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长行长在眼,更重重 七

  我在地牢里被关了许久,不见天日,不知时辰,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每天只有看守我的小哥按时送来三餐,却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也不打算再辩解什么了,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冥顽不灵无药可救之人。
  我见他每日来送餐时,心态无多变化,不过是日渐鄙夷,想来荆山寨也没出什么大事。只是我一直担心着我那簪子的下落,反倒显得有些心虚不安。
  终于有一日,负责看守的小哥一如既往地来送饭食,我看着突然丰富许多的菜色,心里顿时一紧,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撇了撇嘴,冷冷哼了一声,道:“放心吧,我们荆山寨还没无耻到在别人饭菜里下毒,吃吧,死不了。”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当初好好的大门不走,非得像个贼似的来传消息,还被关在地牢里莫名其妙受这些气。我每咬一口馒头,都在怨自己当初的自作聪明。
  用过膳,我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若按一日三餐来算,我在这地牢里已被关五天了。
  “唉!”
  耳边“铛铛铛”的声音传来,我扭头才发现这小哥还没走,正用钥匙敲着门。
  金属相撞的声音刺耳又烦心,我态度恶劣地问了句:“有事?”
  他侧过身,我才看见他身后又站了一人,是那日被我迷晕的小公子。
  “你不要见我们当家的吗,呐,我家公子就在这。”
  小哥向小公子躬身行了一礼,目光往我这扫了一眼,便走了。
  我抬头打量了这小公子一眼,见他眉眼含怒,想来还是在被我迷晕的事恼怒不甘,我忽略过他的怒气,直接问:“什么事?”
  “这是你的?”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我丢失多日的簪子静静躺在他手里。
  “是我的。”
  难道是那日和他打架时掉的?我伸手去拿,他却反手又收了回去。
  “你从何处得来?”他又问,目光瞬间多了几分凌厉,审视一般盯着我。
  我十分讨厌这样的目光,故而也带了几分怨气:“我的东西,自然是我一直带着,什么叫从何处得来?”
  “哼。”他神情冷漠,招来之前一直看着我的小哥,命他打开了牢门。
  那小哥瞧了我一眼,十分不情愿的打开了关押我的牢门。
  “出来。”
  “去哪?”
  “潜龙堂。你不是要见我爹吗?这就带你去。”
  潜龙堂是荆山寨重地,是召集各部统领议事之地。我以为又要有一堆人来审讯我,可等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只有一人。
  以为年近五旬的男子,背对着大门负手立在厅中,痴痴地仰望着什么。
  潜龙堂的上方挂着一幅长卷,画上崇山连绵,江河浩荡,泼墨处肆意豪迈,细节勾勒又不失细腻,山河万里,骤现眼端。
  可画的当中似是被人截去一段,山势陡然一低,江水断流,顿时失了阔然意境。
  这画的笔触风格我似是在哪里见过,想了好久,脑海里豁然出现一座墨笔勾勒的山川。是父亲留下的荆山图,正好补全了这幅残卷。
  我望着眼前浩然阔大的山水墨色,顿时失了神。
  男子转身,被画所吸引,便问:“姑娘认得这幅图?”
  “这可是那副失传已久的山河图?”我道。
  “不错。”他点点头,又道,“这只是残卷。”
  “丢失的那一部分,我见过。”我道。
  面前的男子目光一亮,“姑娘在哪里见过?”
  “在我家中。”
  男子似乎有些激动,眼里闪着光,抬起的手又缩回去,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他又上下打量了我许久,似是在确认什么,然后转身对那小公子道:“明恩,你先出去。”
  “爹!”
  “明恩!”
  “这女人狡猾得很,您不要被骗了!”
  “明恩,不得无礼!”
  见自家父亲不听劝,那小公子不甘地离开潜龙堂,出去前还不忘威胁似的瞪了我一眼。
  潜龙堂里只剩下我二人,我抬眼继续望向那幅山河图,心里仍微微地震撼。
  “姑娘,请您如实告诉我,另一半残卷,您是在哪里见到的?”他语声轻颤,我心里也一时感慨。
  我道:“确实是在我家中见到的。”
  “拿着簪子您又是从何处得来?”
  “这……”
  我看着他手里的金簪,突然又拿不准该不该坦白身份。
  他似是察觉到我的心思,便道:“姑娘莫怕,前几日确实是我们误会了姑娘,昨夜确实有一伙人夜袭山寨,好在我们听从姑娘的建议,早做防范,这才避免许多损失。我先代荆山寨的子弟谢过姑娘的恩情。”
  说着,他突然双手抱拳,向我行了一礼。
  我忙后退几步,躲开他这一礼,“不不不,您大可不必如此。”
  他直起身,又重复了一遍:“还请姑娘如实相告,这簪子您是从何处得来?”
  “这……这是我家小姐的簪子。”我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坦明我的身份。
  他眼里突然一暗。“您说什么?”
  一丝愧疚顿时升上心头,我道:“这是我家小姐的簪子。”
  “那你家小姐现在何处?你又是谁?”他握着簪子,神情急切。
  我道:“我叫江荷,是自小跟随我家小姐的侍女。江家被抄,我家小姐也被压入天牢,如今,已经不在了。只留下这一枚簪子,因为是小姐的遗物,我便一直随身带着,做个纪念。”
  “怎会如此?”他转身望着山河图,长叹一息,不断地重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那个,这个簪子,可否能换给我,我家小姐就留下这一件物事,我不想……”
  “抱歉,还给你。”
  他侧身,将簪子还回来。我接过,看着他的背影,如一棵孤松,苍苍而立,背负着父辈的意愿,执着地等待半生。
  可不希望他们这样。纵然我是他们口中的江家后人,是他们一直等待的要带走出这片大山的人,是他们三代人等候的希望,可我还是希望他们能自己走出荆山,走出先辈的阴影,为自己而活,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活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