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训宫

  冬去春来,紫禁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太液池边杨柳依依,只垂着如碧玉妆成,万春亭上仕女曳曳,都闻着那草木清香,敏珈坐在亭中观赏着盛开的红梅,兴起时,还张手去扑捉翻飞的彩蝶。
  蓉烟谓阿木尔道:“常主子的精神看起很好,想来是娘娘的陪护起作用了。”
  阿木尔微笑道:“别拍马屁了,姐姐能够恢复的这么好,全凭康大人医术精湛,与本宫无关。”
  忽地,敏珈被水中的锦鲤吸引了注意,她兴奋地拉扯着阿木尔的衣袖:“妹妹你看,这池中有鱼呢,金色的!”
  阿木尔温柔地望了望那映有云霞光影的波面:“看到了,灿灿凌动,很漂亮!妹妹记得进宫那天,咱们也是坐在这里赏鱼喂食,没想到今日再聚于此处,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真是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哪!”
  听了阿木尔的感慨,敏珈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朦胧的片段,这个片段乃是她与阿木尔攀谈嘻闹的回忆;乃是她与阿木尔在此相识的场景,那时的她们是多么的青涩可人,多么的无邪纯真!
  阿木尔凝着若有所思的敏珈,期许地问道:“姐姐可是想起了什么?”
  敏珈迷茫地摇了摇头,那样子活像个不明世事的孩童。
  远处,佳嫔正密切地关注着万春亭里的一举一动,她见阿木尔把敏珈照料的这么好,心中很是不快:她怎么可以过得这么惬意,怎么可以!不,本宫不能让她就这么快活下去,我要让她厌生,我要让她痛苦,我要让她跟我一样备受煎熬!
  光子赶来万寿亭禀告道:“娘娘,彤贵人和睦常在争执起来了,您赶紧回宫看看吧。”
  阿木尔蹙眉道:“刚进宫就闹上了,真是不让人省心,珍姐姐,妹妹有事得先走了,晚些时候再去永寿宫看你。”
  摩珂见阿木尔离开,立即向佳嫔怂恿道:“娘娘,碍事的静妃走了,您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折腾下常贵人?”
  佳嫔冷然一笑:“要,当然要,立即把常贵人押回永寿宫,本宫要亲自教训她!”
  依循道光帝旨意,此次入宫的嫔妃有两人,分别是彤贵人舒穆禄氏、睦常在窦氏,巧合的是她俩都居于钟粹宫。
  钟粹门外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仆佣,阿木尔严肃地凝了眼人群,亮声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看猴戏么?”
  众人听见阿木尔的声音,慌忙转身施礼:“奴婢(奴才)参加静妃娘娘。”
  阿木尔不快地啐了一口:“都给本宫滚,下回若是再敢扒门缝,绝不轻饶!”
  待仆佣们走尽后,院里的情况才得以看清,只见睦常在正跪在地上誊写《女戒》,边写边抹着委屈的泪涟,阿木尔缓步上前道:“入宫头日不宜哀泣,妹妹把眼泪擦擦吧。”
  睦常在深埋着脑袋,怯声道:“嫔妾失态,请静妃娘娘恕罪。”
  阿木尔道:“教习嬷嬷没有跟你说吗?回话时需要正视本宫,眼神不得躲闪,不得逃避,抬起头来。”
  睦常在迟疑片刻后,方才抬起布有掌痕的脸蛋,伤心道:“娘娘,不是嫔妾不愿抬起头回话,而是……而是嫔妾妇容有损,恐引娘娘不悦。”
  阿木尔打量了几眼睦常在,心中暗念道:这姑娘眸子干净,神情纯粹,想来是真觉得此时模样不宜见本宫,如此天真简单的人,怎么会去招惹彤贵人呢。
  阿木尔静了片刻后,温柔地笑道:“妹妹想多了,本宫怎会介意你脸上的伤,起来吧,等会儿到正殿听训。”
  阿木尔端肃地坐在正殿的梨木雕花座上,手里不时捻动着蜜蜡佛珠:时光总是上演着近似的剧目,昔年和妃也是坐在这里训宫,没想到时过境迁,主人翁竟换成了我,唉,钟粹宫又要添些新故事了。
  彤贵人趾高气扬地走进殿中,她轻蔑地瞪了眼睦常在后,施礼道:“嫔妾给静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阿木尔娴娴地饮了几口清茶,不紧不慢道:“免礼,赐座。”
  彤贵人落座后,细细的弯眉微微蹙起:脸拉那么长给谁看?我活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撂过脸子。
  阿木尔搁下手中的杯盏,拨着护甲上晶莹璀璨的珍珠粒,严肃道:“原是想等二位妹妹安顿好后,再把你等叫来正殿叙话,可不料二位一入宫门就起了争执,为和睦共处计,本宫只得立即出面调停,以希安定。”
  睦常在道:“都怨嫔妾,嫔妾不该引娘娘不豫。”
  阿木尔道:“先别着急着认错,孰是孰非,本宫还没有弄清楚呢,彤贵人,是谁给你的权力责罚睦常在的?”
  彤贵人面上微微一动,旋即谦卑的推脱道:“娘娘,嫔妾不过是小小惩戒了下睦常在,谈不上责罚。”
  阿木尔的唇线勾勒出清冷的弧度:“若睦常在真的有过,本宫自会降旨责罚,何需你一小小贵人动手。况且你那是叫略施惩戒吗?抄书罚跪,凌辱打骂,什么常见的手段都用上了。”
  彤贵人见阿木尔不快,慌忙跪下讨饶:“嫔妾越俎代庖,实在该死!不过嫔妾之所以这样行事,也是被睦常在激的。”
  阿木尔淡漠地问道:“你激你什么了?”
  彤贵人道:“六宫配殿向来是东尊西卑,嫔妾是贵人,依照礼制应该住在膺天庆,岂料我等过去时,竟发现那已被睦常在占了!您说嫔妾能不发火吗?”
  阿木尔道:“若是没记错的话,此次皇上并且没有钦定各自的寝宫,既无上谕,那么居住权就得以先来后到而定,睦常在先搬入膺天庆,那么这东配殿自然就是她的居所。至于你口中的东尊西卑,本宫可不能苟同,要知道西边的绥万邦乃是我过去的寝宫,若是依你的说法,那本宫当年岂不是矮了常贵人一头?”
  彤贵人不服气地回道:“娘娘为何要帮着汉女说话?族人常说汉女奸滑,善惑人心,今日看来果然不假,这才进宫头一日,就哄得主位娘娘帮你说话,睦常在,你可真厉害!”
  阿木尔眸子腾然一亮,如熠熠灼人的火苗:“放肆,你言下之意是说本宫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喽!”
  彤贵人见阿木尔动怒,忙收起嚣张的气焰:“嫔妾不敢。”
  阿木尔道:“不敢?我看你胆子大的很!乾隆爷曾亲提满汉一家亲,修秦晋之好,不分彼此,高宗皇帝都不曾厌恶汉民,你有什么资格歧视?而今做个贵人都能如此咄咄逼人,将来若攀上高位,岂不是得翻天?”
  睦常在被阿木尔的话语震动,心底宛如春日的桃花落于湖面,轻触之后,闪出银色零星的涟漪:“娘娘,彤姐姐动怒也是因为嫔妾,您就不要再怪她了。”
  阿木尔颔首道:“既然睦常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继续深究,彤贵人,后宫生存不易,本宫劝你收敛起戾气,和善待人,这样于己于他都会是一种成全。”
  彤贵人虽说不满管教,但是碍于从属关系,只得低眉顺从:“嫔妾谨遵娘娘教诲。”
  阿木尔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待彤贵人走后,阿木尔关切问睦常在:“脸上的淤肿可好些了?”
  睦常在微微一怔,感激地回道:“嫔妾回去拿冰敷了敷,现在已经舒快多了。”
  阿木尔清婉一笑:“难为你了,一进宫便遭受无妄的凌辱,以后彤贵人若是再找你麻烦,随时报予本宫,我会帮你主持公道,不过切记不要以耍心眼的方式回敬,本宫最见不得身边的人心怀鬼胎,尔虞我诈。”
  睦常在点了点头:“嫔妾明白,嫔妾绝不会给娘娘惹麻烦。”
  阿木尔道:“明白就好,回吧”
  睦常在道:“是——”
  阿木尔望着睦常在玉树轻灵的背影,低声叹道:“温顺大度,单纯谦和,是个不错的好姑娘,本宫真希望她能够永远秉持本性,不被宫中的浊气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