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逆鳞
默绫剑所承受的力道又生生重了一倍，白琢寒的半个脚尖几乎全没进了土里，他深知赤焱业火的威力绝不止这一点，不知苏承英是龙族哪一号人物，就算只是龙族最普通的人恐怕也不止这点实力，更何况他苏承英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写着“普通”二字。正这么想着，那条火龙果然有了新的举动，它松开了默绫剑，转而在白琢寒头顶的上空盘旋，越转越快，竟是刮起了一股龙卷风。带着火星的风所触及的皮肉无不如火烧一般疼痛，强大的风力硬是将白琢寒站立的地方压出了一个大坑。
白琢寒大口喘着气，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喉咙里的腥甜气不断涌上来，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被这风暴压成焦土，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苏承英该不会趁着苏锦被关在牢里的时候，真的想置我于死地吧。若是这样，那之前答应苏锦会护她一世周全的诺言不是就成了一句屁话？
哼，你白少爷长这么大什么都吃过，就是没有食过言。“苏承英！”他抬头看向那个半空中模糊的身影，“我去你大爷的！”
声音被淹没在热浪掀起的飞沙走石中，只是一瞬间，方才白琢寒站的地方已然是成了一片焦土，苏承英赶紧撤去几分力道，火光之下哪里还能见得白琢寒的身影。他心中狠狠一沉：莫非是我想错了。
一声龙啸划破长空，连这结界都被震得抖了三抖，不同于方才火龙的龙啸，这龙啸中带着极端的阴气，这悬崖边的花草树木被这啸声的气浪扫过，如同被吸了精气般瞬间散做了齑粉。苏承英显然没有料想到这一出，他晃了晃被突然之间震的有些发蒙的脑袋，惊觉一股陌生而强大的气场正从下方直冲上来，他定睛往下望去，熊熊燃烧的赤焱业火间闪过一道青色的光影，未等他看清，一条青色的巨龙便卷着赤色的火焰直冲云霄，它未做任何停留，一记神龙摆尾便将这条由火焰汇聚而成的火龙打了个粉碎。
苏承英的嘴角露出了一道难以察觉的微笑，随即衣袖一挥撤了赤焱业火，在空中轻盈地一跃便是稳稳地立在了悬崖之上，那青龙转头便张开口往苏承英的方向而来，苏承英双手聚力，在自己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轻轻松松地便将那龙拦在了面前，丝毫近不得身。
“好了，凭你现在的修为是打不过我的，恢复原形吧。”苏承英传音入室，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结界中，语调依旧沉稳地令人觉得方才两人间似乎只是喝了一杯茶这么简单。
青龙方才一头撞在苏承英的屏障上还有些晕乎，眨巴了一下眼睛，分明是不懂对方究竟是怎样一个路数，见苏承英真的撤去了力量，这才愤愤地从鼻孔中吐出两道气焰，转了个身便又恢复成了青年的模样。
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下些许雨丝，那龙化身而成的青年周身依旧升腾着炙热的火焰，又笼着一身雨水化成的雾气，细看下一双英俊的眸中也倒映着怒火，每迈一步，地上便染上一个漆黑色的脚印，若不是他天生眉眼间含着笑意，又长得肤白貌美，这乍一看简直如同从修罗场归来的厉鬼一般。厉鬼白琢寒将灵力灌入手掌，神色未有半分变化，一掌袭向苏承英，而苏承英见这裹挟着火焰的掌风朝自己的面门直扑而来，脚下未退半步，竟是正面杠！
他手掌一翻，手中立马出现一柄晶莹剔透的剑，光华流转，剑气虽不凌冽，但是灵气逼人，苏承英口中念了个决，那玲珑剔透的剑便是自行迎上白琢寒的掌风，两者刚一碰上，如同是春风化细雨般相抵在半空，周遭的人也只是感到一阵扑面的清风而已。
白琢寒脚下一滞，苏承英这招叫做聚气凝剑，就如他自己这般的体质要做到凝气化为实物也极其不容易，更何况苏承英这般风轻云淡凝成的剑就能随随便便破了他的掌风，苏承英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白琢寒冲那个背着手站个长身玉立的人低声喝道：“让开！没有闲工夫和你纠缠！”
苏承英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扫了一眼白琢寒，缓缓开口道：“我没有猜错，你果然是龙族的人。”
白琢寒心下一沉，登时意识到他又着了国主这只老狐狸的道儿了，他方才突然出手并不是一时兴起想活动下筋骨，根本就是为了逼自己显出原型。白琢寒本来以为自己二十多年来，这气息已经掩藏得够深，连仇夜这样的妖族长老都唯有一丝一毫的察觉，苏承英是如何知道的？
“很早，比你意识到的远远要早。”苏承英仿佛看透了白琢寒内心的疑问，屈尊赏了个笑脸，又说道：“不然为何当初白城会收你做义子？又或者，当年你和溪宁遭难时，小锦又怎么会恰好出现救了你们呢？”
“你！”白琢寒惊诧地松开了手，他与溪宁一共遇见那只炎螭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面前这个漫不经心掸着衣襟上褶皱的男人，竟然从这么早就开始谋划了。他如此用心，莫非只是为了笼络一个龙族的帮手？还是说，他早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苏承英转过头来，他深邃的眼睛已经将白琢寒的心事洞穿，他叹口气：“我若是能预测到今天的事情，便根本不会让今天的事情发生。我并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小锦身边，所以我需要一个能代替我照顾她，保护她的人。看方才的情形，你虽然年轻，龙的力量还未完全觉醒，但是已经是能让我安心托付任务的存在了。”
这话什么意思？苏国主的话让白琢寒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强压着心中的不爽问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苏承英凑近白琢寒，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没什么，流点血，或许再赔上半条性命……”
……
听着白琢寒诉说着这几天来的事情，苏锦似乎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原来苏承英早就知道她是龙族。
原来他早就有意派白琢寒来接近自己，为某一天突然而至的危险做成了一道屏障，亦如自己当年第一次行使任务便是去斩杀炎螭，救下白琢寒和溪宁竟也不是巧合。
在苏承英简洁明了的叙述中，白琢寒大致理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日白琢寒和苏锦等人在傅府外遭到无妄傀儡的埋伏，招招都剑指苏锦，苏承英一开始猜测是傅梅音下的手，不过转念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一来无妄傀儡这个咒术需要的灵力极高，一般的术士最多造两个傀儡来做迷惑之用，要集结成这样一支杀手队伍，还能执剑伤人，这世上能做到的怕是不会多于十个人；再者，就算傅梅音给嫉妒心冲昏了头脑，也不至于傻到在傅府的地界上动手。在得知这些影士似乎只是想伤人皮肉，并不想取人性命，苏承英便知道十之八九，那人是冲着龙血而来的，而在这世上知道苏锦是龙族的，除了他，玄武朱雀和莫子兮这些他所信任的人，便只剩下一个人，衡夜！
上一世衡夜的龙鳞被震碎，急于复活的他即使注定要被诅咒，也会求得龙血饮用，况且苏锦的龙鳞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只是苏承英没有猜到，衡夜会借用仇夜的身体，他如此骄傲于自己的龙族身份，竟然也会屈尊附身于蛟龙族，看来他为了复活也是拼死一搏了。要不是那日苏陵安来报，说傅家人和妖族有勾结之嫌，他也不会因为担心苏锦身份暴露而急忙赶往沐月国，这一来便感受到了衡夜夹杂着妖气的强大灵力。
短短几天中，苏承英多管齐下，将整个计划安排的天衣无缝，救出拜夜，解放奴隶营，让奴隶营中被关押的战士联系军中旧部，再加上拜夜“遗诏”中为炎沉留下的兵符，足以组成一支能够和沐月国禁卫军所匹敌的队伍，如此便能保得炎沉周全。接着又依靠久笙的嗅觉，找到了被衡夜困住的朱雀和梓萝，事先打点好一切，告诉了他们以大婚典礼礼乐为信号，会有人来救他们。
不过在所有的计划中，只有一件事情是苏承英无法确定的，那便是白琢寒。
白琢寒并非是这阳界的龙族，而是属于冥界。如果说阳龙在阴阳两分之时，将阴气汇成了第十位龙子，哦不，是龙女，那么白琢寒便是冥龙身上的阳气汇聚而成。他与苏锦两人便是站在阴阳两极，相生又相冲。衡夜既然取了龙血必定会饮下，但他并不知道那并非是苏锦的血，而是白琢寒的，若是之后再吸了苏锦的灵力，这阴阳两极的灵力虽然一时间内确实会令人灵力大增，但终会因为两极相冲，气血倒流而让周身血液沸腾，爆体而亡。苏承英知道，就算自己知道衡夜的名字，但是手中没有可以刻字的龙鳞，自然也不能将他斩草除根，那便只能让他再度灰飞烟灭一次，不过饶是他在监狱外也无法确定衡夜是否饮下了白琢寒的血。
“所以，他便让你来牢里自投罗网？”苏锦抬起头看，此刻白琢寒已经坐起身正斜靠在床边，她的手握在他的手里，就算正在说着惊心动魄的往事，却也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白琢寒笑笑，就好像正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对，就算衡夜那家伙没有锁我的琵琶骨，我也会挑事儿见血的，他喝没喝过，一试便知。凡人又或是道行不够的小神小妖，别说喝，只要嘴唇沾上一点龙血便足以烟消云散；而那些灵力足够强大到能承受龙血的，在他们喝下龙血的那一刻，便受到了诅咒，不得不靠着龙血才能活下去。所以，看到衡夜当时失去理智的反应，我便能断定他一定喝了。”
苏锦心中突然有一些后怕，若是自己真的成了衡夜的王后，恐怕这一生都会成为他取血的工具，“也就是说，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是我对吗？”苏锦轻声说道。苏承英之所以要确保衡夜已经饮下了白琢寒的血，便是笃定他最后必定会吸取自己的灵血，如此便能叫他血气倒流，血液沸腾，最终灰飞烟灭。
虽然是为了救出自己，并且永远解决衡夜这个后患，但是一想到苏承英终究还是将自己当做一枚棋子，苏锦心中总有一些阴霾挥散不去。
一双手搭上了苏锦的肩膀，下一刻她便倒进了一个温暖的环抱，“喂，小心你的伤……”苏锦话还没说完，嘴已经被另一双唇给堵上了，她的脑海中不知怎么又闪过那天在地窖中仓促的意外，尽管那是她的初吻，却丝毫未在她心中点起任何涟漪；而现在，对方的温度，气息，唇齿间温柔的触碰都将她的心占得满满的，让她想去回应，想沉浸在其中。白琢寒的手穿过苏锦的发丝，托起她的双颊，眼神清澈而坚定：“小锦，你和我的存在便是这龙族的逆鳞，待事情都安定下来，你可愿和我远离这阴阳两界，归隐而去？我用我的性命发誓，定不叫你再陷入危险之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