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海棠玉碎,不似当年景 八

  是夜,膝盖上的伤又痛又痒,我只当是伤快好了才如此,便没放在心上,早早更衣休息了。
  深夜,万籁俱寂,伤口的不适便愈发明显,痛楚难忍,直沁骨髓,我辗转反侧,冷汗津津,到最后连翻身都困难。
  “阿荷——阿荷——”我硬撑着趴在床边,声音虚弱,精神恍惚,险些从榻上栽下来。
  阿荷和虞妈妈进来,见状,忙上前接住我,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我胡乱抓着阿荷的手,痛苦道:“我的腿,好疼。”
  虞妈妈去点了灯来照。
  “啊呀!”
  阿荷轻轻揭开我的衣裙,失容惊呼。
  只见我的膝盖黑肿一片,原已经结痂的地方又渗出丝丝的脓血,甚至有些皮肉已经溃烂。
  虞妈妈立时变了脸色,强作镇定道:“王妃别怕,别怕,季家主还没走,我这就去请。”
  虞妈妈去请季伯伯了,我靠在阿荷怀里,额间冷汗密布,膝上如百虫噬咬似一阵一阵得钻心得疼,我死死攥着阿荷的手臂,昏黄的灯光在我眼里逐渐变得斑斓。
  “阿荷,我好疼。”我声如细丝,半分力气也没有。
  冷汗浸透的乱发黏腻腻地贴额头,阿荷拿帕子擦拭我额头的汗,不停地安抚我:“姑娘别怕,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在颤抖,身体也不住地战栗。
  虞妈妈终于带着季伯伯来了,太后也随之而入。
  “姝儿!”她见我伤势恶劣,疾行数步,几乎是跌坐在我床边,抱住我,惊颤地问:“怎么会这样?”
  季伯伯仔细看了我腿上的伤,凝眉肃目,立刻写了方子让南星去备药,然后迅速在伤口周围施了几针,顿时大片黑血流出,渐渐转红,只余几片腐肉狰狞。
  太后一直拿袖子擦着我额间的汗,顺便挡住那骇人的场面。
  季伯伯道:“王妃的伤口应是染了腐莹草的毒,已至伤口溃烂,如今已将毒血逼出,只消再将腐肉割去,敷几日的药膏就好了。“
  南星已经取来九针尖刀等用具,站至一旁,道:“师傅,药已经在煎了,也命人加急回山庄取药膏了,后日一早就到了。”
  太后紧紧地环抱着我,对季伯伯的提议游移不定,我下定决心道:“好,有劳季伯伯了。”
  “姝儿?”
  “太后,若不刮骨剔毒,如何能好?”
  “王妃放心,我已准备了麻沸散,可减轻许多痛楚,只需忍一忍就好。”
  “好。”
  太后一手紧紧抱着我,另一只手颤抖着捂住我的眼睛,手心里汗意濡湿却温热依旧,我顿时安心不少,只听太后颤声道:“不要看,看不见就不疼了。”
  我闭着眼,一室寂静,冰凉的刀刃贴着肌肤,感觉伤口处的皮肉跳了跳,接着便是皮肉割开的声音。
  感觉到太后的身体在颤抖,甚至有细微的啜泣声。我埋头咬牙坚持,手里不知攥的谁的衣襟还是被褥也被我掌心的汗浸透。
  恍惚听见尖刀落入托盘的声音,不是谁问了一声:“好了?”
  终于,我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腿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却还是隐约有血迹渗出,丝丝麻麻的疼痛传来,我拧着眉,尝试着微微动了动,直疼得我呲牙咧嘴,我断然放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纱帐发呆。
  “姑娘醒了?”阿荷守在我身边,听见动静马上醒过来,关切地询问:“姑娘可觉得哪里不适?”
  “疼。”我苦着脸道。
  “是姝儿醒了?”我闻声望去,太后由虞妈妈等一众人围拥着过来,太后衣衫皱乱,面容苍老,眼里微微泛着红血丝,想来是因为担心我而一夜未得安眠。
  她走到我身边,俯身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轻叹道:“可算是醒了,真是担心死我了。”
  有宫女送来清粥小菜,太后命阿荷微微扶起我,自己接过粥,盛了一勺轻轻吹拂,用唇试了试温度才送到我嘴边。
  我唇角干裂,喉咙干哑,勉强吃了几口,便要喝茶。
  虞妈妈倒了茶来喂我喝下,我便又由阿荷扶着躺下。
  太后问我:“姝儿,你老实说,你昨日都去了哪儿?”
  我仔细回想,没觉得自己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就道:“昨日上午,我写好了西园雅集的折子去给父皇看,从勤励殿出来后就被皇后叫到了朝云殿问话,之后就回慈宁殿了,没去什么地方。”
  “那你又是怎么染上了腐莹草的毒?”
  “我……”
  “是皇后!”阿荷惊呼一声。
  “什么?”太后脸色忽然一凛,道,“把话说清楚。”
  阿荷跪在地上,俯首回话,将昨日之事一一复述:“昨日姑娘从勤励殿出来去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非要姑娘跪着行礼,虞妈妈说皇帝陛下已经免了姑娘的跪礼,可那大宫女不依不饶非要姑娘跪下,还借机辱没虞妈妈。姑娘怕生事,就跪下拜见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却迟迟不肯让姑娘起来,一直问话,姑娘跪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得以起身。姑娘腿上有伤,平日里都小心翼翼,更衣之时都尽量不碰到伤口,只有昨日在朝云殿……”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太后一向和蔼的面容渐渐沉凝,道:“哀家知道了。”
  我心中一震,这样严肃的太后我是第一回见,如此一看,她往常训斥我不过是玩笑罢了。
  此时,有宫女来报:“禀太后,成王殿下到了。”
  “让他进来。”
  “是。”
  太后转而和颜悦色,低头对我道:“宫中妇人心毒,左右难防,我将晟儿叫来,带你回王府,多少清静些。”
  我微微点头,垂下眼眸,不置一词。
  太后又道:“你放心,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总要让着你些,不会忍心再生你的气了。”
  我依然不言语。太后只想让他见着我柔弱可怜,让他不忍,让他心疼。可我不愿。我不愿他见到一个一事无成,屡屡挫败的我。
  我想他见到一个光彩明艳的我。
  他已经见过太多我难堪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