有这般大了。不行,这事实在太过蹊跷,若是不问,心里实在难安!长龄之女,看来在回广东之前,得先去趟虎威公府。”
  亭中,摩珂扶着全身发软的佳贵人道:“小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朔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眼中泛出狠辣的瞳光:“立刻传信给忏堂,令教徒在城外截杀伊尔根觉罗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活着离开,否则必将后患无穷!”
  摩珂闻言,略有迟疑:“可伊尔根觉罗氏毕竟是朝廷命妇,忽然陨命失踪,怕是会引起追查。”
  朔源唇角漾起一缕成竹的笑意:“哼,那就不处理她的尸首,杀掉他们后,把现场打造成山匪劫财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