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歹念 下

  这日是浴佛节,阿木尔像往年一样去宝华殿祭拜释迦摩尼,祈祷内宫安定,国家太平。光子轻轻地推门进殿,向正在念《沐浴真言》的阿木尔通禀道:“娘娘,刚刚敬事房的人来报,说和妃已经病入膏荒,估计这几天了就要大限了。”
  阿木尔睁开杏目,用着有些难以置信的口吻道:“奇怪,这痢疾又不是什么绝症,就算是严重了些,好生医治的话,也不至于丧命啊,况且本宫给她安排的太医,可是医术高明的索院判。”
  光子道:“是啊,奴才也为这事纳闷呢,想以那索院判的能力,就算是不能妙手回春,也不至于变得更糟啊!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那您也只得尽快做一些适宜的安排。奕纬贝勒是和妃的唯的一孩子,如今和妃将死,于情于理,也让他去见最后一面。”
  阿木尔温和地笑道:“想当年和妃既害得你哥哥身亡,又害得你成了宫监,眼下你不伺机向她报复也就罢了,竟然还请命让她与贝勒重逢,你这善良的品行实在是让本宫惊叹不已呀!”
  光子笑道:“奴才这以德报怨的心态,还不是跟娘娘学的,只不过您不计前嫌养育太子成人,不仅没落下一声好,反而还被化作中山狼的太子反咬一口,奴才可真是为您感到不值啊。”
  一提到太子,阿木尔心情立时变得不快:“什么中山狼,不许讲太子坏话。你派人去通知奕纬吧,跟他说和妃病重,让他明个一早,就进宫探望。”
  光子小心翼翼地窥了眼阿木尔,应答道:“是——”
  和妃患病后,奕纬就一直想进宫尽孝,可是碍于圈禁之令,也只能压抑着焦急的心情等消息,眼下阿木尔恩典他入宫,心里别提有多激动,次日天一亮,他就已赶到了永和宫。
  殿门被推开,且见奕纬像阵风儿似的扑至榻前跪下,大声呼唤奄奄一息的和妃:“额娘,儿臣来看你了!额娘,您快睁开眼看看我啊额娘!额娘!”
  被摇醒的和妃,缓缓地睁开她那浑浊空洞的双眼,又惊又喜地哭泣道:“奕纬?天哪,没想到额娘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快靠近些,让额娘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奕纬悲痛地凝着和妃那如老树一般面庞:“一个小小的痢疾,怎么会把额娘你折磨成这样?你告诉儿臣,是不是因为那些奴才没有好好地伺候您,所以才导致您落到现在这副田地,方才儿臣进院时,看到太监端走的菜盘里,盛的都是些馊掉的青蔬!”
  和妃伤心地摇了摇头,叹道:“欸,他们何止是吃穿苛待额娘啊!瞧见这空荡荡的屋子吗?额娘患病后,皇贵妃便派人将这里东西全部收走了,说是拿去变卖,支援前线。”
  奕纬气愤地锤了下床洞:“我说这永和宫为何家徒四壁,原来是被人给抄家了!额娘不要紧,儿臣马上就派人给你打新家具,新首饰,儿臣保证,一定会让你过得如从前那般舒服。”
  和妃欣慰地擦拭掉眼角挂的泪珠:“奕纬,你的心意额娘领了,只是这钱却是没必要花的,因为额娘马上就要走了。”
  奕纬抓起和妃那瘦到青筋凸露的手,安慰道:“不会的额娘,皇贵妃不是安排了索院判替你治病吗?他医术精湛,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提到索院判,和妃立时就气的气血翻涌,通身难受,她强吊着气,悲忿地说道:“儿子,你不知内情,其实这索院判只不过是皇贵妃向世人展现她仁德的幌子,事实上她不仅没有安排太医给我治病,反而还让宫监到我房里不停地烧艾骚扰!我的病被拖到这般境地,她功不可没!”
  听说和妃被欺负,奕纬气的是怒目圆睁,浑身发颤:“皇贵妃真是太过分了!当年鼠疫的事,我曾一度认为额娘有错,可现在看来,额娘你根本无过!因为如果她在那个时候死了,宫里就少了一个伪善的小人!”
  正说着,和妃突然脸色变得如石灰一样白,四肢像是被冰块包裹似的,冻住直发抖,被吓坏的奕纬慌忙询问:“额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别着急,儿臣这就去给你叫太医!”
  和妃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他的袖子:“不要去,额娘就要走了,来不及了!”
  奕纬坐回床榻,悲痛地呜咽起来,和妃艰难地抬冰凉的手替他抹掉泪涟,气若游丝道:“奕纬,你从小就不听额娘的话,眼下额娘要走了,这最后一次的嘱咐,你一定要做到。”
  奕纬抽噎道:“额娘你说。”
  和妃的人中开始歪斜,气息也变得断续急促,她努力的维持住口型,一字一句的嘱咐道:“不……不要报仇,好好活……着。”
  言毕,便结束了她这令人蹉叹的一生。
  二十年的苦苦等待,却换来的是一场令人心碎的诀别,深受命运摧残的奕纬立时嚎啕大哭起来,泛有怨光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看起来就像是断了线的蚌珠似的洒落一地。
  约莫到了午后,和妃的遗体被抬出寝殿,准备送到北五所的梓宫时,失魂落魄的奕纬才跌跌撞撞地从永和宫里走出来,长街上,一早就赶来等候的彤贵妃高声叫住他道:“奕纬!”
  奕纬缓缓地转过身子瞥了彤贵妃一眼,然后就像是个木头桩子似的伫立在原地。彤贵妃走上前,假惺惺地安慰他道:“奕纬,死者已矣,生者如斯,本宫劝你看开一些,好好地继续过日子,我想如果和妃娘娘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这样做的。”
  奕纬冷哼一声道:“额娘可是被皇贵妃活活逼死的,这样的血海深仇,你叫我如何能放得下?”
  彤贵妃叹息道:“欸,可你就是不放下,又能如何啊?你总不会想着要帮你额娘报仇吧?”
  奕纬斩钉截铁道:“没错,我就是要报仇,我要让皇贵妃给我额娘陪葬!”
  彤贵妃紧张地掩住他的嘴:“嘘,你小点声!在这样的场合下说这种话,不要命啦?奕纬,不是我小瞧你,以你的能力去对付皇贵妃,那简直自寻死路啊!”
  奕纬不以为然道:“有何对付不了?”
  彤贵妃道:“首先你一年到头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连面都见不到,如何能害到她?另外想要在内廷生事,至少在宫里得有为你效命的人,可事实上,别说有效忠你的人了,恐怕就连与和妃亲近的奴才们,也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奕纬,通过我这么一分析,你现在还敢拍着胸脯,说你能让皇贵妃给你额娘陪葬吗?”
  奕纬焦躁道:“那我该怎么办?我总不能放下杀母之仇不报吧,难道就没有靠我自己就能成事的法子吗?真怕等再拖些年,她熬成了新皇养母,我就更没法动她了!”
  彤贵妃无奈道:“既想不靠人,又想不筹备的办法那估计只有刺杀了,夜探钟粹宫,一剑封喉,不仅利索,还不用担心筹备的时间不够。可这样的蠢法子你能做吗?搞不好前脚你取了她的命,后脚你自个的人头就落地了!”
  刺杀两个字彤贵妃说的尤其重,重到像两把刀子似的刻在奕纬那发热的脑袋里: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想那东汉七女都能拾枪与官兵拼命,刺杀长安令,我一堂堂七尺男儿,又有何惧哉?大不了行刺成功后,自己拔刀了断是了。
  瑠音见奕纬沉默不语,便知这句“刺杀”的点拨,大半是成了,她与彤贵妃相视一笑道:“娘娘,皇上还等着您过去商量和妃娘娘的后事呢,请您赶紧前往养心殿吧。”
  彤贵妃温言道:“嗯,那奕纬,本宫就先走了,晚些时候再去梓宫,给你额娘上香。”
  奕纬回过神来,草草地作了个揖:“恭送贵妃娘娘。”
  待走远后,瑠音嗤笑着奉承道:“娘娘可真厉害,先是让奴婢以皇贵妃的名字逼死和妃,致使贝勒对皇贵妃恨之入骨,之后再来这鼓动他以命换命,您的手段可真是高!不过这贝勒真的会下决心刺杀皇贵妃吗,我看他平常玩世不恭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有胆大心狠的人。”
  彤贵妃淡淡浅笑:“你不了解他,他这个人正经本事没有,恶心眼子却是与和妃不相上下,等着吧,这只失了亲娘的丧家犬,一定会跳过钟粹宫的墙乱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