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长行长在眼,更重重 一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身处混沌黑暗之中,周身是冰冷刺骨的水流,头顶是冰封的湖面,透进来朦胧稀薄的光亮,隐约可见横在湖面上的半截石桥,石桥的尽头是我的欣荣居。有人站在石桥上望着湖面,面容被风雪模糊。我不自觉地伸出手,冰面在我触碰的刹那轰然破碎,炽热的光蛮横地照下来,连湖水都变得滚烫,我呛了水,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
  我豁然醒来,口鼻里萦绕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想也不想地翻身将嘴里的药全都吐了出来,一直咳个不停。
  “唉,可算是醒了。”
  我回头,只见翟啸倚在一旁,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汤药,我顿时有点懵,“我还活着?”
  他放下药碗,擦了擦洒在手上的药汁,道:“你倒是想死,可有人不愿意。”
  我打量四周,应是在一辆马车上,车里安置了炉子,炭火烧得正旺,我身上盖着数层被褥,一时热得有些过分,我掀开帘子想透透气,外头正大雪纷纷,四野茫茫,几片雪花飘进来,落在衣袖上瞬间化成几团水珠,晶莹冰凉,像是一颗颗眼泪。
  我望着车后已被大雪覆没的来路,问:“我们要去哪?”
  “先一路向西,到了胥州再做打算。”翟啸回答道。
  “胥州,他从前的封地吗?”我喃喃道。
  “你若是不想去,现在回洛京也来得及。”翟啸道。
  “那便去胥州吧。”
  “好,别忘了喝药。”他嘱咐了一句,便出去赶车。
  我呆坐了一会,整理被褥时发现枕头下放着把剑,正疑惑时,翟啸探头进来,道:“那是成王留给你防身用的,可是他厚着脸皮请凝碧山庄的钟离老前辈特意铸造的。”
  “凝碧山庄,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我淡淡道。
  “你这反应不对啊?”翟啸接着解释道,“此剑轻巧,适合你这样的新手。”
  “他怎么知道我会用剑?”
  “你的事他什么不知道。”他拔剑出鞘,指着一处举来给我看,道,“你看这,这还有字呢。”
  “惊鸿?”我看着刻在剑身上的两字,低声道,“惊鸿一断行,天远会无因。”
  “唉,你怎么?”他叹着气将剑收回鞘中,道,“你怎么就不往好处想想?这说不定还有别的意思!”
  我将剑收回自己手中,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点像……”
  “像什么?”
  “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
  “你!”
  “你不在外头看着,不怕车翻了?”
  他甩了帘子出去,马车在雪道上蹒跚前行,我靠着枕头,盯着脚边的炉子发呆。
  期间翟啸停过几次车,从行囊里翻出几块干粮草草填了肚子,便又接着赶车。天色渐渐暗下来,一弯新月挂在云端,因下过雪的缘故,天地银白一片。
  翟啸掀开帘子,语气难得凝重:“白天睡够了,夜里就精神点。”
  “出什么事了?”
  “怕你睡傻了?”
  我抬眼瞪着他,翟啸见状笑道:“我也好奇师傅把你教成什么样?”
  我淡淡道:“总不会给你丢脸。”
  他找了个地方停车,在车后避风的地方堆了个火堆,上面架了个碗大的锅,往里扔了些山野菜,煮了一锅汤。随手捡了几根枯柴扔进火炉里,搓着手道:“夜里风太大,不能赶路了,先喝口热汤吧。”
  “嗯。”
  “有件事我得跟你解释下,不然对不起成王。”
  我淡淡扫他一眼,复又低头盯着火堆,“你说吧。”
  “就是……阳山你遇刺的那件事。”
  我皱起眉,心里有几分不耐烦,他急忙道:“你先别急,听我解释。成王殿下怕还没找着机会告诉你,可看你们一直误会着我心里也不好受。”
  “什么误会?”
  “你别嘴硬,我知道你聪慧,能猜到几分,可有些事你也未必猜得着。”他边说着边掰下块干粮递给我,我接过才发现这干粮硬得像石头似的,顿时没了食欲,只握在手里,对他说道,“那你说说,我哪里猜错了。”
  他反而放下手里的干粮,一脸正色道:“你们江家的事,你应该多少知道些吧。”
  “嗯。”
  “凝碧山庄早在十几年之前就已经在查令尊的事了,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令尊跟在明氏身后助纣为虐,意在毁掉大胤。当然,这些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你还不在洛京。后来你回京,令尊不知为何收敛许多,但他毕竟与明氏走得近,在别人眼里算是安王的人,可他暗地里却帮着成王,皇帝怎么能没有疑心?到时两王相争,大胤土崩瓦解岂不是轻而易举?”
  “我父亲不是这样的。”
  “他当然不是。我们都知道令尊不是这样的人。可你能让成王去向皇帝坦白,说令尊是他派到安王身边为他做事的?那成王又该怎么办?”
  “我……”
  “那时皇帝已起疑心,可他暂时不能除掉江家,便想着先除掉你和江舒颜,他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被女人毁了。阳山上那一伙劫匪中除了一个人是真正的常青灾民之外,其他人确实都是明氏之人假扮,目的也确实是在于挑拨成王与常青之间的关系,让这案子查不下去。但皇帝在这些人又安排了一个亲卫,就是拿刀劫持你的那个,无论如何,你必须死。”
  “借刀杀人?”我抬眸看着他,猜测他说的有几分真。
  “何止借刀杀人,事情查出来后,所有的罪都在明氏头上,这是一举两得的事。”翟啸接着道,“阳山围猎之前,皇帝分别请两位王爷到勤励殿议事,议的便是此事。成王也通知师父尽快带你走,可你一直在犹豫,师父不放心,可彼时乐家内斗,他无法抽身赶来,这才有了逼我拜师来保护你的事。成王那段时间对你反常的好,也是怕你真的会走,一走就不回了的那种。”
  他说着说着却笑了,道:“成王殿下他没哄过别的姑娘,有哪里不衬你心意,你担待些。”
  我白他一眼,他笑着咬了口干粮,道:“他能怎么办,他想留住你,可留下来你就有危险,让你走了,他就没有王妃了。”
  “闭嘴!”
  “不行,我还没说完。”他喝口水,拍了拍手上的碎渣,接着道:“你说巧不巧,成王殿下后来也找了我,让我守在山崖边上,以防万一。至于为什么江舒颜当初能得救,只怪那帮劫匪眼不瞎,知道江舒颜不是成王妃,再加上皇帝派去的那个亲卫从中作梗,这才闹了个误会。我当时看得也急,要不是我不能贸然出手,怎么还会有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也是,平时那么聪明,当时却也傻了,头一扭就跳崖了。你知不知道你死了,不要说成王殿下,你那外公都不知要来杀我几回了。”
  “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许是说了这一大通话,翟啸终于卸下重担,放松了许多,“我能说吗?我说了你信吗?我提醒过你,你死心眼你怪谁?”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道:“说完了?”
  “说完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安王也知道此事?”
  “啧,我是要解开你和成王的误会,你提他干什么?”
  不知道他又从那找出根长柄的勺子,搅着锅里的菜汤,我甚至还怀疑他一会能变出一摞碗出来。
  我想了想,道:“江舒颜那日的马惊了,我为了救她才进的林子,才有后来被人劫持的事。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你是说,你怀疑安王?”
  “江舒颜为了活着都能顶用我的身份,我不觉得她能自寻死路,把我引到林子里,除非……”
  “除非是有人告诉她林子里有人埋伏,但她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也包括她。”但他又随即否认,“安王会害你?”
  我看着翟啸点点头,但又摇摇头,道:“不知道,看我不顺眼的眼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一个呢?兴许那人已经不在了呢?”
  “你是说皇后?”我这便宜师兄可算聪明了一回,他起身走向马车,果然从车上翻出了两个木碗出来,一边盛汤一边招呼道,“喝汤吧,暖和暖和。夜里寒,你身体刚好,可不能再病了。”
  “谢谢。”
  “不客气。”
  我刚要接过汤,之见翟啸手突然一歪,汤碗被直扔出去,只听空中“叮”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过,木碗在空中裂开,汤水飞溅。
  苍茫的月色下,突然出现几个黑影,长刀凛寒,漫着杀气。
  “小心。”翟啸将我推到一处巨石之后,回身与人厮杀在一起,只见他拔剑出鞘,嗜血的红光缭乱,不只是他的剑光还是敌人的血光。
  此时已有人发现我,劈刀挥过来,我闪身堪堪躲过。
  情急之下,只见翟啸翻身躲过几支暗箭,进车取了我的惊鸿剑出来,他反手向我扔过来,“小师妹,说好了,千万别给我丢脸。”
  我一边躲开擦身而过的寒刃,伸手接剑,顾不得许多,拔剑便砍,温热的血溅上脸的刹那手上动作突然一滞,看着眼前被我一剑断喉的人,手止不住的发抖,却忘了身后的危险。
  “怎么,害怕了?”翟啸一剑逼退那人,拍了拍我的肩,边护着我便道:“没有不见血的剑,小师妹,要害怕等会在害怕行不行?”
  “谁害怕了?管好你自己!”我随手抹掉脸上的血,稳了稳心神,加入混战。
  “翟啸!他们到底是谁?要是来杀你的可别连累我!”
  我一边挥剑战斗,一边再猜这帮人的身份。
  江静姝通敌卖国已经死在天牢里了,翟啸叫我小师妹,显然是在隐瞒我的身份,这些人是冲翟啸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