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里海之北

  犹太人传统婚礼,搭了大大的彩棚,这一点可能和现今各地许多族群都差不多。
  但婚礼前双方父母订立婚约,将婚后双方义务责任甚至离婚要巨额赔偿女方都写得清清楚楚,这就很为奇特了。
  彩棚下都是男宾,穿着各种深色服装,女客只能通过白布帘缝隙观看婚礼。
  当然,陆宁和凯丝是例外了。
  陆宁倒是按照犹太人习俗穿了黑,黑色在中原,曾经是尊贵色彩之一,但渐渐的,成了差役专用色,不过陆宁自然百无禁忌。
  平素他很喜欢轻便着装,但到了异域,着装基本便是传统中原服饰,现今是穿着黑色长袍,头戴玄冠,一派中原贵公子派头。
  随行的几名马穆鲁克女兵,则是黑色衣裤,甚至戴上了黑色礼帽,陆宁看得好笑,简直都是上海大亨的保镖不是?
  其实现今不仅仅中东地区,欧洲女子贫民用布包裹头发也很常见,贵族女子,便有各种帽子,陆宁也琢磨,马穆鲁克女兵戴的帽子,不知道会不会在中东和西方流行起来。
  凯丝被特许进彩棚参加婚礼,黑袍除外,女奴们深色服饰不多,但每人有一款黑色学生制服裙,雪白衬衣在内,很有后世欧洲贵族学校复古女装的风采,正统中又有别样青春靓丽和隐隐的诱惑。
  邀请凯丝参加今天婚礼的她那位“朋友”是阿米德犹太人社区族长海因里希的小女儿,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位族长之女也没被允许入棚参加婚礼。
  海因里希陪坐在陆宁身旁,他满头卷曲的头发,典型的犹太人面相,鼻梁比欧洲人更高更宽,五官更深邃,他今年五十多了,斑斑白发,面相很苍老。
  毫无疑问,海因里希有些激动。
  他的女儿邀请凯丝参加今日的婚礼,陆宁听说后不但允许凯丝来,而且自己也来凑个热闹,这是海因里希绝没有想到的。
  海因里希从多个渠道观察齐人教团很久了,发现舍粥馆出现了西方面孔后,他这才令美丽精干的小女儿去打听些消息,却不想,那漂亮小女仆正是希腊人。
  他的女儿出生时,此地正被拜占庭帝国统治,犹太人社区,请希腊教师也正流行。
  虽说打听到那希腊少女只是齐人教团的仆从,且好像有些傻傻的,认为自己的主人神一般崇高,但海因里希还是令女儿邀请她参加今日的婚礼,但却不想,这希腊女仆的主人,也就是齐人天道教团的成员亲自来参加这场婚礼,要知道,齐人教团的正牌成员仅仅五个人,其中一位经常出面和本城权贵接触,其余四位便都在道堂、医馆布道行医,平素并不参加各种典礼宴席等等,小女儿这些地方都去过,现今来的这位,据小女儿所说并没有见过,应该就是教团中最神秘的那一位,据说最神秘的这位,才是齐人教团的教团长。
  庆典结束的宴席上,海因里希更拿出了珍藏数年的大齐佳酿,这些大齐外销的酒水,便是海因里希这等域外贵族,也会珍藏起来,在重要的节假日才会饮用。
  当然,现今河西城已经有了大片酿酒坊,供应给西域非默罕默德教派的富裕市民和地方贵族。
  海因里希豪宅极为雅致的小厅内,摆了一桌丰盛菜肴,不但有本地烤肉奶酪之类,还花重金聘请教团一位会做中原菜的奴仆烹制了几味中原菜肴,如牛羊排蒸、葱泼兔之类。
  陪同陆宁、凯丝用餐的只有海因里希和他的长子西布伦,以及他的小女儿丽芙妮。
  西布伦三十出头,极为沉稳老成,看得出,是其父中意的接班人。
  丽芙妮典型的犹太美女,以陆宁眼光,自也很轻松区分出丽芙妮和凯丝的巨大差别,丽芙妮虽然是白种人,但肤色比之凯丝略深,淡棕色长发,五官精致,深邃美眸眼波流转,一看就比较精明能干,不时在凯丝耳边低语几句,逗得凯丝很是开心。
  陆宁则和海因里希闲聊着本地情形。
  陆宁则询问,本地商路以及拜占庭帝国内,犹太人经商的情形。
  犹太人一直是东罗马帝国的商业巨头集团,罗马皇帝通常对犹太人采取大棒加胡萝卜政策,既需要犹太人商业头脑促进帝国商贸,又要防止犹太人的思想文化在帝国内影响力增大。
  而这种胡萝卜大棒政策,帝国初期胡萝卜比重较大,现今来说,大棒更多。
  甚至拜占庭核心地区,犹太人社团的自治法庭已经被取消,族长的名号被剥夺,更开始干涉犹太人社团内部的宗教生活,使得其不违反东正教义。
  听着海因里希的叹息,陆宁笑道:“我大齐对西域各教派,都取海纳百川之策,但任何教派,遵守大齐国律为最高准则,其下才是各教派的教义。”实则大齐核心区域,怕那些一神教派已经根本没有生存空间,便是在西域,天道信徒也在几何倍数增长,但是大齐没有国教,是以不会存在用一种教义来管束其他教派的现象。
  海因里希马上赔笑道:“是,对此我早有耳闻。”
  转了转眼珠,海因里希问道:“先生,大齐和可萨帝国可有交往?”
  陆宁笑笑:“如果是五十年前,我大齐和可萨人,倒必然有许多事务可以合议。”
  可萨帝国,曾经是雄霸里海、黑海之北的庞大帝国,也曾经是亚欧大陆的丝路北线重要一环。
  可萨帝国,初始主体为西突厥人,但与当地斯拉夫人、高加索山民、阿兰人、匈人等种种融合,是一个基因库极为复杂的群体。
  可萨帝国曾经是拜占庭帝国的坚实盟友,为拜占庭人抵抗北线斯拉夫诸蛮族,南方则牵制波斯帝国及以后的默罕默德帝国。
  三百年前,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查士丁尼二世被流放期间,就曾经得到可萨帝国的庇护,并且娶了可萨汉的妹妹,由此得到可萨帝国支持得以率兵回到君士坦丁堡进行他的血腥复仇。
  二百多年前,拜占庭帝国皇帝君士坦丁五世,同样和可萨帝国联姻,娶了可萨公主为皇后,生下的儿子便是拜占庭利奥四世皇帝。
  但从百年前,双方关系渐渐破裂并不时爆发战争。
  而此时,罗斯人渐渐强盛。
  罗斯人,是维京海盗最早进入波罗的海的一支,称为瓦良格人,也被称为罗斯人,俄罗斯人便是这些维京人和本地斯拉夫人融合而来。
  趁着可萨帝国和拜占庭帝国交恶,罗斯人趁机南下,初始被可萨帝国击败,甚至基辅城都被可萨人击破,使得罗斯人不得不再次臣服,并帮助可萨帝国攻击拜占庭帝国,围攻君士坦丁堡。
  但此次围攻君士坦丁堡的战事失败,大伤可萨帝国元气。
  罗斯人势力却日渐增长,在四十多年前再次撕毁向可萨帝国称臣的条约挥军南下,陆陆续续将近二十年的拉锯战。
  终于在三十年前,罗斯人攻陷了可萨帝国北方几个重镇和都城。
  现今的可萨帝国只在伏尔加河下游地区苟延残喘,以及克里米亚半岛上,还有个小小的赤刻城邦。
  伏尔加河下游南入里海,而里海东南,大齐最西的边镇河西城,已经在同样注入里海的阿特拉克河河畔扩建船场,建起了河西城港,就是为里海贸易做准备的。
  同时,也是担心如历史上一般,可萨帝国灭亡后,维京人或者说罗斯人船队从伏尔加河进入里海,在沿岸劫掠。
  罗斯人以前经常做这种事,和可萨帝国第一次冲突,便是罗斯人组织了五千人的船队从伏尔加河进入里海劫掠。
  本来按照双方约定,罗斯人从北欧掠夺的奴隶贩卖给可萨人,经过可萨帝国境内,沿伏尔加河南下里海劫掠的收成百分之十交给可萨人,
  但最终,因为罗斯人在伏尔加河两岸便进行劫掠,遭到了可萨居民大量控诉。
  这支五千人的海盗船队从里海回返时,随之遭到了可萨人伏击全军覆灭。
  河西城扩建河西城港和造船场,除了为里海贸易做准备,也是一种防范。
  不过,罗斯人不是游牧民,而可萨人退让的广大地域有很多草原,是以,可萨人退却,使得原本被可萨人压制的佩切涅格人崛起,活跃在俄南草原。
  相比可萨人建立的文明帝国,佩切涅格人是真正的蛮部,经常北上劫掠斯拉夫人和罗斯人奴隶,称为“草原民族的收成”,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后来的克里米亚汗国。
  这应该是罗斯人始料不及的了。
  佩切涅格人也经常南下,攻击摇摇欲坠的可萨帝国以及克里米亚半岛的几个自治城邦。
  陆宁琢磨着这些,看着海因里希微微一笑:“族长和可萨人有来往?”
  说起来,可萨帝国国教为犹太教,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犹太教帝国,由此也吸引了许多犹太人前往。
  海因里希是小时候从亚美尼亚方向迁徙来的。
  可萨帝国最强盛时,可是曾经吞并了外高加索的亚美尼亚、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地。
  而且现今来说,可萨帝国南部边境也是以高加索山脉为界,和亚美尼亚、格鲁吉亚、阿塞拜疆等三地区相邻。
  所以,海因里希在可萨帝国境内有故旧一点不稀奇。
  尤其是,海因里希家族迁来时,正是罗斯人攻陷可萨帝国旧都不久。
  海因里希叹口气道:“几天前,收到了我一位叔叔的书信,他现今在可萨宫廷任职,他听说大齐帝国的文明军队进入了巴格达,来问我情形。”
  陆宁微微颔首,历史上,可萨帝国最终崩溃前,其大汗也曾经全世界寻找盟友,甚至给遥远的统治西班牙的白衣大食哈里发写信求助。
  看了眼海因里希眼眸中隐隐的悲哀,陆宁知道,虽然,和后世以色列不同,以色列乃是犹太人的国家,而可萨帝国仅仅是信奉犹太教的国家,但当今之世,天下之大,也唯有这么一个犹太教国家,其渐趋消亡,对海因里希这个犹太人来说,自然极为悲痛。
  斟酌着,陆宁道:“我大齐对万邦一视同仁,也许巴格达的上使院可以派出使者前去马他喀,说起来,里海丝路北走,也离不开可萨国的支持。”
  海因里希立时大喜过望,“如果先生能玉成此事,我……”想说重谢什么的,随之觉得这话说出来,未免请慢了这位东方教士,咳嗽一声,“总之,先生的恩情,我全族都记在心中。”
  陆宁微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