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十八章:音乐魅力

  那是我第一次学到,男生跟女生相处必须有度,尤其在还小的年纪,绝对不能过分亲近。钟阿姨又特别告诉我,不止是钟晏,还有其他同学也是一样。不能跟男生随便牵手,不能和陌生人说话……当话题越扯越远,钟阿姨则是叹息着说:“你现在还小,人生那么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干瞪眼,这前后矛盾了不是,刚才还言之凿凿的说我是大孩子了!
  但我笑不出来,钟阿姨是不是也想到了她,至今下落不明的何梓铱。
  到现在,我只要想到何梓铱心中还是一阵阵的刺痛。她到哪里去了,罗老师已经被抓住了,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打听过,罗老师好像被判了二十年,可是我觉得完全不够。他那样恶毒的人,他“糟蹋”了何梓铱,他让所有人谈论起何梓铱的时候都会露出一种匪夷难言的表情,在我所了解到的最大的惩罚里,他应该要被“枪毙”,要“死刑”。
  突然关联到何梓铱,我很用力的点头,那我一定会记住。
  我明白了这个“度”,之后再见钟晏,忍不住想跟他打打闹闹的时候,那个“度”就会闪到脑子里提醒我。我的蠢蠢欲动,我的依赖心,都会随着那个“度”而平静下来。我还是会跟钟晏一起写作业,不过我会赶在大风车开始之前就回去。放假了我也要逼着自己去学钢琴,而不是跟在钟晏身后问来问去。
  我老实一天两天不奇怪,但是当我老实了一个暑假,钟晏也称奇起来,“顾安安,你转性了!”他还特意拉成了声调说:“我带你去吃肯德基的甜筒!”
  肯德基啊,我撒泼打滚都求不到的肯德基。
  “我不去。”
  他更惊诧,“连冰激凌都不吃了!”
  能拒绝得了肯德基的诱惑,还是从钟晏嘴里说出的肯德基,大概是离长大又更近一步了。
  暑假里我忙着上培训班,曾经好奇的总不出现的钢琴,如今倒是天天能看能摸了。不过当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落交错,发出的并不是叮铃玉碎,如珠如玉的美声。只有“咚咚咚”,也是余音绕梁,不过震笑了全班。
  余老师对我很有耐心,她总是说着“慢慢来”,再要求我熟记五线谱音符。我算不上是她最头疼的学生,但一定是最不用功的学生,每次余老师坐在我旁边指正,那真是无从下手。
  我并不喜欢钢琴,尤其在亲眼见到亲手摸到那黑白琴键之后,我仅剩的好奇心也被耗的一干二净。倒觉得还不如把印象留在电视机里,至少每次看到还会觉得神秘,大有臆想的空间。
  暑假我每天都来培训班,其实只是无所事事的坐那听课,然后练两首让全班都哄堂大笑的曲子,等时间消磨的差不多了,我再慢慢走回去。每次还都要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开门,就是生怕再撞到一个陌生女人。
  连回家都生出了层层的谨慎和恐惧。我甚至开始不想回去,课程结束后我总会在位置上再呆一会,盯着桌上一堆看不懂的五线谱,一直到下一批学生进来。
  最让人开心的暑假我却得过且过的颓废,我在外面总会忍不住想,我不在家的时候是不是有另一个人会来?她对我家已经熟悉到哪种程度了?从那天不小心撞到,直到今天我爸也没有开口。他不打算跟我说什么吗,或者他觉得我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
  大人总是自以为是的,尤其是面对我们这些小孩子的时候,更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所铸成的自我中心。
  今天是假期里的最后一节培训课,之后再放假三天,就要开学了。我已经习惯走神,讲台上的余老师说了什么我也完全没听清楚。反正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其它人的情绪都很高涨。提前下课之前,余老师在讲台上拍了两下手,说了最后一段,“都别着急,老师再说最后一句。学琴真的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难,而且你们都还小,接受能力还强,正是循序渐进的时候。大家记住,熟能生巧,手不练就会生,所以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在桌上敲敲手指,跟着音符活动指关节。总之一句话,一定要多练……”
  这句我听的清楚,不由在心里暗叹:说多练容易,可哪有钱能买一架优质钢琴。
  “好了,今天我们先下课,同学们回家注意安全。”
  大家一个个都跟着起哄,余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把我们一一送了出去。我的动作最慢,慢腾腾的收拾书包,慢腾腾的走路,还要看看窗外的高楼,一直拖到最后一个才走出教室。
  余老师已经送完其他人,回到讲台收拾教案,她忽然叫住我,“顾安安。”
  我猛地站住,看着余老师默默无言。
  “别怕。”余老师只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头,发尾的素银簪子亮的耀眼,“明天就放假了,老师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来上课?”
  我结舌,她是钢琴老师,还是培训班的员工。我说不喜欢她会怎么想,可她用了“很”字,她已经看的这么清楚。
  我只有不说话,以不变应万变,等着余老师发言。
  余老师年轻的脸上始终带着让人暖和的笑容,“安安,这是我第一次带集体课,知道吗,你是唯一一个会在我的课上记笔记的学生。老师注意过,五线谱和音符你每次都抄的一字不漏,你比其他同学都认真。可是为什么一到练习的时候你就心不在焉,完全是乱弹一气?”
  因为除了抄笔记,我根本无事可做。我支支吾吾,“我弹的不好。”
  “现在只是练习,又不是比赛。老师不要求你弹的多好,只要用功了,那老师都很高兴。”
  我听余老师几番指责我不肯用功,我也默默的犟了起来。她怎么会知道,这培训班不过是我爸的障眼法,我也是没办法才来的。不来这里,我还能去哪呢,呆在家里等那个女人过来吗!
  “我要回家了。”我气鼓鼓的避开余老师,准备冲出去。
  “你每天魂不守舍的坐在这里是难受,我每天上课看到这样的学生,我更难受。”余老师苦笑了一声,她重新收拾教案,“我当初来培训班就是希望能把自己最擅长也最喜欢的都教给你们。你们都还小,虽然有时候会不听话,但正是接受新事物的好时机。你们是我带的第一批学生,我也很想能和其他老师一样,教出一个获奖的学生,让自己更有名气。不过到现在,我只希望你们能用功,能够在回去之后翻一翻乐谱,练习一下指法。至少,不是干坐在这里。你浪费的,真的不止是时间。”
  我本来早就做好了不听不说的准备,可余老师这番话说出来,我却又不能完全无动于衷。
  余老师叹了口气,她有些低落,“其实,这是培训班第一次尝试集体课,我本来信心十足,以为能带好所有的学生……”她摇摇头不再说,转身从教案里抽出一本简谱,“老师该教的都教了,你如果还想学钢琴,就收着吧,有空也可以看看。”
  我的手软的接不住谱子,条条清晰的五线谱名列在我怀中,密集交错,几乎让我头晕目眩。
  “好了,回去吧。”
  我保持着我在课堂上的状态,迷迷叨叨的走出高楼。被酷热一晒,那种不集中的感觉才慢慢散去。
  我把简谱卷成了一个筒,停了停又郑重的抚平。我受够了被老师训,总是打击我的自尊。可是余老师,她虽然也责怪我不用功,那番肺腑的话却让我怎么也恨不起来。我能感觉到她是真心喜欢着钢琴,热爱着音乐,想要把钢琴的知识教给我们每一个人。
  可惜,她遇到我这种把钢琴视无物的学生。
  我顶着下午的日头往回走,热烈到极致的阳光笼罩了身体的每一寸肌理,刺目的洒下一地的金黄。我戴着太阳帽,走了一路更觉得头发里都要烧起来似的。我七拐八拐,抄近路走了一条小巷子。这条路还是我跟着钟晏发掘出来的,巷子里有不少住户,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水井。背着光有点阴冷,很是消暑。
  我摸着兜里的零钱,走出这条巷子,再过一条街,我家楼下的小卖部已经近在眼前,我都能看到老板娘懒懒的坐在门口,拿一把蒲扇在扇,门口的大肥猫在打哈欠。我想着酸酸甜甜的冰袋,压紧太阳帽往前狂奔。
  就在我快要跑到小卖铺的时候,从小区里走出来的两道人影让我为之一振。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我想也未想,立刻就往回跑,站在对面的电线杆子下看着那两个人。
  男人送女人出来,女人又紧跟着男人。两个人谈笑风生,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人。
  他们站在房檐下说了一会话,最后还是我爸指了指手表,招呼着送走了她。
  女人走后,我爸又在周围环顾了一圈,耸下肩膀,表情放松的回去了。
  炎炎日头,烤的人身上发烫,连太阳帽都遮不住那漫天的热意。我站了一会,仿佛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水份被蒸干的紧绷感。我没有猜到,我爸也肯定不知道,我今天会提前回来。
  想起我爸最近总是抱怨没时间整理家务,我终于知道那就是他言外的通知。我刚才已经看到了一切,担心蔓延成了畏惧,恶毒后母的嘴脸开始在我眼前一遍遍晃荡……
  可惜我没有看清那个女人,不知道和上次的还是不是一个人。
  太阳依然热辣辣的炙晒大地,电线杆上光秃秃的,只有黑色的电线往前无限的延伸。
  有种悲剧感堵塞在胸口,喊不出来也哭不出来。我又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躲起来,我应该走出去,我应该走到爸爸面前。他看到我会怎么样,他还会那么笑吟吟的吗,他还会送那个女人离开吗?他要怎么说,他会怎么对我说!
  我一步步往前走,顺着黑色的电线又开始跑。可是无论跑到哪里都是金灿灿的一片,刺的人眼痛耳聩。
  周围渐渐喧嚣起来,连脚步声都格外匆匆。我只顾着低头走路,才觉得脚下的柏油路有点眼熟,远处门可罗雀的大超市也是眼熟。我认得了,再不远,就是我上课的钢琴培训班了。
  有个培训班真是好,让我们可以各在一方,避免任何的尴尬,我从来没有那么期待能再上一节课。
  “啊!”
  我冲动的往前跑,乍然一股冲击力从前面撞过来,撞的我往前一扑,又听到什么哗哗落地的声音。
  “啊,顾安安。”
  我捂着撞疼的头,听到这声音也吃了一惊,好像是余老师。
  脚下课本乐谱散了一地,我蹲下去捡书,密密麻麻的黑豆冰棍猝不及防的闯入眼中。感触伤了怀,我不想显得太弱气,可眼泪哗哗的就淌了下来。
  我干脆就蹲着不起来了,对着那几本乐谱吧嗒吧嗒的掉眼泪,反而急坏了余老师。
  “怎么了,撞到哪里了,快起来给我看看。”
  一阵灰尘扑过来,好几辆私家车飞驰而过,又把我惊出一身汗。余老师也说,“快起来,坐到旁边给老师看看。”
  我在泪眼模糊中站起来跟着余老师走,余老师带我在街边找了张长凳坐下,不停的安慰我。我断断续续的一抽一搭,这会才把眼泪抹净了。
  余老师递给我一块手帕,灰淡的格子纹,干干净净的,让我都不忍心擦脸。
  “你都没回家吗?”余老师帮我擦干净手上的灰,担心的问,“还走的横冲直撞。”
  我看看余老师,她已经换了衣服,拎着个包,似乎要出门。
  我只知道摇头,不想说话。片刻把手帕还给余老师,起身就要走。
  “等等!”余老师把乐谱全装进了包里,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皱着眉头,似乎可以看透我的心思,“我刚好要去我老师那里,你要是不急着回家,不如跟我一起去吧。”
  我忙不迭地的点头,反正我也没地方去。
  余老师带我坐了一趟公车,她一直紧紧拉着我,秀美的面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炎热,一直红彤彤的,“我带你去见我的师傅,她是最有才华的人了。她会钢琴,小提琴,还有古琴,古筝也弹的很好。”
  我怀疑,哪有人会这么多东西的?
  余老师一看我的样子就明白了,她露出一种骄傲的神色,“我师傅以前是湖南歌舞剧院交响乐团的,她现在虽然退休了,依然有很多家长找她。就最近的,去年‘古琴杯’的得奖者也是她的学生,奖品是一把名家古琴,价值有二十万……”
  她侃侃而谈,眼神向往的盯着某个方向。对她那位老师,直有说不尽的好。能让余老师在课堂之外也说这么多话的人,说不定真是位高人。
  公车足足开了有一个多小时,摇摇晃晃,越来越偏静,最后车里都没几个人了。“到了。”余老师拉着我下了车,一站稳就帮我理我衣领,显得有些紧张,“到了我老师家里记得打招呼,客气一点知道吗?”
  我硬声硬气,“我一直很客气。”
  “你这丫头。”
  这一片已经算是郊区了,比我住的城区开阔了很多。树木荫翠,绿柳徐徐,零落的只有几栋小房子。环境很清幽,人也比较少,的确有点像电视剧里高人们住的地方。
  高人家倒不难找,一路直走过去,掩映在绿化中,走到尽头一座圆形拱门的小房子就是。听余老师说了高人这么多的好,我忐忑又兴奋,可是等高人来开门的时候,我却呆了。高人年纪大了,一头银丝,和余老师一样,看着都很面善。只不过她坐在轮椅上,四肢虽然健全,却不能走路。
  余老师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示意收起我惊愕的眼神,“师傅,我另外带了一个人来,这是我的学生。”
  高人迎我们进去,她古色古朴的小院子里放了茶盘和一把古琴,“大热天的,快先坐会。”
  我看到高人才明白,余老师的衣着打扮都是在模仿她。俩人都是一样的棉麻短褂,一样的盘发。甚至当触摸乐器时,眼里晶亮的光芒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