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初见
眼见越靠近山谷，灵蝠飞行的高度便越来越低，阿绫便觉得机会来了。他倒不是担心这只灵蝠会害他，只是心里有些悸动，想在自己的兄长面前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样样都需要别人保护的孩子了。心里的想法一冒头，默绫剑便已经握在了手中。他仗着自己的御剑已经像模像样，而且这里和地面之间的距离还在不停地缩小，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便手起剑落，一股脑地沿着肩膀的方向将自己的衣服切成了条状物。
分崩离析的布料难以为继小少年的重量，让他慢慢滑脱，趁着蝙蝠爪子有一瞬间的松动，他连忙顺势翻转了身体，从爪子中挣脱出来，迅速向着地面砸去，而阿绫此时却发现自己个儿竟然不会御剑了……
御剑这门功课，讲究的是心剑体的合一，学徒要内调与佩剑的共鸣，外修身体的平衡，缺一不可，阿绫在这方面确实比其他人都要有天赋，但是年纪毕竟还小，很难像他的兄长那样做到完全摒弃杂念，以剑入世，只能做到在皮毛上有个七八分的相像罢了。而现在，阿绫下坠的身体在空中不停翻滚，心中难以抑制地充满惊慌和恐惧，丝毫感应不到默绫剑的回应，更是难以维持身体的平衡，他就像一只失去了翅膀的雀鸟，无助又惊恐地在高空中扑腾着。
藏冥御剑赶来，正巧看到阿绫斩断衣物往下坠的情形，见此他心中倒是松了半口气，方才已经见识过这小子的御剑术，这个高度想必对阿绫来说不算是难事。然而现实却无情地扇了他一巴掌，别说御剑了，阿绫在空中一连串的跟头简直翻得不亦乐乎，连默绫剑都脱了手，徒留一双稚嫩的手在空中徒劳地乱舞乱抓。
“阿绫！”藏冥调转方向用不要命的速度追着阿绫而去，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相差太远，在藏冥赶到之前，阿绫怕是要摔成肉饼子了。藏冥的背上冷汗直流，就算知道阿绫是龙族，但他现在羽翼未丰，藏冥也不知道他若是这么笔直摔到地上会是个什么后果。突然，两道红绫擦着他的双手便往阿绫而去，紧跟着那姑娘冷如冰霜的话语便传声到了他耳边：“跑得太慢，让开！”
藏冥不与她做任何争辩，顺从地借势往旁边一撤，那姑娘“嗖”地就闪身而过，竟是比藏冥还要快上半程。那两道红绫转眼之间已经赶上了阿绫，温柔地裹上了他的身体，将他稳稳地兜在其中。藏冥见此长舒一口气，一颗心算是踏踏实实地落到了胃里，琢磨着还是在阳界多留几日，等到将阿绫的御剑术教会了为止，顺便再把那死蝙蝠给关上几日。
正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事情又突生变数，姑娘手里拽着的红绫猛地收紧，一下便将她的双手勒出两道血痕，加上她没有丝毫设防，整个人被硬生生往下拽了过去，差点一头栽下剑。藏冥一个猛冲，一手扶住那姑娘，一手也拽住了那两道红绫，然而他们两人下降的速度却并没有变慢。
红绫的另一头似乎有一股子强大的力量死死地拉着阿绫不放，并将他慢慢拖去地面。藏冥的手此刻也不可避免地被勒出了血痕，血珠子顺着红绫一颗一颗地往地上坠去，他们被拖下去的速度却没有一丝一毫得减慢。
“兄长——！你们快放手！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这样下去三个人都会被拖下去的！”阿绫挣扎着从红绫中冒出头来，一个重心不稳半个身子滑落出来，半吊在两道红绫间。
藏冥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悬到了嗓子眼，连忙吼道：“阿绫，待着别动！”方才阿绫说的话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藏冥手中继续死命抓着那两道红绫，一边探身往阿绫身后看去，下一刻，藏冥的瞳孔猛地一缩——阴阳门。
阴阳门有两个作用，一来是作为亡灵进入冥界和转世投胎的通道；二来是调和两界阴阳的灵气。素日里，阴阳门无论是从外表还是作用上看都只是一扇普通的石门，无非是体型硕大了点，雕花细致了点，至多看上去是一块铺在地上的精美石雕，大约也只有凡人会顶膝膜拜一下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鬼斧神工。而此时，因为那只“门栓”的擅离职守，两界之间的阴阳对冲，阳界的灵气似乎占了上风，将门往里推开了一道缝隙。在藏冥的眼中，这不到一根手指粗的门缝中正不断地往外渗着阴气，如同黑色的魅影一般飘散消逝在阳界中，随着阿绫的靠近，那门仿佛又被加诸上了一股力量，慢慢地往里推去，缝隙越来越大，周围平和的气流逐渐开始露出不安定的前兆。
藏冥明白，就算阿绫是出生于冥界的龙族，他终究是一个纯阳的体质，加上如今这块区域的阳气占了上风，若是阿绫仍旧不断靠近，迟早是会凭着他一身源源不断的阳气，而将阴阳门往里推开，这后果就算是藏冥也难以估算。一想到这里，皱着眉头，冲着仍旧缩在一旁做认罪状的蝙蝠厉声喝道：“使者！还不快去把阴阳门锁上！”
正躲在石柱后面不知所措的灵蝠浑身一激灵，一时竟忘了自己的翅膀，竟是撒开两条小短“爪”，以极其变扭的姿势往阴阳门“跑”去，气得百年来都用一个声调说话的藏冥差点爆了惊世骇俗的粗口，强压着怒火又是一声呵斥才将让这只丢了魂的“爬行动物”重又回想起自己的身份。
然而，事态的发展似乎总是让人猝不及防，还未等那灵蝠着急忙慌地去把门堵上，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拉着藏冥他们二人重重地一坠，失去了依靠的阿绫一头撞向阴阳门，但是在他还未触及到那堵石门之前，阴阳门便迎着他慢慢地被推开了……
一时间，原本苟延残喘一般渗到阳界的冥界阴气完全被阳气所压制，阴阳门周遭形成了一个透明的气旋，被这气旋扫到之处，景色都如同海市蜃楼般开始变得飘忽，进而扭成了一团麻花，最终在漩涡的中心烟消云散。
藏冥和那姑娘被方才阴阳门打开时涌起的气浪冲开，两人的双手都因为死死拽着红绫而被划伤地简直惨不忍睹，只不过两人都没在意，像是约好了一般俯冲下去，想要捉住坠入阴阳门的阿绫，只是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扑了空。阿绫咬紧嘴唇硬是不让自己哭出声，气旋在触到他时，稳稳地将他接住，然后迅速吞没了阿绫幼小的身体，在那一瞬间，藏冥伸出的手顿了顿，透骨的凉意从他的指尖开始浸润了整个身体。
“藏冥哥哥！”在意识到自己的绝境之后，阿绫终于还是忍不住唤了藏冥一声，这带着哭腔的呼唤很快便和它的主人一起在那看不清的气旋中散得一干二净。
阿绫……
藏冥唇边喃喃着阿绫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阴阳交错之地便生混沌，没入混沌者无形无魂，纵使阿绫是龙子，就算烟消云散了也能重生，但是他的元神若是归于混沌，便就要无穷无尽地迷失在混沌中了，非生非死，只是一丝没有意识，等不到转世的游魂罢了。藏冥心中清楚，他怕是要永远失去一个兄弟了……
不过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藏冥悲伤了，那混沌正在不断地吞噬着阴阳两界，所到之处一片贫瘠，若是放任不管，等到阴阳门完全开启，阴阳两界的这块灵域可真的都得归于混沌了。藏冥手里捏了个决，拉住了阴阳门，奋力抵住了它继续开启的进程，只是就算藏冥是冥界主神，眼下他是要与这正片灵域的阳气相抗衡，一时半会儿间难分胜负，然而这绝对不是他能耗得起的持久战，必须想个法子散了这混沌。
“喂！我问你，方才那小子是不是个纯阳的体质？”不知什么时候，那姑娘已经御剑浮在了他的身边，念了个心诀算是帮藏冥卸掉点与阴阳门博弈的压力。
藏冥：……
“都什么时候了，我问你就答！”姑娘似乎有些不耐烦。
“是……”
“好！”两人间的对话言简意赅，姑娘大约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转身便要往那混沌跃去，突然想到什么事情一样回头对藏冥说道：“喂，我这一世没有名字！但是我希望如果有一天能再见面的话，你能记得你欠我一个大人情！”
话音未落便毅然决然地一跃而下，一头便栽进了混沌之中，飘散成了黑雾。说来也怪，气旋在将那姑娘吞噬之后，好像滞了一滞，继而开始有后撤之意，阳界被混沌吞噬的景色如同倒转的走马灯重又出现在原本的位置上……
最后一片落叶孤零零地落到地上，阴阳门沉闷地一合，灵蝠落钥，这阴阳两界重又尘归尘，土归土，平静得如同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不过是少了两个人罢了。
那之后，藏冥独自一人在阴阳门前屹立良久，悼念他最亲的兄弟和那不知名的姑娘，对于那姑娘的身份，他也有了一些猜测，若是冥龙凝结的阳气能降生阿绫这样纯阳体质的龙子，那阳龙烛离从混沌中带走的那半分阴气缘何不能凝成一位纯阴体质的龙子呢？被混沌吞噬的东西会消散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中，即便如同天地初立时将混沌打散，也无法重新归位，然而那姑娘跃入混沌后，那些被吞噬的东西全都一个不差地回来了，在藏冥看来，她并不是将混沌打散了，而是将混沌逆转了——就在她知道阿绫是纯阳体质之后。
……
那个男人是在数日后到来的，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从灌木丛中穿出时，那些枝叶似乎是自行退去一般，老老实实给来人留出了一条小道。男子长得颇为俊秀，一双眼睛总是似笑非笑，面对一言不发，低头而立的藏冥，来人似乎有些窘迫，犹豫再三终于和这个站得好似木头人，穿得却像王公贵族的藏冥搭了话：“请问这位公子，这附近除了你可有其他人？”
没了。藏冥喃喃地回答着，来人的脸上失望的表情一闪而过，口中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看星象显示就应该是这里没错了，怎么会连一点儿气息都感受不到呢？”那男人焦急地在这片山谷中绕了好几圈，却仍旧找不到他想找的人，离开之前，他又回到了藏冥身边，对着这个从来不接话的人郑重地道了别，只不过刚走出去没几步他便又折了回来，这次他是为了叮嘱藏冥：“阁下，您的体质并不适合待在阳界，早一些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这样对你有好处，对这个阳界也有好处。”说完便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来，藏冥回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大概是他与苏承英第一次说话，而那个消失在混沌中的姑娘，藏冥终于也记起是在哪里见过她，便是那个第一个出现在冥界，却又在冥界里迅速消失的女子，素颜淡然，眼神中波澜不惊，她集极阴之气降生于冥界，最终却身归混沌，着实让藏冥唏嘘了很长时间。
直到许多年之后，他又在苏承英身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才知道当年那个消失于混沌中的姑娘正是林月儿的前世，对于她的身份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而他前世欠下的人情终究也未能在这一世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