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鹰落

  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亦懒房中烧,许久不介门外事的湉嫔拥着灰貂毳衣,倚靠在榻上,聚精会神的看着京畿忏堂传来飞书。
  囿戮沏了杯热茶后,问道:“娘娘,教宗是有什么新指示吗?”
  湉嫔双眸微抬,唇角衔了一丝冷笑:“清英战争结束,朝廷做为战败方,不仅要安抚洋人,谈判善后,还要出纳赔款,割地求饶。诸多要事缠身,致使皇帝和那些高员已无暇顾及其他,所以教宗想让咱们寻一个极好的时机,帮他们乘虚而入,发动起义。”
  囿戮讶异,定定地看着她:“虽然说朝廷此次被洋人打的溃不成军,损失极大,但是这瘦子的骆驼到底比马大,仅以教宗眼下的人手,恐怕仍然无法抗衡吧。”
  湉嫔缓缓地将信简拈于烛台焚毁,鬓上的双耳同心木槿花钿被跳跃的火光映地一闪一闪:“直接交锋确实打不过,但如若咱们先偷袭灭帅的话,那么结果恐怕就不一样了,这月廿三,皇上应该要去遵化祭陵吧?”
  囿戮寻思须臾后,立时便揣摩出湉嫔的话中想法:“娘娘可是想让教宗伏兵于沿途,直接先除掉皇帝?”
  湉嫔眉心一黯,垂下脸来:“没错,擒贼先擒王,皇上突然崩逝,朝廷必然会出现皇子相争,朝党对峙的内耗。只待他们自相残杀,乱成一锅时,咱们再大举进攻,一举拿下紫禁城。”
  囿戮对她的想法似是有些顾虑:“可即便咱们能够暂时占领京师,但后头从各地涌来的八旗军,也会很快的将咱们打败啊。”
  湉嫔凝视着茶杯中幽幽热气,沉定地笑道:“他们有援兵,咱们有百姓啊。老百姓之前因鸦片的侵害,就已经闹的家破人亡,眼下对英之战失败后,更是受到了洋人的欺凌,雪上加霜。在这样怨声载道的局面下,咱们大可以借着弥勒下世,拯救生灵于水火的名义,来发动民众,共同对抗朝廷哪。”
  囿戮眼睛一亮:“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时逢乱世,挑唆百姓来对付对朝廷,确实是最佳之策。娘娘真不愧是教里的领头人物,布局斗争,无不精通!”
  湉嫔含着一缕快意:“别高抬本宫了,搁任何人在这宫中磨砺几十年,都会懂些治世手段的。好了,事不宜迟,你尽快将本宫的想法及皇上这次祭陵的日子,出发的地点都传递出去,好让教宗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囿戮道:“嗻——”
  湉嫔踱步出殿外,望着灿灿星河,感慨地叹道:“唉,苦等了四十二年,本宫终于要为管郎报仇了。”
  流水似的月光流在阿木尔那毓秀郎逸的面庞上,远远望去,显得她光华琳然,有着不可亲近的疏冷。光子疾步走进寝殿,禀奏道:“娘娘,延禧宫有动静了。”
  阿木尔眸子掠过一道星芒:“什么,湉嫔有动静了?快,赶紧给本宫讲讲状况!”
  光子道:“这两日,盯梢的人反复见到只熊库鲁进出延禧宫,奴才得知后,便觉得这里头有文章,所以便他们于那鸟再度飞出院墙后,用弹弓打了下来。”
  阿木尔紧张而又激动地转了转腕上莲花手镯:“之后呢,你们可有什么收获?”
  光子从袖中取出信简递给阿木尔:“经过一番查找,奴才在那熊库鲁的脚上,发现了枚信简,娘娘请过目。”
  阿木尔接过信简一看,登时眉头紧蹙,神色大变,她语气微重地说道:“不好,出大事了!光子,皇上还在圆明园吗?”
  光子道:“回娘娘的话,因为后日孝全皇后的牌位要升入奉先殿,所以皇上便打算回来小住几天,亲筹典礼,此刻想必已经到达养心殿歇下了。”
  阿木尔稍稍嘘了口气:“唉,幸好皇上回来了,否则本宫还得托人传消息呢,光子,摆驾养心殿,本宫要马上见到皇上。”
  光子微微迟疑道:“现在?娘娘,这会子去搅扰皇上,不太好吧。”
  阿木尔急道:“兹事体大,管不得那么多了,速速去备撵。”
  光子应答:“嗻——”
  养心殿内,阿木尔向正在打盹的皇帝欠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睁开疲倦的眼皮,不快的说道:“皇贵妃,有什么事明日再禀不行吗,干嘛非要挑这深夜时分来见朕,刚欲上榻做个美梦,硬是被你搅的睡意全无!”
  阿木尔道:“皇上息怒,臣妾惊扰您休息,实属万不得已,毕竟事态紧急,须得分秒必争,以商对策。”
  皇帝见阿木尔的神色的非常凝重,旋即也认真了起来:“什么事值得这般重视?”
  阿木尔将信简交与他:“禀奏之前,还请皇上先看完这封信简。”
  皇帝道:“朕两眼疲惫昏花,看不清字,你直接念给朕听吧。”
  阿木尔惆怅地打量了眼漫不经心的皇帝后,念道:“本月廿三,大清皇帝会前往遵化祭陵,途中需经过潮白北渡,此处多渔船,可以混进水兵伏击,岸边为密林,可以埋伏弓箭手为策应。如此突袭下,仅靠随行的侍卫根本无力抵抗,取下皇帝首级易如反掌。待击杀皇帝后,朝廷将陷入党争的混乱,吾等趁着他们鹬蚌相争之际,发动总攻,速破紫禁城。大事举后,再以明王的名义蛊惑民众,以民心对抗朝廷,直至耗到八旗弹尽粮绝之时,大清便彻底休矣,少掌拙荆敬禀。”
  阿木尔抬起脸望向方才还不以为然的皇帝,发现他此刻竟神色惊惶,横眉竖挑,活像个焦怒的市井老叟:“刺杀朕?举兵起义?什么人竟敢如此猖獗,竟然想颠覆朝廷,灭亡大清!皇贵妃,快告诉朕有这信有关的所有人等,朕要将他们通通剥皮削骨,诛连九族!”
  阿木尔暗示道:“皇上,这世间有什么人会常把教宗、明王、少掌之内的字眼常挂嘴边。”
  皇帝微微踟蹰,犹疑地看着她道:“不会吧,难道这是天理教的来往书信?”
  阿木尔道:“正是。”
  皇帝很是诧异:“不可能!嘉庆十八年,杨文成及林清造反失败后,天理教信徒俱已全部受戮,即便侥幸跑了几个漏网之鱼,他们也绝没有再度谋反的实力。”
  阿木尔道:“臣妾之前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还有天理教余孽,但直至今日从湉嫔处发现这枚信简后,方才对这个事实确信不疑。”
  皇帝惊愕道:“湉嫔?你是说这信是从她那得来的!”
  阿木尔朝光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关有熊库鲁的鸟笼拎来。约莫等了须臾,光子将那鸟给呈于殿中,只见那熊库鲁因右腿有伤,所以站立有这不稳,跌跌晃晃的活像只迈弱的病鸡。
  皇木尔道:“皇上,因为这段时间湉嫔的举动有些反常,所以臣妾便命人于延禧宫周边盯梢。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长达半月的坚守,臣妾的人终于俘获了她用于传信的熊库鲁,并且截获了她与天理教联络的证据。”
  皇帝倒吸了口凉气,慨然道:“太惊人了,没想到后宫里竟藏有天理教的余孽,朕这些年简直就是在与贼同屋,与鬼同眠哪!湉嫔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已经将她押解受审?”
  阿木尔道:“臣妾没有派人去缉拿她,此刻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已经暴露。”
  皇帝问道:“罪证确凿,何必再等!速速将这贱人送去宗人府法办!
  阿木尔道:“皇上,湉嫔的性命是肯定要取得,不过并不是现在。首先,咱们不能确定宫中是否只有她一个内奸,如若咱们冒然将她治罪的话,其党羽定然会向天理教放出消息,通知他们计划败露,偃旗息鼓。这样一来,咱们就无法将计就计,于廿三那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皇帝眼中微微一亮,似乎明白:“原来你是想借这个机会,彻底肃清天理教,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那些蛇鼠出洞,朕也很难清剿他们哪。毕竟朕为了避免被刺,定然是要取消祭陵行程的,天理教的人不是傻子,如果他们不见祭陵队伍的话,一定会疑心四起,悄悄撤离。”
  阿木尔低下头,寻思片刻后道:“其实,皇上和祭陵的队伍并不是不可以出现在渡口的。”
  皇帝那夹有白丝的眉峰微微蹙起:“枪林箭雨,杀气连天,朕如何去得?”
  阿木尔悠然笑道:“皇上放心,臣妾方才说的您乃是由家弟假扮的诱饵,并不是您自己,另外随行的仆役及官吏也都是戎甲藏身的战将。试想若让这样一支深藏不漏的队伍去祭陵的话,既可以引诱反贼上钩,也能在交手后鏖战许久。而此刻坐阵宫中的您,则可以趁着双方激斗不下之时,派兵部的人赶往北渡支援,倾力消灭所有敌寇。”
  皇帝凝神片刻后,纠结地抚转着腕上紫檀佛珠,迟疑道:“策略倒是可行,不过僧格林沁假扮朕的话,岂不就得龙袍加身了?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臣子穿戴君主的服饰,这实在是太过僭越了!”
  阿木尔见皇帝脸色有些难堪,赶忙软声开解:“皇上,假的终究假的,即便披上龙袍,家弟也依然只是个臣子,无人膜拜。相反,您即便是身着常服,但世人见到您这位真命天子后,却仍得行三跪九叩大礼。”
  皇帝掂量了好一会儿后,方才神色沉重地说道:“罢了,为了大清基业考虑,就同意僧格林沁假扮回朕吧。不过,他那天出行不得披挂朝珠和朝带,这样也算是彰显出真假有别,尊卑有序吧。”
  阿木尔见皇帝准许她的提议,欣喜地答应道:“臣妾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