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 助纣为虐 下
“只是试一试。”
凤凰嘴角微微勾了一下,那丝鄙夷又瞬间消散在茶雾中:“随国舅吩咐。”
冬至节这一天,皇上因为生病未愈不能出席节礼。一切庆祝议程由皇后代为主持。皇后邀请了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极其家眷去金明池过节。
云龙在朝中军中都没有官职,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皇后为了彰显恩泽,在邀请呼延王爷的同时,也把云龙、云祥夫妇的名字写在请柬上。云龙只好勉为其难地与云祥同去。
饮宴活动设在金明池的画舫上。正当一片欢歌笑语声中,一艘画舫不幸着了火。女眷们的惊叫呼救响成一片。当时各个画舫之间,离得也不过十几丈远,划过来相救都是来得及的。只是船上火势过大,女眷们无处躲避,只得纷纷跳入水中。
云龙所在的画舫离着火的船只最近。快要近前的时候,云龙瞧见扒着船尾泡在水里的是紫冰。她是离云龙最近的人,先救她是理所当然的。云龙站上船舷,只等靠近。
云祥也瞧见了,一把拉住云龙低声道:“你不能救她!彩霞也在水里。”
见云龙犹疑,云祥道:“你再不愿意,彩霞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室。更何况那不是紫冰!”
船已经近前,见云龙仍不说话,云祥又道:“这些年你不都不愿意人前提起紫冰吗?这船上的人可都看着呢。”
云龙长长地吸了口气,跳进水里,把彩霞拖上了船。云龙所做的一切,凤凰都看在眼里。她慢慢地松了扒着船沿的手,仰面躺在水上,显得甚是可怜。可是依然没有人来救她。
身边的呼救声、哭喊声渐渐散去了,各府的诰命夫人们也都被逐个救了起来。她是个没有身份的丫头,或者更准确的说她是个等待鱼儿上钩的鱼饵。自然是不会有人救她的。当她看到云龙已经把自己的夫人安全送回船上,她狠狠地拍了下船板,很是凄凉地喊了一声“救命——”,就慢慢沉进水中。
所幸,在她扬起的手臂快要被池水完全吞没的时候,有一双手拉住了她。隔着水面,她听见有个人在喊:“快,快把她拉上来。”
男子和几个宫人使劲地把凤凰拉出水。船上的丫鬟拿了个手巾递给她。凤凰擦了脸上的水,才看清救她的是一个斯文的中年男子。男子让人拿了个毯子给凤凰裹上。
身后一个夫人端着杯热茶过来,和和气气地道:“姑娘,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凤凰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没有接,说了句:“我想喝点酒。”
“拿酒来。”男子嘱咐道。
丫鬟端着托盘过来,还没来得及倒酒。凤凰就伸手连壶抓起,把盖子一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喝了点酒,似乎也暖和了些。凤凰才道:“多谢!你们不该救我的。”
一旁的夫人以为凤凰是觉得自己身份卑微,才说这话,就好言相告:“姑娘,我家老爷常说,救人是不论出身,不问过往的。哪有该救不该救的道理?”
没等凤凰张口,船已经靠岸了。岸上来了一个小太监向救人的男子拱手拜道:“惟吉公子,潘太妃听说出事了,让我来问问公子可安好?”
潘惟吉道:“劳太妃挂心,我们都没事。”
凤凰见是位贵人,忙起身把毯子脱下,躬身示意:“多谢了。”
“姑娘,天冷,披着吧。”惟吉把毯子递过来。
凤凰接过毯子鞠了一躬,慌慌张张地上岸去了。她快步穿过岸边干枯的柳枝,想要尽可能地躲避寒风的侵袭。迎面撞见一个人,拦住了她的脚步。
凤凰抬头见是云龙,冰冷又有些嘲弄地说了一句:“那段感情还真是你的弱点啊。”
见云龙不以为然,凤凰轻笑道:“难道不是吗?因为太在乎,就成了弱点。”
“你——”云龙本想反驳,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淡然地说了一句:“是吗?”
“就像身上的一道伤疤,你拿衣服遮住了,不等于它就不存在。今天别人看不见,不等于明日就看不见。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扯开衣服揭开伤疤。那时候你将痛不欲生。还不如早早地面对。自然,每个人都会有弱点,但你的弱点不该是紫冰!”
出了这样的事情,宴会自然没法再进行。皇后也着人赶紧安排车驾送各位落水的诰命回去。凤凰是没有资格坐车的,只能跟着国舅的车驾往回走。
呼延王府的车驾经过时,云龙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凤凰弓腰缩背地躲在裹着的毯子里,想起她说的那句“你的弱点不该是紫冰”——似乎是有些道理的。
回到国舅府,国舅看着凤凰没有了往日的神气,有点像落汤鸡,心中没有来由的一阵窃喜,上前装模作样道:“凤凰,委屈你了。”
“可是,他没有上钩。”凤凰道。
“不应该啊,难道他知道你不是?”
“上岸我问了他。”
国舅没想到凤凰会有这么一出,忙道:“你问他什么?”
“我问他,我和那个紫冰像不像?”凤凰毫无表情地陈述着,“他说长得像,可是人不像。”
没等国舅答话,凤凰微微扬了下下巴,朝国舅道:“我们失败了。”说完,凤凰就裹着毯子走了。
“凤凰,以后……”
凤凰走了几步,忽的转过身来,道:“国舅大可不必一再试探了。上次探监也是……”
国舅觉得凤凰是在埋怨自己不信任她,脸上讪讪地:“不提了,以后不提了。”
“我的意思是说,国舅之所以派我去探监,是因为没有拿定主意——到底该站在哪一方,是吗?”
国舅被说中了心事,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本国舅该站哪一方?”
“国舅,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是借着皇后才有了这一身的富贵。”
国舅脸上果然露出些许的不悦。
只是凤凰仍没有丝毫顾忌的接着说:“你一再试探,只会让呼延王府反感。凡事总得有点目的,若是对你没有好处,还要得罪两个王府,何必呢?”
国舅追问道:“你觉得我该做什么?帮南清宫一把?”
“哼——”凤凰嗤笑道,“你帮忙,八王会买你的人情?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吧。”
国舅不敢说凤凰对他掏心掏肺,但分析的确实有些道理。他本来想浑水摸鱼。可是站王钦一方,并不能有利可图;站八王一方,八王的信任也不是这么容易能取得的。
国舅觉得凤凰作为旁观者,倒是比自己看的更明白,喜得直说:“好啊,凤凰。你以后就是我的亲信。”
凤凰通过了考验,帮国舅做些隐秘的事情。皇上多年来深信道教,到处兴修道观。国舅从中承接转包一些工程,有时候也会让凤凰去监工,有时候会让她去收银子。凤凰俨然成为国舅的左膀右臂。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事,国舅都让她参与,总是留着一手。就拿前些天,官家刘长领回来的小孩来说。小男孩也就七八岁的模样,人很瘦,显得眼睛特别大——怯怯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凤凰跟府里的人熟络了些,也就没之前那么冷了,过来问:“这孩子哪儿来的?可怜见儿的。”
刘长答非所问:“让他来,是专门给大人擦杯子的。”
刘长所说的杯子,是皇上赐给国舅的玉虎杯。皇上有个玉龙杯,杯子的中间有条龙。往杯子里倒酒,如果倒多了,酒就会渗进去了;可一旦量少到一定程度,杯中储存的酒又会从龙头中流出来。制作甚是机巧。
在刘娥的封后宴会上,国舅刘美见过一次,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皇上宠爱刘娥,为表恩遇,在国舅四十大寿时赏了一只玉虎杯。一来刘美属虎,二来也是变相夸赞他是皇上的虎臣。
刘美受此大赏自然喜不自胜,常常拿出玉虎杯饮酒赏玩。只是久而久之,杯中有了些污渍。杯口太窄,里边镂刻的花纹又多,总有擦拭不到的地方。
刘长领的这个孩子干瘦,手又小,可以整个手伸进去擦拭。这是解决了国舅的享乐大事。
刘长也并没有给这孩子安排别的活计,擦拭杯子不过每天一刻钟的功夫。可这个孩子总时不时地抹眼泪。
凤凰问他。孩子说:“我想回家,我想我爷爷想我奶奶。”
“这儿不好吗?”
孩子把头埋在臂弯里不说话。
凤凰又问道:“你从哪儿来?”
“我从一个尼姑庵来。”
凤凰本意是要问他家住哪儿,没想到孩子说出这么一句,颇有些诧异:“你爷爷也住尼姑庵?”
“我爷爷跟我奶奶在家。”孩子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那你怎么在尼姑庵?”
“我被逮去的。还有好多男孩都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