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伤我之人

  夜色戚戚,长夜漫漫,深陷在黑暗中的云鼓楼上,不时有肆意的凉风穿过,吹起她的裙衫,扬起他的发丝,缠绵如水的月光,映照四方分外撩人,此情此景,二人皆没有心情观赏,那一声“是。”在他的耳边不断回响,胜似夏日中最沉重的闷雷,君流殇看着面无表情的佳人,心中的怒火早已烧红了半边天,可他依旧不忍,不忍冲撞的语气令她伤心,所以他袖中的手攥起又松开。
  “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将我拒之门外”他这一声,似是疑问,又似是叹息,他心酸,她又何尝不是,当她得知一场浩劫即将到来时,除了用冷漠为面,她便已经决定要用薄情来赶走身边的所有人
  “你什么都不用做。”她淡淡开口,语气认真且肃穆。君流殇,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便将整颗心都倾付于你。
  可君流殇不知她内心的想法,只以为她的意思,是自己不论怎么做,她的心都不会向自己敞开。
  “长歌,我不懂过去的你,亦不懂现在的你,我本以为你我心意相通,正如当初在西岚,你愿意为我隆冬献舞,我甘愿为你受皇帝的胁迫,我们一起度过的朝朝暮暮,难道在你心里,竟都是那么轻易可以撇弃的吗?”他的质问让百里长歌的眸中凝聚起一阵虚无的混沌。
  “君流殇,发生过的事,就不要后悔,失去的,就不该回忆。”一直沉溺于过往,只会越陷越深。
  “那你为何要去南邑为我寻解药?”君流殇固执的问,他的眼中,盛着少年时的乖张和执拗。
  百里长歌听了他的话,半晌才回过身,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绝美的面容在他的眼中盛开,她望着眼前的男人,这个深深烙印在心上的人,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抱他的冲动,决绝道:
  “赴南邑救你只为还你一个人情,你为了曦曦才遭此磨难,我理应为此而献身,没什么好记挂在心上的。”她字字艰涩的说完,复又自嘲一笑道:
  “你也应该知道的,我本就是个性情凉薄之人,你在意的,我未必就会放在心上。”百里长歌说完,艰难的呼吸,她感觉自己仿佛快失去了所有的氧气。
  君流殇神情微怔,只一瞬便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心中苦涩滋生,迅速蔓延开来。他动作僵硬的脱下自己的外衣,小心翼翼的披在她身上,站立了几秒,不发一语的转身离开。
  百里长歌依旧站的笔直,月光流泻在她的发上,宛如世间最好的锦缎。秦华慈来时,便看到她只身一人,坐在云鼓楼天台的地上,仰头看着夜空,长发温顺的垂落在地面,与披在身上的白衣交融,精雕玉砌的面庞不带一丝情绪,似是被无垠的夜色吸去了灵魂。
  “公主在想什么?”他在她身边席地而坐,学着她的样子望着夜空,皎洁的明月,惨淡的疏星,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百里长歌没有看他,只是喃喃低语道:
  “木头,你说,为什么伤我最深的人,偏偏最得我心?”秦华慈眉眼微弯,语气闲适,好像这个问题十分简单一般,
  “因为只有你倾付了真心,那人方才能伤得到你。”
  “不错,你说的对,我曾以为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他说喜欢我眉间的桃花,爱我胜过所有的繁华,直到重生崖坠下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一切只是一场笑话我才深知,我们注定要用这种决然的方式来成为对方今生难以磨灭的伤疤。”她说这些话时,没注意到秦华慈那双闪着睿智与自信的眸子,一直在静静的注视着她,耐心的听完,不发一语,半晌从袖中掏出一个水壶,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秦华慈抿唇浅笑,百里长歌拔开壶塞,一股清冽的醇香飘出,百里长歌顿悟,
  “酒?”
  “我估摸着你今夜心情不佳,应该需要这个。”秦华慈挑眉,似是十分为她考虑的样子,百里长歌没好气的盖好酒壶,塞回到他怀中,
  “我不能喝酒。”秦华慈看了眼酒壶,又看了眼她,好笑的摇摇头,无奈道:
  “你到底还是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百里长歌知道他什么意思,神色微变,秦华慈也不为难她,径直岔开话题道:
  “方才公主说了那么多,言下之意其实是情深依旧的意思吧。”百里长歌垂下眼睑,没说话,秦华慈接着道:
  “既然情深依旧,那为何还要将他一次次推开?”百里长歌默了半晌,缓缓道:
  “你未曾经历过这些,不会明白的”没有人会懂她经过了多少次煎熬,才做出如今的每一个决定,她不是那种矫情做作的人,没有精力在感情中故作玄虚,冷漠薄情只是她思虑再三的决定,不会有人轻易探寻
  秦华慈不再言语,他找不到可以说服她的话语,他又将怀中的酒壶递给她,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接过仰头喝下了那名曰消愁的美酒。
  “岁月犹如白驹过隙,像我这样,一壶酒,一个挚友,便已足够。”百里长歌说完又仰头喝了几口,秦华慈知道她是不想再顺着方才的话继续聊下去,她总会将最真实的自己藏起来。
  “走了,你慢慢喝,提醒一句,酒多伤身。”他起身揉了揉她蓬松的发顶,百里长歌嫌弃的拍开他的手,
  “放心,我最懂的就是分寸。”秦华慈勾起唇角,转身的那一刻,眼中的光亮一瞬间黯淡面对如此坚强的你,我的那些寂寥与失落,又有何颜面诉说?
  第二日,君流殇命无香无寒一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带着懿初展颜,还有好奇懵懂的曦曦,准备离开北渊,对于百里寄沧的询问,他只说是带孩子回西岚看看,过一段时日再回来,面对他的措辞,众人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多问什么。
  马车行至宫门前,君流殇回首遥望,哪里都没有那一抹鲜红的衣玦,念及此处,心中顿生酸涩,她连送行都不肯来吗也罢,先带孩子们回西岚待上一阵,等她冷静下来,兴许一切就都好了。
  君流殇一行人离开的消息传入百里长歌的耳中时,她正坐在云鼓楼内叠曦曦的衣服,这小家伙虽说看着小,但身形倒是长得快,两个月不到衣服就跟缩了水一样,一见到自己,就嗲声嗲气的跟自己说衣服短了,要娘亲做新衣服,他哥哥姐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没他这般爱撒娇想到孩子们平日里的可爱模样,她不由露出了为人母的柔和笑意,云臻跑来时,就看到了这样的她,脚步一顿,想要出口的话一时哽在喉间,有些不忍道出。
  百里长歌一侧目便看到站在门口的云臻,一向敏锐的她自然察觉出了云臻的异样,手指微僵的放下手中的衣物,看着窗外道:
  “他们走了?”云臻闻言一愣,没想到她已经猜到了,于是点头道:
  “是,此刻已出了宫门。”百里长歌复又问道:
  “曦曦也跟着离开了?”云臻望了眼方才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裳,默然道:
  “嗯,也走了。”百里长歌闻言垂下了眼睑,心不由揪疼起来,自己坠崖时,懿儿和颜颜还小,几年的时日早已忘记自己这个娘亲,离开时自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不舍,可曦曦一直在自己身边,这一次离开娘亲去那么远的地方,居然也没有哭闹孩子到底是跟爹亲的。
  她殊不知,马车一出了宫门曦曦就四处张望,着急的问君流殇,
  “君爹爹,娘亲怎么没来呀?”对于曦曦的称呼,君流殇早就习以为常的道:
  “娘亲这次不跟我们去,爹爹带你们回家看看。”曦曦一听有些闷闷不乐道:
  “没有娘亲的地方不叫家,宝贝想娘亲。”君流殇微微一怔,曦曦那句没有娘亲的地方不叫家深深的刺在了心上,他也希望她在,是她给自己灰暗冰冷的生命带来了温暖,让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融入了自己的生活,若她不在,那这个家便永远不会完整。懿初和展颜也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头,他们也想娘亲,虽然第一次见,但依旧能从她的怀抱中感受到熟悉。
  “放心吧,娘亲以后会一直陪着我们的,这一次就当爹爹带你们去郊游。”君流殇耐心的哄三个孩子,懿初和展颜很快便露出了笑意,唯独曦曦皱着张小脸,蜷缩在马车的一角,一脸的不开心,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红红的,君流殇看儿子这样,无奈的叹口气,心中不由更加坚定,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三个孩子把她这个娘亲给弄回来。
  “哥哥,公主在跟皇上说什么呀?”云臻小声的问一旁的云飏,他们两人躲在夕晚亭不远处的石柱后面,小心的观察着正在谈话的人,云飏回头做出噤声的动作,云臻赶紧压低声音道:
  “看皇上的脸色,似乎不太愉快啊”云飏也看到了,百里寄沧的脸上,带着隐忍的愠色,一向对自己的亲妹妹疼爱骄纵的皇帝,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神色,实在是太惊奇了。
  “咱们这位师傅,心思缜密复杂,每当有重要的事都会三缄其口,这一次恐怕也不例外”云飏虽没有云臻心细,但却是十分了解百里长歌的,听了哥哥的话,云臻也认同的点点头,二人看着亭中面无表情的红衣女子,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担忧。
  “长歌,自南邑回来后,你就出现了反常,究竟出了什么事?”百里寄沧虽语气平和,但俊逸清冷的面上依旧难掩愠色,百里长歌对于哥哥的疑问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淡然道:
  “没什么”百里寄沧见她一脸淡漠不由更加生气,对于自己的关心,她竟像是应付一般。
  “我知道沁竹死了,你心中难过,可依你的性子,不会消沉这么久,况且你向来重视曦曦,为何这一次君流殇要带他去西岚你却没有丝毫阻拦?”他目光如炬的盯着眼前的人,他知道他这个妹妹,虽然表面坚强可依旧内心脆弱,沁竹陪她那么久,又因她而死,她自然会十分难过,但她从不会像这几日一般反常,连曦曦走她都不过问一声。
  “哥哥多虑了,我只是近日疲惫,没有心思看孩子,便和君流殇商量着让他带孩子们回西岚看看,曦曦跟懿初展颜很亲近,三人一起回去也没什么不好,哥哥每日政务繁重,还是不要为我担心了。”百里长歌一字一句的将心中编好的谎话说出来,脸上还配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你知道哥哥辛苦便好好照顾自己,堂堂一国公主可不要平白无故的受了苦,有什么委屈只管跟哥哥说,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哥哥顶着,绝不会让我们家小长歌受一点伤。”他说到最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眼底尽是宠溺,百里长歌心中一暖,鼻尖微微泛酸,努力克制住泛红的眼眶,抬头对他盈盈一笑,
  “嗯,哥哥放心,长歌自己也能撑起一片天。”到那时,若哥哥有难,妹妹定护你周全!她心里的这番话百里寄沧不知道,他只是开怀一笑,笑声低沉悦耳,
  “好~长歌一定会做到,哥哥始终相信。”兄妹俩相视一笑,默契不言而喻。
  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百里长歌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不易察觉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