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观政

  皇帝吩咐下,望月不敢不从,这日便在昭明宫住下。玉卿宫的假人,自有皇后安排好,加上一众近侍的配合,一时半会也不会穿帮。
  翌日晨起,望月边吃早点,边思量在崇德殿如何自处。
  正想着,崇德殿副监周老福来,送来了一套新制衣裳,是蓝色绣春花盘领袍,中品内侍的制服。
  周老福笑道:“奴婢侍候殿下换下?”一旁的秋嬷嬷忙上前,满脸堆笑道:“您老喝杯茶,歇个脚,马上就妥。”周老福笑眯眯应了,又推出身后一人,道:“这孩子手艺好,给殿下装扮装扮。”
  作为内侍,望月没法乘轿,是步行到的崇德殿。崇德殿是皇帝起居理政之所,穿过空阔的殿前广场,雕栏上栩栩如生的凶兽,廊檐上千姿万态的祥鸟,玉阶盘盘,戈戟林立。由周老福领着,甲士看了腰牌,便放她过去。
  登上玉阶九层,走过御殿前面。
  本在感叹一路顺遂的望,却冷不防被甲士拦下了,那周老福堆笑道:“郑将军,这昭明宫的小扇儿,这孩子乖巧伶俐,有点子手艺,陛下要用她,皇后娘娘舍不得。往后要常来的,您诸位看个脸儿熟。小孩儿家再来,可别吓唬着他。”
  皇帝亲卫皆出身清贵,听周老福这么说,卫士们和气的就陪下笑,不耐烦的便不理他,却都去细打量“小扇儿”。
  只见这昭明宫的小扇儿:杏黄脸容细脖梗儿,修俊眉毛大眼核儿;长鼻菱唇圆下颏儿,细腿细臂短身板儿。
  那郑将军便笑道:“这孩子多大了?”周老福笑道:“十五了,将军忙着。”说着就要提步,便听一人厉喝道:“围着做甚,想吃本将军的军杖吗?”
  郑舍恭身说道:“王将军,周副监领了生面孔,是陛下得用的,叫咱们认认脸儿。”王将军看向“生人”,沉声道:“出示门禁腰牌。”
  望月正感叹,这姓王的可真横:连皇帝身边红人,都敢这么高声大气的。这时听他说腰牌门禁,忙将物件儿递上去。对方接过后,仔细看好,又说“抬起头来”。望月抬起头,目不斜视,由他看了个够,却又听他道:“抬起眼来。”
  望月不由腹诽,你挑小老婆呢,还要看眼睛传不传情?到底人在屋檐下,张大眼睛看他。这姓王的威风凛凛,上下审视,倒真忠于职守,片刻后平声道:“请进吧。”
  望月不知,王五郞有没瞧出什么。她现在只想知道,皇帝会不会卸磨杀驴,她有没有退身之路。
  控背躬身进了内宫,一路上倒不见外臣。径直到皇帝理政处。周老福领从她后面进,没见外人,直入绡帐重重绡帐后。御案后在皇帝在批阅奏章,正要行礼,大监容海忙拦住,小声道:“陛下吩咐,公主不必多礼,您看看这些。”
  望月拿着一看,忍不住要骂娘。好好的金枝玉叶,真被当账房用了。
  看这犹绽默香的册子,竟然要给她来个账房岗前培训。
  到了这个地界,也由不得她说不,望月只得老实坐下,啃起账房培训手册。因不是闲书,望月看得用心。到将册子瞧完,皇帝正喝茶歇神儿,同周老福小声说话儿,瞧她睁着眼愣神儿,便笑道:“月——小扇儿,过来——”
  望月头皮一麻,才又提起小心,控背躬身上前。皇帝摸她脑袋,和蔼地问:“书学完了?”望月面上为难:“有些术语不大明白,内容也有疑问。”皇帝似笑非笑:“你能看得懂,就是了不得。朕还想,要手把手教上几日,岂不误事?”
  望月哑巴吃黄莲,讷讷地说不出话。皇帝瞧她这样,朗声大笑,十分开怀。笑着叫她起来,说道:“你有疑问,去问周老福,他是账房出身,替朕管着内帑呢?老福,她有天赋,你好好□□。”
  周老福忙道:“陛下折折煞老奴,小扇儿的本事,奴婢五体投地,要请她□□老奴呢!”
  午间,有当值的阁臣陪膳,望月由容海领着,就在次间用的饭。到午后,还是同样的故事,皇帝命她通熟财会知识,尽快上工。
  到下晌出崇政殿,不那么紧张时,望月省过味儿来。皇帝似乎不怕她身份被疑,她腰牌上的名字叫薛善,午间吃饭,周老福为她奉膳,旁边也是有小内侍的。而且皇帝帐中坐,侍臣只在帐外。皇帝和她,虽未叫明称谓,便只从话语和声气,这些人精也该察觉有异。
  回程时,皇帝没让周老福送他,只派了个健壮的内侍。
  崇政殿的短短几层台阶,望月走得如芒在背——那王五郎定猜出她身份,才会如看到她这般如临大敌。
  回到昭明宫,望月摒退左右,与皇后如此这般说明崇德殿中事。
  皇后听了凝思着,迟疑道:“朝局莫非如此严峻,陛下竟不能从朝臣中,挑一忠心侍君的才俊。月儿,崇德殿宫人,尤其是容大监和周副监,待你态度如何?”
  望月倒也琢磨过,便道:“容大监尊重客气,行事也周道,并无怠慢之处;周副监倒是热忱得紧,可儿臣觉着,他见人三分笑,对人都是一团和气,也不能说明什么。”
  皇后思忖一会儿,笑道:“如此,我儿暂且宽心,现下看着,你父皇是看重你。”
  望月不大确定,犹疑问道:“母后怎么如此笃定?”
  冯皇后拉着她小手,笑得温和:“我同你父皇,夫妇二十载。总有不足外人道的默契,罢了,常日经心侍奉,不必战战兢兢。做父亲的,不见得希望子女怕他。”做父亲固然如此,做皇帝,难道会希望臣下不把他当回事?
  此间之意,望月不能尽说,毕竟皇后在宽慰她,且恐昭明宫有皇帝的耳目。
  每日在崇德殿,望月听入许多军政大事。政事且不说,这塘报出入,有时皇帝不耐烦听,叫侍读太监念诵。望月听了满耳的军机国政,真有豁然开朗之感。
  西炎国这回铁了心,要同大陈争个高下。听塘报说,已故信恩公主夫,西炎左亲王,亲帅麾下主力,夤夜走马赶路,急奔乾灵关去了。
  乾灵关乃大陈西北门户,毗邻此关的顺国,其国主系汉家苗裔,一向顺伏上国大陈。可每次国内有变,边疆危急,圣德帝皆不会忽视它。
  前年晋王叛乱,和亲顺国的五公主敬和,其母还是剑南许氏嫡枝。敬和公主在顺国,处境也不知如何。听皇后说,敬和本要许亲老顺王,可老顺王以年老,将敬和嫁给太子,太子先妻倒被废黜后,才娶了敬和公主。
  只是隐有传闻,那太子对先妻情深,一直冷落敬和公主,所以敬和一直无子。近传老顺王病笃,年富力强的太子监国。顺国的动向,倒变得微妙起来。
  到三月间,天候日暖。顺国态度暧昧,不说敢与陈朝宣战,却给炎国借道供粮,即便它不增兵,左亲王陈兵国境,大陈两线作战之势,已成定局。
  西炎敢举兵,顺国敢插刀。
  望月不免就想到盘踞北地的燕国。想到它,真要后脊梁发凉。
  望月揣摩皇帝心思,觉得他对燕国实在太放心了。
  结合她所知情况,那燕王宠信崇安公主,将崇安所生长子,已立作太子。听重臣争论辩驳,望月才知,这燕王是放得下脸面身段的。
  他比圣德帝还长八岁,却一口一个“卑婿”,动辄称皇帝为“天可汗”,言语间谦卑已极,每每还送来厚礼。燕酋亦是马背民族,却对圣德帝恭顺驯服,皇帝心中怎不得意。
  兵法曰: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若西炎国是怒而挠之,顺国想乱而取之,那么燕国可行“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乱而取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旦陈朝国势转弱,哪有到嘴的肉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