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面具碎

  圆月如银盘高悬于墨色的夜空,幽冷光华倾泻而下,流在钟粹宫的黄琉璃瓦歇上,掠过万字团寿纹锦摘窗,落在殿外下陈设的展翅铜鹤上,泛出大片如毡毯般的刺眼锋芒。
  佳嫔怀惴不安的走进暖阁,这是她第一次应阿木尔之邀赴宴,心中忐忑可想而知,她谨慎地向阿木尔曲膝道:“嫔妾见过静妃娘娘,娘娘万福。”
  阿木尔笑了笑,伸手示意光子扶起佳嫔,徐徐道:“妹妹可算来了,本宫已经恭候多时,入座吧。”
  殿中除了炕头可坐外,还设下两个花梨木青鸾椅,佳嫔许是觉得椅子坐的不舒服,便径直地向西炕走去,阿木尔见装,不禁暗暗腹诽:哼,这佳嫔果然有问题,待本宫再试她一试。
  佳嫔捧起桌上的描金青盏温了温手后道:“娘娘与嫔妾甚少来往,今日怎会想起来邀我享听歌舞?”
  阿木尔拈了丝绢笑吟吟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甚少来往,妹妹在闺中时,不是经常同本宫见面的嘛!记得每逢节庆时令,章佳福晋都会带着你到府上做客,怎么,佳妹妹都忘了?”
  佳嫔尴尬地愣愣,讪笑道:“许是事隔多年,嫔妾有些记不清了,还望娘娘恕罪。”
  阿木尔慢慢地饮了口茉莉茶水,平视着她,不疾不徐道:“没想到妹妹这么年轻,记性就变得之差,那令弟和家妹的亲事总该记得吧。”
  佳嫔惊慌失措地扬了扬头,发现四周的佣仆都在密切地盯着她,那穿针般的眼神仿佛随时都能戳穿她的假皮囊:啧,静妃怎么问的都是长龄府的家事,本宫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细作,如何能晓得这些琼枝末节!万一答错一句,岂不就得露馅了。
  阿木尔道:“妹妹怎么不回话呀?”
  阿木尔的声音宛如阁中逼入皮肉的清凉:“回娘娘的话,嫔妾记得,当然记得!”
  阿木尔朝着佳嫔粲然一笑,那笑容分明是和蔼宁谧的,但是透露出的意味却是深不可测:“既是记得,那就得多上心了,家妹和令弟都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这桩娃娃亲也是时候该履办了,劳烦妹妹得空时,寄封家书给承恩公,督促他早日上门提亲哪。”
  佳嫔按了按失措地心跳,夷由踌躇地说道:“欣闻令媛正华年,两姓联姻缔夙愿,做为夫家,理应该在婚嫁之事上更为上心,更为主动一点儿,娘娘放心,嫔妾明早就给家里修书,让阿玛携家弟登门提亲。”
  一弧浅浅笑涡旋于阿木尔面上,衬着殿内明光,似隐有讥色:“好啊,那本宫就静候佳音了!来人,上菜献舞,本宫要与亲家姑姐一醉方休。”
  伴着叮咚曲乐声,几个身着蒙古服饰的婢子走了进来,阿木尔谓佳嫔道:“妹妹和本宫都出身于科尔沁草原,今个儿家宴我特地寻来家乡的婢子在旁服侍,以解吾等思乡之苦。”
  佳嫔闻言,立马装出一副感动的模样,她取了绢子拭泪道:“嫔妾久离草原多年,今日看到科尔沁的姑娘,科尔沁的袍襟,实在是激动得无以言表!静妃娘娘,您可真是体贴入微的好姐姐!”
  阿木尔看着佳嫔矫揉造作的言行,心里别提又多厌恶了,她掀开呈上来的食盒,勉力笑道:“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将来若是还有机会,本宫再请妹妹一睹家乡之姿便是,来,尝尝这个驴肉火烧,这个可是河间的厨子亲手做的,外热里爽,香醇的很。”
  佳嫔迟疑地眨了眨粘有泪滴的眼睛,曼声道:“谢娘娘赏赐。”
  当佳嫔把驴肉塞入口中时,阿木尔的脸色登时变得异常难堪,宛如皎白的宣纸被染上一层厚厚的墨漆,她忍着心头的隐怒,沉声问道:“妹妹过去可曾吃过此菜?”
  佳嫔细想了片刻,回道:“驴肉火烧又不是稀罕的菜式,怎么可能没吃过呢,娘娘真是说笑了。”
  阿木尔的神色冰冷至极,如同深九寒霜,散着凛凛的冰息,她用余光冷冷地瞟了佳嫔一眼:既已混入宫来,为何不顺便把萨尔图克氏的背景摸清楚,佳嫔,你万万想不到你会栽在本宫手里吧,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寅时,东边的地平线泛起的一丝熹亮,温润的云气浸润着墨色的天幕,仿佛要把这死寂的长夜快些送走似的,应阿木尔传召,敏珈一早便赶来钟粹宫商酌佳嫔之事。
  阿木尔打了个寒噤后,幽幽叹道:“姐姐,经过昨夜的试探,本宫可以确定这个佳嫔不是真正的萨尔图克氏。”
  敏珈大怔,忙不迭地问道:“妹妹何以得出这般结论?”
  阿木尔道:“因为那佳嫔的言行破绽百出!蒙古人从不坐西炕,可是她却坐了;蒙人忌食驴肉,可是她却吃了,更可笑的是她竟然不识家乡的服饰,把巴尔虎的女子认成是科尔沁的姑娘,你说她能是蒙古出身的萨尔图克氏吗?”
  敏珈微微沉吟,轻声道:“许是久别故乡,忘了族中的风俗习惯也未可知。”
  阿木尔摆首道:“本宫也想过这个可能,所以昨夜我还编了些家事诈她,你猜你怎么着?她竟然全部上套了。”
  敏珈一径蹙眉:“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阿木尔道:“我说家妹已值适婚年纪,让她通知长龄大人携子提亲,可笑那佳嫔不知内情,竟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敏珈道:“可是令妹没有与她的弟弟指腹为婚过?”
  阿木尔爽然大笑,眸中闪过流星般的慧尾幽光:“哈哈哈哈,岂止是没有指腹为婚?要知道本宫就没有姊妹,长龄家也没有男丁!”
  敏珈气愤地切齿道:“太荒唐了,一介宫嫔竟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静妹妹,此人居心不良,阴狠手辣,绝不能让她久活于内廷,咱们这便去通禀皇上,揭开她的真面目。”
  阿木尔按住敏珈的手,劝道:“姐姐且慢,其实咱俩并不是戳穿她的最佳人选,毕竟咱们不是真佳嫔的至亲。”
  敏珈垂下头,喃喃嗫嚅:“妹妹的意思可是想找来长龄夫妇辨认?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若他二人指证佳嫔是假冒的,定然比咱们的话更有说服力,更让皇上深信不疑。”
  阿木尔定定道:“既已揪住她的要害,就不怕她能绝境翻身,咱们就让她再蹦跶几天吧,反正是秋后的蚂蚱,活不长了。光子,令科尔沁郡王代话,说佳嫔久思亲眷成疾,望长龄大人向皇上求旨,遣派章佳福晋入宫探亲。”
  光子道:“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