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再归来

  阿木尔回宫那日风轻云淡,天朗气清,只见天际是瓦蓝的颜色,远远眺望更见万物清明,南风叹息着游过重重宫阙,拂过渐衰花草,所过之处均凝出薄霜气韵。
  远处几个女孩一边踢着毽子,一边不时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阿木尔好奇地瞥了眼她们后,道:“宫里何时冒出这么多孩子了?”
  絮合笑答:“哦,那是寿安固伦公主及几位官家千金在玩呢,近半年来,皇后娘娘经常会传召这些小姐进宫陪伴公主。”
  阿木尔感慨道:“真是时光如梭,世事无常,本宫仅离开一年,端顺公主便患病去世,而她的胞妹寿安却出落到我不认识的地步了。”
  絮合道:“可不是嘛,这宫里一日一出戏,但凡缺席个几天,就不知道后头排的什么曲目了。”
  阿木尔道:“旁人或许不知,但是本宫却一定知得。”
  絮合好奇地问道:“哦?那娘娘觉得这后头会唱什么曲儿呢?”
  阿木尔美眸微转,胸有成竹的笑言:“自然排的是拨乱世,反诸正的《春秋公羊传》了”
  承乾门前,八抬鸾舆徐徐停落,宫监细声尖嗓的通报:“静贵妃娘娘到——”
  身着吉服的阿木尔在絮合的搀扶下,庄重地绕过壮美的百鸟朝凰绣饰屏风,踏入内廷晨昏定省的新地儿。伊兰虽已继封为后,但是这衣着打扮却仍旧是美艳无格,只见她身着正红色的白芍药彩鸾平金团寿袷袍,耳上坠着长度及肩的琉璃金丝流苏耳饰,头发梳的低低的平髻,以赤金双莲的红珠长钗簪住,顺滑垂落于脑后,只消稍稍侧首,那满头镂花金丝便会盈盈颤动,反射出耀眼的璀璨珠芒。
  阿木尔向面露欣喜的祥妃与睦贵人点了点后,恭谨地给伊兰欠身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诸妃亦起身一肃:“静贵妃娘娘万福。”
  伊兰轻摇着半透的山茶团扇,湉淡微笑:“贵妃久别归来,无需多礼,上座吧。”
  阿木尔道:“谢娘娘——”
  伊兰笑意冷清:“守丧之期未满,妹妹怎么就提前回宫了?”
  阿木尔杏眼微转,似笑非笑地看向伊兰:“呵呵,臣妾是怕娘娘您百无聊赖,所以才早早赶回的,毕竟放眼如今的后廷,除了臣妾能陪您摆叠七巧板以外,谁还有这个资格和脑筋呢。”
  伊兰知道阿木尔话里藏针,所以便微微沉下脸:“七巧板本宫已经没必要摆了,妹妹若是喜欢的话,本宫大可送你几副我玩剩的旧件,虽说破烂了点,还是用来邀宠还是可以的。”
  阿木尔道:“臣妾可不敢收您的旧件,毕竟它们可承载了您在中秋宴会上拼六合同庆,搏君一笑的回忆呢。”阿木尔这话旨在提醒她自己也是从献媚邀宠的时期走过来的,不要以为一朝当了继后,就比旁人高贵多少,说到底大家都曾为庶妾。
  伊兰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对,便赶紧换个话题:“本宫听说妹妹守丧期间,没有一个仆佣打扰,想来你在如此静谧的地方,过得自给自足的生活,应该很快活吧。”
  阿木尔深吸一口气,将面上的笑容撑得更加饱满:“快活?呵,大行皇后走后,臣妾是日日食不知味,寝不能寐,几乎没有一刻是开心的。哪像久熬出头的您一样,天天过着称心如意的好日子。”
  满腹气苦的伊兰,沉声道:“哼,妹妹这话,把本宫说的就像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似的。”
  阿木尔收敛辞色,反讽道:“娘娘真是说笑了,您便是重视恩义,才能变得如此清瘦无光呀!反倒是臣妾,珠圆玉润,容光焕发,一看便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伊兰见阿木尔说话字字珠玑,滴水不漏,旋即用眼神示意与她亲好的蔓常在和琭贵人,意图集众口之力对阿木尔发难。
  蔓常在瞄了眼祥妃的肚子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嫔妾方才算了算,似乎祥妃娘娘的产期快要到了,可惜这虽赶上了好年份,却未赶上好日子,生生的与贵子的名分失之交臂。”
  琭贵人接话答腔:“祥妃姐姐这胎和贵妃娘娘的五阿哥比起来算得了什么?要知道这五阿哥仅仅只比太子晚出生半日而已!唉,说到底这有的人啊,注定就是做妾做庶的命。”
  阿木尔轻蔑地望了望这俩唱双簧的小丑:“二位妹妹看着眼生,可否向本宫自报下家门?”
  琭贵人率先一肃,语意玲珑:“嫔妾储秀宫贵人库雅喇·琭雲见过贵妃娘娘。”
  蔓常在亦离座行礼:“储秀宫常在额尔德特·蔓夢,请贵妃娘娘安。”
  阿木尔幽微一笑,冷淡的宛如凌寒独开的白梅:“本宫以前还不怎么相信小族民智未开的传言,可今日一见二位妹妹,忽然又觉得这传言竟然有那么几分道理。”
  祥妃顺势添油加醋:“咳,这两位何止是小姓之后呀,据本宫所知,她们还都是姨娘生的庶女呢。”
  阿木尔用着微微吃惊的语气讥讽道:“是吗?哎呀,看来这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区区姨娘之女竟然也敢把嫡庶挂在嘴边,难道你们就不怕在指桑骂槐的时候,顺带把也把自己给奚落了?”
  琭贵人和蔓常在被羞辱的是吹眉瞪目,面色铁青,虽然她们很想开口反驳,但是碍于自己身份低微,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就在殿内的气氛焦灼到顶点时,皇帝宛如及时雨一般突然降临:“哈哈哈,没想到这女人家的集会竟然也能出现前朝对辩的场景。”
  后妃见皇帝驾临,纷纷惶急地行曲膝大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唇角微微一扬,挥手道:“行了,都平身吧。”
  众人道:“谢皇上——”
  伊兰落坐新加的蔷薇纹檀木描金香椅后,道:“皇上这几天不是都一直都在忙于政事吗,怎么今个有空来臣妾这儿了?”
  皇帝道:“贵妃和五阿哥回宫,朕就是再忙,也得抽空来看看呀。”
  皇帝这话说得虽说得煽情,但是阿木尔的内心却丝毫不为所动,毕竟她知道皇帝对她与奕訢根本就不上心,之所以挑眼下来探望,无外乎是碍于蒙古的面子,走个过场罢了。
  阿木尔面无表情地向皇帝谢恩:“皇上这般挂念臣妾母子,臣妾实在是受宠若惊。”
  皇帝道:“贵妃先别着急着谢嘛,要知道朕今日带来的可不只有挂念之情,还有许许多多要赏你和奕的宝贝。成谔,把东西都呈上来。”
  话音落毕,只见宫监们端上来许多巧夺天工的古玩珍宝,名家字画,几个低阶的嫔妃看了,两眼都泛出羡慕的光。
  成谔满脸堆笑道:“贵妃娘娘,皇上为贺五阿哥的满月之喜,特赠予玉石器五件;金银器六件;珐琅器八件;铜器十件;字画二十幅;藏书三十册,娘娘您看看,这些物件可个个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呀!”
  阿木尔惊讶地打量了会这些赏赐后,恭敬地福道:“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皇帝笑着扬了扬手:“哈哈哈,你尚在月中,不必多礼。”
  阿木尔凝了眼面色不悦的伊兰后,道:“说来惭愧,臣妾原是有一事想请皇上恩准的,但是眼下收了皇上这么多赏赐,一时都不知该不该开口了。”
  皇帝微眯了眯眼:“只要你的恳求有道理,便但讲无妨。”
  阿木尔装做一副苦恼的模样道:“皇上,臣妾打算将五阿哥托付给皇后娘娘抚养,不知您是否可以应允?”
  阿木尔此话一出,顿时语惊四座!皇帝满目惊诧道:“贵妃,这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把奕訢托予皇后?”
  阿木尔哀然道:“皇上可还记得奕缵的死因吗?当年便是因为把他独自养在毓庆宫里,所以这才给了恶人加害他的机会。臣妾真的不想再重蹈当年的覆辙了,如果皇上想让咱们的五阿哥平安长大的话,就把他交由皇后娘娘照看吧。”
  伊兰愀然不乐道:“贵妃若是不放心五阿哥养在毓庆宫的话,大可求皇上将他留在你的钟粹宫啊,何必要强塞给本宫呢?
  皇帝道:“皇后这话说得对,你若是不放心孩子养在阿哥所,朕可以准你把他领在身边抚养。”
  阿木尔恭谨道:“皇上,依祖制除皇后与副后可以将皇子养在身边外,其他嫔妃俱无资格与皇子同住,臣妾受封贵妃已是承恩浩荡,不敢再因一己私心而坏了规矩。”
  祥妃接口:“皇上,贵妃拒绝把五阿哥养在身边的做法是对的,毕竟您一旦开了嫔妃擅养皇子的先例,那么后世都将以此为借口效仿。”
  伊兰急急地反驳道:“即便如此,那也不能平白托付给本宫啊!”
  睦贵人含着笑意:“皇后娘娘,其实您可以换个思路想想这件事,倘若这五阿哥住进了承乾宫,那么太子便就有了个玩伴,兄弟俩相互勉励,相互扶持着长大,其构建的手足之情必定会更加牢固。”
  皇帝按了按伊兰那惴惴不安的手:“皇后,这睦贵人的话似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五阿哥托付给你这个嫡母照看,一来可以保他安生,二来也能给送太子个好兄弟,美哉啊!”
  伊兰轻哼一声:“怎么,就这么几句漂亮话就把皇上说服了?”
  阿木尔迫视着伊兰道:“皇后娘娘这般推脱,可是嫌弃臣妾的五阿哥不配承欢您的膝下?”
  伊兰如刀的目光立时逡巡在阿木尔脸上:“休要胡言!本宫乃五阿哥嫡母,怎么可能会嫌弃他?”
  皇帝道:“那皇后究竟是为何不肯收养奕忻呢?”
  伊兰的语气开始变得焦迫:“皇上,后宫事务众多,臣妾光是现在养育太子,就已经感到分身乏术,如果此时再把五阿哥托付给我,那么臣妾就完全无暇打理后宫了。”
  阿木尔道:“这好办,如果娘娘愿意抚养五阿哥的话,那么后宫琐事,臣妾可以替您分忧。”
  伊兰神情激动,口吻不善:“呦,合着绕了半天,你是想代替本宫接管内廷呀!”
  阿木尔跪下道:“臣妾自请分忧,是想让娘娘毫无顾虑的接下代养的苦差而已,还请娘娘勿要错解了臣妾的意。”
  皇帝道:“都别再说了,朕已有决断!皇后,五阿哥虽不及太子尊贵,但他好歹也是背倚蒙古的皇子,朕端不能叫他再同奕缵那样被害身亡,所以为了妥善起见,朕还是觉得将他交由你抚养比较好。”
  伊兰欲谏言:“皇上……”
  皇帝打断道:“行了伊兰,莫要再跟朕推诿,你要知道你已是国母,理应事事顾全大局,不可任性。静贵妃,奕訢就于下个初送到承乾宫吧,这段时间,你好好给孩子准备下衣物用度。”
  阿木尔微微得意地瞥了眼面如死色的伊兰:“臣妾替奕訢叩谢皇上,皇后娘娘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