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相思未语,欲语语还休 十

  夜来多梦,怪无端幽梦扰清眠,无梦时,又恼和梦也新来不做。
  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院里有些吵闹,是太后差人送了几件礼物,虞妈妈代接了。然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
  我并不是个喜清静的人,只是没人予我热闹,旁人的热闹我又不喜欢,只能独自清静。
  虞妈妈如往年一般准备了几样我钟爱的吃食,我便是被这一阵饭香唤醒。桌上摆了一壶梨花春,不知何时,我开始喜欢这样的烈酒,那些温温吞吞的软酒,只能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赏诗吟对,绵绵腻腻,总少几分爽利。唯烈酒一坛,痛快豪饮,饮罢便醉,醉罢便忘忧,忘忧而无挂碍,无挂碍则好眠。
  近来,我常常失眠,点了安眠香也不管用。
  用过膳,我则去湖边瞧了瞧这两日没怎么喂的锦鲤,活生生的鱼饵才用网兜放下,就见它们饿了几日也不见清减的肥硕身子灵活的窜来,争相抢食。
  我啧啧叹奇,这些锦鲤真是无忧亦无虑,个个的好胃口。
  我用长竿拨散开缠作一团的鱼食,免得这些贪吃的鱼儿争得头破血流。
  阿荷眼中放光,揪着我的衣袖,指着湖当中的一抹绿意,欢喜道:“王妃你看,发芽了!发芽了!”
  “什么发芽了?”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空荡荡的湖面陡然多了一抹绿芽,是尚未展开的荷叶,再细看去,是一湖的新荷。
  开春时,沈希言见我这院子除了一排光秃秃的枯柳便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对不起欣荣居这三个字,便不知从哪弄来的荷花种子,随手在湖里撒了不少。当时也没抱多少期望,便由她胡闹去了。没想到今日,小荷竟真露出了尖尖嫩角。
  我只顾打发日子,恍然已至五月了,我叹道:“原来已经五月了呀!它是该长出几片叶子来了。”
  阿荷神情惊异:“王妃怎么了?宫里香粽腊肉都送了,过两日就端阳了呀!再说您生辰都过了,竟不知这是五月?”
  我是五月初三的生辰。
  被阿荷一提醒,我和阿荷对视,不约而同失声大笑,自己真是糊涂了,竟连这都分不清了,我拍着脑门,笑道:“不经你们提醒,我也快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
  “唉!”阿荷突然敛了笑,露出几分忧愁来叹道:“世间怎有王妃这样的糊涂人?自己的生辰都能忘?”
  “也没和其他的日子有什么不同,何必刻意地去记着?”我走上桥,提起衣裙,坐在桥边,俯身仔细观察新生的荷叶,细长的荷茎布满了绒绒的小刺,宽大的荷叶尚未展开,只是小小的一捧,似女孩儿家掩在窗纱后的娇羞好奇。而那荷花,也只是青绿一团,连花骨朵也没长成。
  “阿荷,你说它们何时才能长成?”
  阿荷道:“当时沈姑娘要种荷花时您嫌烦,只道反正养不成便由沈姑娘去了,现在却又急着人家开花。”
  我笑:“我只想吃莲子莲藕。想知道我自家湖里种出来的是什么味道。”
  阿荷脸色一黑,“王妃真是俗气。”
  我笑看她嫌弃我的模样,这丫头嫌弃我俗气也不是一两日了。
  只是——
  我望着湖面,想象着日后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繁盛模样,不知那时,我是否还在欣荣居,还在洛京。
  是否还有人与我一起,慵卧清簟,听急雨打荷花。
  我走在石桥上,问阿荷:“你觉得此处建一凉亭如何?待到夏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满池清香,便在此处设宴,观荷赏月,岂不风雅?也省得你天天嫌弃我俗气。”
  我又走了数步,又道:“这石桥也该修得雅致一些,灰秃秃的,甚是煞风景。”
  走到石桥中央,见红鲤跃出水面,带着身后银光涟涟的水珠在半空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便又哗啦一声沉沉坠进湖水,惊起一滩涟漪。
  这鱼也养得太肥硕了些。但偌大的湖里只有几条鱼又未免太空荡了。
  我道:“到时再添几尾锦鲤。鱼戏莲叶,也十分有趣,只是再莫要养成得样膘肥体满,瞧着让人只想下锅。”
  我再往前走,却到了湖中央,亦是石桥的尽头。另一半石桥早已经断裂,沉在不见天日的湖底。
  忽见败景,突然没了兴致。我呆呆地伫立桥头,凄惨一笑。
  身心瞬间一空,颓唐失落。
  我坐在桥头,望着四周茫茫湖水,凄然道:“阿荷,我想的太多了。我满心欢喜地想象以后欣荣居的盎然景致,却忘了,我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王妃何出此言?欣荣居是王妃常居之所,哪里会有看不到的景致?”
  我摇摇头,心底苦涩:“阿荷,我是要走的。”
  我满心欢喜地计算着未来,不知不觉已经默认了自己会留下来,所有的想象里,也都不经意的添了那样一个身影,颀长昳丽,姿仪清雍,伴我身侧,执我手,与我偕老。
  观荷也好,赏月也好,听雨也好,只因有那人在,便多了几分闲情雅趣,若无那人在,一切景致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这个人,他不在。
  而我,终究要走。
  我起身,拍拍衣袖,道:“罢了,便由它长吧。长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满池清圆荷香也好,断枝残蕊也罢,都由它。”
  “王妃?”阿荷小声地唤我,目露担忧。
  我淡淡一笑,脸色如常,掩饰心里的失落,道:“怎么了?你不舍得走便留下来好了,帮我照顾着这几条锦鲤,可别饿着它们。”
  阿荷踟蹰不言,我知道,她不想让我走。
  我也舍不得离开这。
  我深深地叹一口气,望了望渐西的日头,问道:“阿荷,你可知虞妈妈将酒藏在了何处?”
  阿荷摇头,“虞妈妈本不想让王妃喝酒。只因今日是王妃生辰才破例让王妃喝一杯。为防止您寻酒喝,虞妈妈已经将酒坛里剩下的酒都倒了。”
  我皱眉,“无趣。”
  然后便抓了阿荷的胳膊一路走下石桥穿过柳荫出了府门。
  “王妃要去哪?”
  “城西姚家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