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遗诏

  皇帝神情凝重地倚在龙舆上,心里满揣着峰峦般疑影叠嶂:父皇在世时,景拜既不是军机要员,也不是顾命大臣,他究竟是从哪得知册封遗诏的?难道说今日的事与太后有关?唔,一定是她在背后教唆,不然这厮哪有胆量提出立绵忻为皇太弟。父皇啊父皇,你为何要留下这个扼住儿臣命脉的诏书,你知不知道它害得朕日日寝食难安,提心吊胆!
  皇帝道:“成谔,转道寿康宫,朕想去去看看那位仁善的皇额娘。”
  成谔偷偷地瞄了眼面色铁青的皇帝:“嗻——”
  窗外微明的光线为太后那渐衰生褶的面容镀上更为苍老的轮廓,她的眉心拧得很紧,凤目出神地凝着茶盏冒出的热气。
  殿门被皇帝重重地踹开,他用着凶悍的口气道:“皇额娘真是欺朕太甚!”
  梵暋向皇帝施礼道:“皇上怎能跟太后这样说话?要不要奴婢给您泡杯普洱败败火?”
  皇帝的眉心腾起幽蓝怒火:“朕怎么说话,用得着你个下人教?赶紧带着仆佣滚出去!”
  虽说皇帝来势汹汹,但是太后倒也不露半分悸怕之色,她向梵暋瞥了一眼,暗示她退下:“大清崇尚孝德,皇上身为万民表率,就是这么敬奉哀家的吗?”
  皇帝瞪着那双乌水银似的眼珠:“母慈子孝,皇额娘既然做不到母慈,朕又何必恪守孝道,今早的事是您一手计划的吧?哼,朕都能猜出来您是怎么教唆景拜的,您一定跟他说过报复奕纬的最佳法子是削籍,您也一定和他说以宗令的身份提出立储,可以引导朝野的舆论,一旦事成那他便是未来的功臣。这样的唆使确实赢面很大,但是您忘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的朝廷完全掌控在朕的手里,任何人都无法动摇国本!”
  太后镇定地笑道:“真是想不到啊,昔年仿徨冲动的孩子已经成长为真正的帝王!既然眼下局势已定,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哀家?是准备以干政的罪名废除尊号,还是拜谒完先帝后,将哀家送去昌陵陪葬?”
  皇帝的辞色略微变得缓和:“皇额娘真是说笑了,您贵为先帝遗孀,谁有权力剥夺您的生死荣衰?倒是朕日日活在阴影中,步步走在刀刃上,皇额娘,如果您想让大家都能安稳的活下去,那就请您交出遗诏。”
  太后垂下那如封镜般的眼镜,暗暗默念:遗诏乃是我们娘仨安身立命的法器,一旦没有它在手中做挟,皇帝定然会赶尽杀绝,哀家绝不能无条件交出此物。
  太后咳嗽两声,严肃道:“交出遗诏可以,但是你得先答应哀家一个条件。”
  皇帝站起身,负着手徐徐踱步:“什么条件?”
  太后用着期盼的眸光望向道光:“请皇帝赐绵忻与绵恺免死金牌,并且向列祖列宗起誓,保证日后不会刁难他们。”
  皇帝漠然一笑后,回绝道:“这点儿臣恐怕做不到,毕竟他们将来若是起了不臣之心,儿臣就拿他们没辙了,朕绝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
  太后勉强撑着一丝不容商酌的苦笑:“既然如此,那遗诏的事就免谈,毕竟皇帝不信任咱们,哀家也不会信任你,朝廷政事繁忙,皇帝日后就不要来寿康宫造访了,权当我这个老婆子薨了吧。”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既然已无修好的余地,那朕也只能做个无情之君了,皇额娘,你会为你今日的顽固而付出代价!”
  太后面上苍白,身体微微一晃:“哼,那哀家静候天罚了。”
  待皇帝拂袖离开后,太后忧心忡忡道:“想不到短短数年,皇帝就让百官尽数归心,此次交锋哀家不仅输得惨败,还将这个无情的君王彻底激怒。唉,眼下得不令贵妃去吹枕边风了,否则后面的发难根本无力招架。”
  烛光照亮伊兰鬓间的烧蓝点珠绢花,星芒的光采缀点其上,仿佛如芳郁小蕊,明媚熠熠。伊兰放下抹琴的拨子,轻声地问道:皇上,臣妾见你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可是还在为早朝的事烦忧?”
  皇帝抬起头,心里有一丝凝重的轻寒:“你都听说了?”
  伊兰的声音低微的像蝴蝶扑棱的翅:“闹的这么大,臣妾想不知道也不行啊,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皇帝用着怨枭一般地声音道:“杀了绵忻,一了百了,只要他死了,遗诏便是一张无用的废文。”
  伊兰的脸色变得有些惊异:“杀了他?皇上,这事可万万做不得呀。”
  皇帝摩擎着手边的茶盏:“为何?”
  伊兰道:“瑞亲王从未犯过,您若是无故杀了他,定会招致非议,况且一旦太后失去爱子,怎肯甘休?到那时,她一定会将诏书宣布于世。虽说旧党的弹劾及言官口诛笔伐都不足为惧,但是后世却会说您是个忤逆上谕,擅杀手足的恶人呀!”
  皇帝冷冷一嗤:“那朕该怎么办?朕可不想一直被太后要挟着,早朝的事绝不能再上演第二次。”
  伊兰静静地揣摩许久后道:“唔,其实您可以将单方的威胁改为互相牵制呀。臣妾记得惇亲王有个儿子,皇上可以把他接进太庙抚养,美其名曰是器重此子,授予皇室教育,实则是把他当做质子困在宫中。只要世子的性命握在皇上的手里,太后便不敢再利用遗诏乱事,而瑞、惇二人将来也绝不敢做出大胆的行动。”
  皇帝和伊兰长长地对视一眼:“两方制衡,美哉!贝子收宫管教名正言顺,太后便是再不愿意,也无法反对什么,爱妃,你可真是朕的贤内助!不过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方法,还是得靠皇子嗣位,唉,也不知朕何时才能再获麟儿。”
  伊兰刚欲答话,成谔便急匆匆地进来道:“有喜了,有喜了!皇上,祥妃娘娘怀孕了!”
  皇帝闻言,激动地站起道:“什么,祥妃有喜了?嗨呀,这胎来的太是时候了!成谔,摆驾启祥宫,朕要去探望祥妃母子!”
  伊兰见皇帝要走,赶忙拦在道前,委屈地说道:“等等,若是皇上去探望祥妃,那臣妾该怎么办?人家也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啊。”
  皇帝的喜气挂满眉梢,他惊喜欲狂地问道:“你也有了!”
  伊兰娇嗔道:“臣妾都怀了小两月了。”
  皇帝抚掌大笑,原先脸上的阴翳全被绯红的华霞所替代:“哈哈哈哈,花开并蒂枝相连,此乃大吉之兆!方才朕还在忧愁后继无人,没想到老天转瞬就送来两个金枝,天要兴国,天要助朕哪!”
  伊兰柔柔地试探道:“花开并蒂?不知皇上口中的花和蒂分别是谁?”
  皇帝把伊兰搀到榻上坐下:“自然汝子是花,祥妃的孩子是蒂喽,不过朕虽然在私心上偏向你,但是将来若要立储的话,还是要侧重于皇长子。”
  伊兰尴尬地报以皇帝微笑后,静心琢磨道:看来本宫若想熬出头,此胎不仅得生下是的儿子,还要分娩的时间比祥妃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