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纷纷落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八

  我抬头望着渐渐褪去的夜色,将氅衣还给胤俅,准备回洛京。
  “你一定要回去吗?”
  “嗯。”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吧。”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我心里很乱,但我唯一清楚的是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即便胤俅不强迫我和他一道,明家的人也不会放过我。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明家,两方都想我死,两方我都躲不过。相比之下,还不如回洛京。哪怕我真的死了,洛京里还有能帮我的人。
  “你很爱他吗?”
  我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只觉得心口阵阵的疼。我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江静姝,你一直都这么自欺欺人吗?”
  我皱起眉,心里有点烦躁,“与你何干?”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和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怯怯懦懦总躲在人后的小姑娘一点都不一样。”
  “难道你从前就真的认识我吗?”回答过他的问题,我只想快离开。
  “那幅图,是荆山。”
  “你说什么?”我转身问他。
  他站在原处望着我,道:“令尊留下的那幅图上画的是荆山,怀、戚、琼三州交界之地。”
  “你怎么知道?还有谁知道?”我又问。
  “你放心,除了我没有其他人知道。”
  “江舒颜告诉你的?”我想不出接应他身边还有谁对那个地方这么熟悉,只有江舒颜的母亲夏苓曾在戚州居住数年。
  “江静姝,保重。”
  远处山道上隐约有一队人马赶来,我匆匆回了一句珍重后便赶回洛京。
  到洛京时天已大亮,城门照常开放,百姓自由进出,一如往常般热闹繁华,仿佛没人知道昨夜发生在皇宫的一场兵变,或者说,除了胤俅,没人在那场兵变里活下来。
  我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态在此踏进洛京城,城外有几个结伴出行的人在讨论昨夜欣荣居的那场大火,好在地方够偏僻,没连累街坊,至于里边的人是死是活竟鲜有人关心。或许是因为那里面住的人是我的原因吧。
  我茫然地走在街上,忽然有一队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来人身着玄甲,是皇帝身边的亲军统领。
  “得罪了。”他道了一声,不由分说地给我拷上了手镣。
  身后一阵马驰疾蹄,堪堪在我身边停住。
  “成王殿下赎罪,这是皇帝的意思。”
  胤晟低眸看我一眼,便不再管我,只淡淡问了一句:“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属下不知。”
  “既不知如何处置,为何要上刑具?”
  那统领脸上十分谦恭,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殿下,江姑娘是通敌重犯。”
  “成王殿下!”我转身跪在他面前,垂眸不敢看他,只道:“我的事殿下不要管了。若只有我一死才能上皇帝陛下安心,我也认了。但我只求殿下一件事。”
  我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我只求殿下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我死后,希望殿下还我江家清白!”
  寒风彻骨,阳光刺眼,而他身姿俊秀端坐马上,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殿下,我回洛京,只为这一事。我,还能相信你吗?”
  他看着我不回答,直至我心里最后的那一点希冀也灭下去。
  “你不该求我。”他拍马而去,留我扬尘纷乱。
  “带走!”
  我被压入了天牢。
  三日后,皇帝亲自下旨,判处斩首,年后行刑。
  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我望着天窗外的枯瘦枝丫,心里格外的平静。
  母亲当年拼死把我从湖里捞上来,父亲走的时候让我活下去,他们都让我活着,却没告诉我这世事艰难该怎么好好活。我努力地活下去,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卑微渺小,努力地相信这世间还有善意,到头来还是逃不过。
  两日后,狱卒来送饭时手里多了个食盒,饭菜难得的丰盛热乎,还有一壶热好的梨花春。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放下饭菜和酒就走了。
  原来,已经等不到年后了吗?
  我打开食盒,一股熟悉的香味飘来,里头还有一碟腊肉。我试着尝了一口,泪水顿时盈上眼眶。
  这是阿荷的手艺!她还活着!
  用过膳,我透过天窗望着外头的天,慢慢喝着梨花春。
  热酒驱寒,顿时暖和不少。
  凛冽的寒风将白云揉碎,散作漫天雪花送进昏暗的牢房。走廊上忽然响起脚步声,渐渐在我身后停下,然后传来解开锁链的声音。
  我回眸,见胤晟走进来,鹤氅上粘着薄薄一层碎雪。
  我转过头,继续望天。
  “下雪了。”我淡淡道。
  “嗯。”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雪。”我道。
  “嗯”他走到我身边,望着小小的天窗,神情专注。
  时间变得很慢很慢,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突然一阵风紧,大片的雪花钻进来,我遮挡不及,迷了眼。
  凝固的时间也瞬间破碎。
  我抬手理了理被雪沾湿的头发,突然觉得有点冷,挪了个避风的地方,看向胤晟,“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还有事和你说呢。”
  他侧首看了我一眼,将鹤氅披在我身上,转身坐在我身旁,“什么事?”
  我看着他随意自然的举动,好像不是在牢房,而是在自己府里。
  我道:“我房里有一幅画,现在估计也烧没了。安王说画上画的是荆山,明家的人好像再找这幅画。我也不知道这画有什么用,还是和你说一声吧。等我死了,就没机会了。”
  “荆山?”
  “你知道这地方吗?”
  “不太清楚,派人去查查吧。”
  “嗯。”不知为何,我披着的鹤氅还是冷得发抖,便把自己缩成一团裹在里面,问:“阿荷她……是不是还活着?”
  “嗯。受了点轻伤,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以后你能帮我照顾她吗?她对我很重要。我会很感激你的。”
  “好。”
  还是觉得冷,仿佛是从骨子里窜出的寒气,连意识都有些不太清醒。一瞬间又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被彻骨的寒意包围着,连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
  周身突然暖了暖,胤晟侧身把我圈在怀里,挡住了大片寒风。
  我虚弱地靠在他肩上,抬头想看清他的模样,可眼睛却沉重的睁不开,“阿晟,我是不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