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姑娘不是爱美……之人吗

  “怎么?”他淡笑着,问道:“男子难道就不可以爱美了吗?”
  “可以可以。”她拧着眉毛,缩回了脑袋。才缩到一半,又听得他说:“姑娘不是爱美之人吗?”
  顾灵芷唇边泛起一抹笑,下意识想应一声“是”,却发现他这句话意有所指,而且那句话里的“之”字说得十分地轻。
  爱美……
  和寻常姑娘一样,她也爱打扮自己,但不同的是,她更爱看美人。
  而那句话如果少掉“之”字,就是……
  “姑娘不是爱美人吗?”
  顾灵芷忽然一个激灵,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看透了一般。虽说她的这点癖好在北渊宗不是什么大秘密,但在外头,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她歪着脑袋看他一眼,他却已经别开了头,仿佛那句话不过是单纯的字面意思,并无其他延伸意义。
  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吃了个闷亏,顾灵芷觉得心口闷闷的,手上的发带有些不够长,她便猛地一用力。
  不留神用力不均,整个人朝前倾去。
  他手肘微微用力,撑住了她,才止住她的跌势,没有让她脑袋朝下,倒栽葱似地扎到地面上。
  只是她的左脸,轻轻擦过了他的右脸。
  “抱歉。”她讪讪道了一句,慌忙直起身,拉紧了发带,贴着他后背绕回来,在左肩上穿出,和方才左胸前的那一头绑在一起,“好了。”
  他起身道谢,兀自转身,继续去搬堆在墙边的大酒缸了。
  而他起身时,她分明瞧见了他嘴角的笑容。他微微弯起的眼眸里,有洞悉一切的透彻。
  虽只是淡淡一瞥,她仍觉得后背的寒毛竖了起来,有种做贼心虚的慌张。
  替他绑襻膊这事虽说是出于好心,但她并非全无私心。
  这么一个大美人放在她面前,她可不是柳下惠,做不到坐怀不乱。只是她虽好美色,却从无逾矩的行为,不过想着凑近点瞧瞧他而已。
  被他那么一看,却好像她心怀鬼胎,意图对他不轨。
  可是,他怎么好像有些从善如流?
  这件事搅得她心乱如麻。
  以至于她在刷第十七口大酒缸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件事。
  三十口酒缸清洗已经过半,她的动作愈发熟练,清洗速度也快了起来。而他一直很少说话,默默地搬运着一口又一口大酒缸。但在把酒缸浸入大池子里时,他会刻意放缓动作,防止溅她一身水。
  没想到,他这般心细。
  于是,她忍不住偷瞧了他一眼。
  他正好也朝她看来,知道她在看他,他不躲不闪,极其不经意地朝前凑了一凑,扬起了脸,似乎想让她看得更清楚。
  顾灵芷眉头抽搐了一下。
  他这是……
  知道她在偷看,所以故意让她看吗?
  她像一只被人提溜住后颈皮的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他没有再往前,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淡淡转身,默默把她清洗好的酒缸从池子里挪出来。
  两人复归劳作,沉默地配合着。
  清洗酒缸的刷子是用稻草杆捆起来的,抓手的地方另用草杆捆牢,方便使用。稻草杆既柔且韧,能保证清洗干净又不会伤及酒缸内壁。
  每次抬手时,刷子上扬起的水珠都十分均匀圆润,映着月华,颇似天上落下的碎星。只是一刹那,便又没入大水池里,找不着影子了。
  她看着那一圈圈涟漪泛起又消失,想到人的生命亦是如此。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雪花片片落下,便覆了旧辙。人如星陨,了然无痕。
  念及自身那二十五岁的预言,她忽然有些触动。
  若能了然无痕地离去,也许并非是一件坏事。
  她沉湎于这一时的伤情里,不留神一举一动全然落入了不远处的另一人眼中。
  穆霈云的手轻轻抓着酒缸的缸沿,视线恍似看向别处,焦点却落在那一个抓着刷子,忽地兀自伤身的小姑娘身上。
  她眸光黯淡,宛如星辰寂灭。
  而他心中仿佛也有什么扑忽一灭,寒意带着冷沉的痛感,猛地拽了一下心脏。他微感诧异,觉得这种感觉没来由的熟悉。
  经过清洗后的大酒缸会被堆放到院子的另一侧,集中晾晒之后再提供给下一轮酿酒使用。
  顾灵芷扫了一眼,需要清洗的那一侧酒缸已经越来越少,反倒是另一边的越堆越多。这么一看,忽然有了巨大的成就感。
  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尽,她顿时觉得浑身带劲,手里的刷子不由挥动得更快。大酒缸里头水声翻涌,恍似踩着鼓点,撞击在酒缸内壁上,发出咚咚咚的轻快回声。
  穆霈云微侧身,视线不由被起伏规律的鼓点声吸引了去。
  能把洗酒缸洗出擂大鼓的感觉来,大概只有她了吧。
  那丫头把洗酒缸的刷子挥舞得像鼓槌,扬起的水花飞溅了一身也丝毫没有察觉。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挽起的衣袖已经落下来了半截,垂在池子边上的杏红裙摆也被打湿了。
  仿若一夜疏风骤雨,残红满地,枝头仍有一朵娇花披了满身的雨露,从颓靡里生发出一种明亮的艳丽来。
  那昂扬向上的生命力,便是在夜色下也熠熠发亮,比月光更让人不能忽视。
  顾灵芷仰起头时,带着点凉意的指尖掠过她额前。她微微睁大了眼,看着那如玉的掌心从她眼前划过,替她擦去发丝上沾着的水珠。
  他的掌心比指尖要暖上一些。
  在她察觉到这一点时,她那张小脸蛋已经被人轻轻抬起,微托在掌心中。他指腹轻轻抚过她脸颊,抹去了上面挂着的水滴。
  被他捏住了小脸蛋,她却出奇地安分。
  她睫羽扑扇了两下,双眼微睁,眼珠转了两转移开。
  “没关系的。”她说着,目光朝左斜斜一睨,瞥见左额边垂下一绺发丝,发尾处悬着一颗绿豆大小的水珠。她抬手捏了个兰花指,朝着那水珠轻轻一弹,道:“不沾点水,哪里像是劳作的人。”
  那琉璃球似的水珠直愣愣地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悄然没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