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 其人甚远 上

  八王一行心事重重地回了京城。紫云不言不语,一头扎进清逸斋,无论怎么叫也不出来。
  紫云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无忧的话“紫冰满身是血,紫冰满身是血……”她有些迷了心智,一心要给紫冰做一件大红色的衣服,绣上玉兰花。
  两天后,不吃不喝的紫云终于打开门,对着八王恍惚道:“衣服做好了,紫冰就该回来了。咱们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说完就倒下了。
  次日,紫云醒来。她漠然地看看屋子里的一切,又看看八王,如梦方醒地哭起来:“王爷,紫冰再也不回来了吗?”
  八王无力地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许久才说:“咱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
  八王又让把麟儿抱过来,“紫云,咱们还有孩子。紫冰最后交待的话都是你。你这样,她怎么放心?”
  紫云抱过麟儿伏在八王肩上痛哭。泪水滴到孩子的小脸上,惹得麟儿也哭起来。紫云这才缓过神来哄麟儿。好容易把孩子哄睡了,紫云又哭了一场,好久才平复了对八王说:“我会好的,我不让紫冰操心……”
  接下来的几天,紫云能按时吃饭了,除了照顾麟儿,有时也料理些家务。只是每每想起紫冰,她总坐在清逸斋伤情。八王见她这样,便让人把清逸斋封了。
  紫云不舍:“王爷,别……”
  八王无奈道:“你这样触景伤情,早晚恢复不过来。等你释怀了,想紫冰了,再进来坐坐。”
  又挨过几日,八王拿了封请柬递给紫云。紫云打开见是云龙娶亲的邀请,又伤起心来。
  “这是皇帝赐婚。才得到消息,尹眉萱也没了。”八王不无感慨地说,“云龙就只能娶陈家姑娘。”
  “皇上赐婚,也赐不了云龙的心。”紫云眼神直愣愣地说。
  “是啊,可又有什么办法?你能让云龙拒婚?为此再削了他爹的爵位,让一家跟着他遭罪?”
  “话虽如此……云龙成婚的时候,我就不去了。随你说什么托词。”
  “我知道难为你。各府诰命都会去……再说你去了,云龙或许会安心些。日子总要过下去。”八王并不是勉强紫云去应酬,他只是想借此机会,让紫云能够直面现实,早日彻底地走出来。
  “我……”
  “夫人,你再想想。到时候咱们算是有个礼节就回来,行吗?”
  转眼到了吉日,呼延王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云龙大婚,二公子云祥也从边关回来了。这一日的吉时在晚间,彩灯初上,一顶大红花轿吹吹打打地进了大门。
  轮到新人拜堂时,云龙却不在跟前。叶夫人忙让家人赶快去找。云祥一旁阴阳怪气道:“不用找了,大哥喝醉了,怕是拜不了堂了。”
  叶夫人觉得在皇帝赐婚这样重大的荣耀面前,实在是丢了大面子,气恼地压低声音叱道:“去给我架来!还不快去!”
  片刻,云祥和家人架着满身酒气的云龙进了正堂。酩酊大醉的云龙见人就笑:“大喜大喜,多喝几杯,喝——”好容易晃到高堂跟前,一下子跪在垫子上。
  叶夫人见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司仪官刚要叫行礼,云龙却栽倒在地上,扶不起来了。云祥几人手忙脚乱地又拉又扶的,也没能扶起醉倒的云龙。
  司仪官赶紧圆场说:“新郎欢喜醉酒,既然已双双跪在天地高堂之前。若不介意,就送他们入洞房吧。”众人又哄笑说好。这才连拉带架地送新婚夫妇进了新房。
  前堂已经开宴,热闹非凡。呼延王爷招呼众人饮酒,叶夫人却气鼓鼓地来到新房,见云龙依旧醉着,就让人给他灌了点酸汤。待云龙醒过来,叶夫人教训道:“云龙,成了婚就是大人了,不能再由着性子胡闹了。”
  云龙迷蒙着双眼不答话。喜娘递过秤杆:“请公子挑开盖头,从此称心如意。”云龙迟迟不接秤杆。
  叶夫人亲自递过来,云龙勉强接了。
  “快啊,别让你的新娘等急了。”云龙狠狠握住秤杆在手里,就是不抬手。
  叶夫人急了,拉他过来。
  看到眼前盖着后盖头的新娘,他瞬间想到那一年在南清宫,他亲手揭了紫冰的盖头。他还告诉紫冰:“我已经揭了你的盖头,你可不能嫁给别人了。”言犹在耳,他却要娶别人了。
  他——不是容易忘情忘爱的人。云龙的手臂被叶夫人拉着几次三番地举起。他忘不了、放不下、做不到!云龙眉头紧锁地摇摇头,甩手扔了手中的秤杆,冲了出去。
  “云龙,云龙——”屋里叶夫人大怒,“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家人不敢声张,只悄悄地去请八王过来圆场。紫云因为心里放不下紫冰,一看到云龙娶亲,更加伤情,便躲过众人在临水的沿廊里坐着。
  云祥转到此处,见一个身影远离热闹独自站在临水栏杆处,遗世独立、飘飘欲仙。云祥越走近,越觉得熟悉:“紫云?”
  紫云转过身来,勉强笑笑:“是云祥公子。”
  云祥甚是欣喜:“太好了,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你一向可好?我们有些时日没见了?”
  即使面对着兴致很高的云祥,一身鲜丽的衣裙也掩不住紫云的哀怨。
  两人一时冷了场,云祥讪讪了片刻,找话说:“今天我大哥大喜,一起去前厅喝杯喜酒吧。”
  “不了……”一句没说完,眼泪就流下了来。紫云略略低头,说声失礼,就匆匆离开了。
  云祥诧异地看着她远去,直到被家人叫去。
  八王赶到后堂,叶夫人正在发火:“云龙越来越不像话了,看看都是紫冰闹得,死了还不让人安生……”见八王进来了,叶夫人就改口说:“王爷,这云龙真不懂事,你看这不是抗婚吗?”
  “抗婚怎么了?”呼延王爷接腔道,“这门亲事就不该结。”
  “都是你平时由着他……”
  “他今天要是安安生生地在这儿拜堂,就不是我呼延家的子孙。”呼延王爷理直气壮道。
  “你还……”
  八王咳了两声:“请本王来是听你们吵架的吗?”
  叶夫人忙上前殷勤地行礼:“王爷海涵,还请王爷想想办法。不能因为云龙的莽撞就让我家王爷被削爵吧?”
  没等八王回话,呼延王爷理直气壮道:“削爵就削吧。都是身外之物。”
  “不至于。”八王道,“云龙是个有分寸的人,拜堂也去了,洞房也进了。还能怎么样?王妃身体不适,我们就先回去了。”
  此后几天,云龙音讯全无。南清宫听说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八王带了紫云去城外的桃园村散心,进门见地上凌乱地躺着几张纸。紫云弯腰捡起一张,见上面字迹张狂潦草,有些墨迹已经被水研开了。紫云凑近鼻子闻了闻,有淡淡的酒味,顺手递给八王。八王又捡起几张,上面反反复复写着同样的几句诗:
  “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