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永琰上书房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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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泄了气似地靠在椅背上,他感到绝望,一个孩子温柔而胆怯,一个孩子胆大而顽劣……他看到自己的理想在崩塌。
  这绝望给他更深的愤怒,他身为天子,身为父亲,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国家走向衰败,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孩子渐渐远离自己的梦想。
  “还小呢,长大了说不定就懂事了……”皇帝自我安慰地想,抬起手握着御座的靠手,泪珠无声地落在他枯瘦而衰老的脸上。
  “额娘!”被小太监一路哄着逗乐却始终乐不起来的弘历这下子红着眼圈笑了,快跑几步扑上来拉皇后的手。
  永琰入学的前一天,皇帝特为召见永琰的师傅朱珪,有所垂询。朱珪奏报了永琰入学准备的情形,弘历很满意地问:“高宗纯皇帝的圣训,其中有一段关于皇子典学的话,你可记得?”
  朱珪:“臣谨记在心,不敢忘!乾隆元年正月二十四日,上谕皇子师傅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朱轼、左都御史福敏、侍朗徐元梦、邵基:
  ‘皇子年齿虽幼,然陶淑涵养之功,必自幼龄始,卿等可殚心教导之。倘不率教,卿等不妨过于严厉。从来设教之道,严有益而宽多损,将来皇子长成自知之也。’”
  弘历点点头:“朕要告诉你的,也就是这些话,俗语说:‘开口奶要吃得好’,你是永琰启蒙的师傅,别辜负我的期望!”
  朱珪赶紧免冠碰头,诚惶诚恐地奏答:“臣敢不竭驽骀,上答天恩!”
  皇帝又转脸对站在御书案旁边的御前大臣,六额驸景寿说:“书房里固不宜热闹,可也不宜于太冷清。阿皇兄有个伴读的人就好了!”
  景寿天性拙讷,慢吞吞地答道:“那要身分相近、年龄相仿才行。惇王的老二载漪,和亲王的老大载澂,可以给永琰伴读,可是都不在这儿。除非……。”
  站在皇帝身后的魏绵奕,跨出一步,抢过景寿的话来说,“除非在京才行,而且,现在只有李师傅一个人,怕忙不过来,反倒耽误了永琰的功课,等秋天回銮以后,再请旨办理吧!”
  “嗯,这话也是!”弘历没有再说下去,朱珪跪了安,永琰由景寿带领
  着退出御书房。“该赏些什么?”弘历回头跟魏绵奕商议。
  魏绵奕:“照例是文绮笔砚。”弘历提起朱笔,才写了“赏朱珪”四个字,魏绵奕便自作主张,在皇帝身后念着赏赐的东西:“宁绸两匹,荷包一对,端砚一方,大卷笔十枝。”
  魏绵奕念一句,弘历写一句,写完,把朱谕交了给安德海,皇帝随即又到后宫,叫了永琰来,谆谆告诫,是一篇尊师重道的大道理,永琰似懂非懂地应着。
  等弘历一走,魏绵奕少不得也有一番叮嘱,她拉着永琰的手说:“载载,要听师傅的话,不要淘气。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永琰响亮地答应着,魏绵奕这两句话,他是完全懂的。魏绵奕又把永琰那里的首领太监总管太监张得喜传了来,责成他用心照料,特别叮嘱,宁早勿迟。
  这夜四更天总管太监张得喜就把永琰唤了起来,袍褂靴帽,扎束停当,领着到皇帝、皇后和魏绵奕那里请了安,然后由奉旨照料的御前大臣景寿引领着,初到书房。
  永琰开学的第一天,魏绵奕不放心,想跟着去,可是宫里又有宫规家法,魏绵奕偷偷换了身太监装,溜到书房的后门,戳破窗户上薄薄的宣纸,扒着窗框偷偷瞧着。
  这时,朝珠补褂,翎顶辉煌的朱珪,早就在书房外面站班伺候。把永琰迎入正屋,先按廷臣见皇子的礼节,请安行礼,然后由景寿引永琰进了东间书房。
  里面已设下东西相向的两张书案,西面一张是永琰的,总管太监张得喜拉拉扯扯地让永琰在他自己的书案面前向东站定。
  景寿走到上面,南向而立,朱珪站在东面书案前,与永琰面对面,其余的谙达们,在南窗下站成一排,总管太监张得喜则退出门外。
  等各人站定了位置,景寿从身上取出朱谕,高声说道:“奉旨……。”
  才说了两个字,朱珪赶紧趋跄数步,双膝一跪,后面的谙达们,也都纷纷跪下,只有六岁的永琰,还不懂这些礼节,依然站着。
  于是景寿继续传旨:“永琰今日初入书房,师傅已派定翰林院编修朱珪充任,师道尊严,虽皇子不得例外,应行拜师之礼,着朱珪毋得固辞。钦此!”
  朱珪照例先磕头谢恩,等站起身来,向景寿表示:“皇上天高地厚之恩,鸿藻感戴不尽。但是,名分攸关,永琰要行拜师之礼,实在不敢当,求额附奏禀皇上,豁免了这个礼节。”
  景寿:“你不必太谦了!本朝最重师傅之教,永琰今天行了礼,也让他自己记得,师傅应该尊重,这样子他才会虚心受教。”
  说到这里,景寿朝门外喊了声:“总管太监张得喜!”
  张得喜“总管太监张得喜在!”
  景寿:“取毡条来!”
  传取毡条,自是要行跪拜之礼,朱珪赶紧向景寿摇着手说:“若行大礼,不敢奉诏!”
  “也罢!”景寿向总管太监张得喜挥一挥手,脸却对着朱珪:“按老规矩,永琰作揖吧。你可不许不受!”
  既是老规矩,而且朱谕有“毋得固辞”的话,朱珪再要谦辞,就变得虚伪而有失师道了,所以不再多说,走到书案面前,微微偏着站定。
  景寿:“永琰,给师傅作揖,叫‘朱师傅’。”
  这是早已教导好了的,永琰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喊一声:“朱师傅!”行了拜师礼,师弟各自归座,景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只有谙达没有座位,这也是老规矩。
  “永琰!”朱珪徐徐说道:“今天第一天上学,我把书房的功课跟你说一说,每天一早上了书房,先拉弓,读清书,然后读汉书。
  现在是半天的功课,只要你早早做完了功课,我就早早放你的学,好不好?”
  “好!”永琰大声答应,表示满意。
  “那么,咱们头一天就按规矩来!”说到这里,朱珪站起来向谙达们说,“请各位先带永琰做功课!”
  谙达们把永琰带出去教拉弓,景寿也跟了出去看着,朱珪仍旧留在书房里,把黄绫硬裱,裁成方块的“字号”和朱书的仿格,都整理好了,然后坐下来喝着茶等。
  弓拉完了,永琰回书房读清书——满洲文。先从“字头”读起,由景寿坐在永琰书案旁边,亲自教授。
  咿咿啊啊,读了五个满洲文的字头,休息片刻,再上汉书,朱珪先把着他的笔,写了“天下太平”四个字,然后开蒙第一课,读《大学》四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朱珪教永琰自己用朱笔点断。读了有个二十遍,便能琅琅上口,永琰颇为得意,走下座位来,高声喊道:“总管太监张得喜!”
  “永琰!”朱珪问:“传总管太监张得喜干吗?”
  永琰:“我渴了。”
  “喔,渴了。”朱珪指着永琰的书案:“你回来坐着,我有话说。”看师傅的脸板着,总管太监张得喜又垂手站在门口,不敢走近,似乎是怕师傅的样子,永琰心存忌惮,一声不响,乖乖地爬上椅子坐好。
  “做人要学规矩,越是身分贵重的人,越要有规矩。”说到这里,朱珪扭过脸来问总管太监张得喜:“永琰平常可守规矩啊?”
  “守!”总管太监张得喜附和着说,“永琰最懂规矩!”
  “好,是要守规矩,才象个人品贵重的永琰。”朱珪接下来又说,“规矩到处都有的,书房有书房的规矩。永琰,你可知道书房的规矩吗?”
  “不知道。”说了这一句,永琰忽然记起皇额娘的教导,马上又加上了一句:“要听师傅的话!”
  “对了!”朱珪大为兴奋,“总管太监张得喜的话不错,永琰真是最懂规矩。在书房里,有什么事,譬如你渴了要喝水,或者要解小溲什么的,都要先告诉我,等我答应,不可以自己走下地来,那就是书房的规矩。懂了吗?”
  永琰:“懂了。”
  “好!”朱珪点头嘉许,“我知道永琰最乖,最聪明,一说就懂!”“师傅,我渴了。”“这才对。下来,找张之亮去吧!”
  魏绵奕松了口气,天还没亮就过来了,现在太阳已经升了老高,她连早饭都没有顾得上吃,就这么盯了近三个时辰。
  看到永琰还算听话,魏绵奕的心总算是落地了。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这个样子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魏绵奕回头一望,果然是弘历清瘦的脸,弘历向她伸出手:“跟我回去吧!孩子大了不能总把他栓在自己眼皮底下,朕也恰好没有用早膳,一起吧!”
  听得这一声,永琰身子一挺,从花梨木的大靠背椅上滑了下来,总管太监张得喜迎上两步,把他抱了起来,到对过房间。那里已摆好了活腿的小膳桌,让他朝南坐下,取下帽子,先绞了热手巾替他擦脸:“喝玫瑰露,还是木樨露?”
  “不管什么,快端来!”永琰一本正经地说,“我念书念得渴了。”
  总管太监张得喜为哄他高兴,便故意骂小太监:“快端玫瑰露来!永琰念书念得渴了。快,快!”
  小太监也就有意地装得手忙脚乱,端来调了蜜的玫瑰露,一大盘御膳房新出炉的“小八件”,四五个人围着永琰团团转。
  “总管太监张得喜!”永琰低声问道:“师傅姓什么?”
  张得喜:“姓李嘛,木子李。”
  “我想起来了,叫朱珪!”说了这一句,永琰玫瑰露也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两只眼睛望着空中骨碌碌转,一个人傻嘻嘻地笑着。
  一遇到这种时候,小太监就要起戒心,不知道有什么淘气的花样想出来。永琰倒没有跟小太监找麻烦,伸手拉一拉总管太监张得喜的衣服,等他弯下腰来,永琰问道:“你怕不怕师傅?”
  总管太监张得喜是把永琰的性情摸熟了的,若说“不怕”,可能就会指使他去跟师傅打交道。
  书房不比宫内,太监除了传旨以外,不得与廷臣交结,更不准干预任何事务,
  而且看朱师傅方正凝重,一上来就给永琰立规矩,可知是个难说话的人。所以一听永琰的话,马上把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永琰:“张得喜你怕师傅?”
  张得喜:“永琰怕不怕?”
  永琰:“怕!”
  张得喜:“永琰都怕,奴才自然也怕。”
  永琰不作声了,自然,怏怏之意是完全放在脸上的。从这个表情,总管太监张得喜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但看永琰闷闷不乐,却又有些担心,只好想出些话来哄着,哄得高兴了,再抱着送到东间。
  余下的功课是认“字号”,跟把笔写“天下太平”的意思一样,认了四个字:“正大光明”。这是入学第一天,点缀故事,
  颠来倒去让永琰认得熟了,再把那四句《大学》背一遍,一字不误,朱珪欣然合书放学。
  御花园中,花草忽然一阵摇动,一只蟋蟀忽然从丛中扑出来,紧随其后,一个小男孩也从丛中扑了出来。
  “永琰!”一名侍卫忙冲过来,将滚在地上的小男孩扶起来。
  小男孩头上身上还沾着草屑,他也不在意,紧张的将小拳头收到眼前,然后小心翼翼打开,朝里头看了一眼,拳头里发出蟋蟀的叫声,他立刻笑了起来,天真又可爱。
  这孩子是永琰,永琰,是叶赫那拉魏绵奕的幼子,也是庆妃的养子,跟他的母亲不同,他很讨人喜欢,不仅生母养母爱他,后宫许多未有所出的妃嫔也爱他,
  就连跟叶赫那拉魏绵奕素有嫌隙的王以蕊,都喜欢带他在身边玩,为了能够时常看见他,甚至放下了跟叶赫那拉魏绵奕的旧怨。
  永琰小心将蟋蟀合在掌心,然后朝尚书房走去,打算将这只唱歌好听的小虫送给自己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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