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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猛地弹起,从梦中惊醒,寒冬的深夜竟冒起冷汗。所幸只是一场噩梦,只是梦醒也没有太多幸运。我躺在租来的矮折叠床上,心跳急促久久而不能平静。母亲缓缓的抬起来,轻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我没有回答母亲。父亲的喘气依然如正烧得开水,“哗啦”不住;又像是魔鬼的手要卡住他的喉管,他拼了命的吸气呼气。我微微探头看去,病床上方的吊瓶还在缓缓输液,心电头依然在刀尖上跳跃,危险依旧。由于躺在矮床上,我看不见父亲的脸,父亲浑身上下不时的抽动,不时还会发出**,我知道,父亲的骨髓和血液深处各个角落在发出歇斯底里的悲鸣。
  我当时真想,倘若我能替他受这些折磨该有多好,那么我不孝的罪孽也就能减少几分了。事实上,“为他受罪”也只是说辞罢了,终究没有谁能够替谁受苦受痛,倘若真能替换,估计也替换不了多时,尤其是儿女替父母,便更难长久了。
  我转头看向母亲,好几天没有休息的她,太憔悴了,我能看到她的额头深处满藏着伤痕。
  我轻声说道,妈,你来睡一会儿吧,让我来照顾!
  母亲执意想让我多休息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没拗过我!我迅速起身,父亲的脸色黑黄,没有血色,眼睛半开未合,灰白荒芜,没有一点神光,我很难从他的脸容上看得出生迹,一想到之前的惨梦,我一时难以自己,只好借故上厕所逃离开去。
  母亲说:“病房里有厕所啊!”
  我又何尝不知呢?我只得另找原由:病房里空气太闷了,我要出去透透气,等下进来。我尽量平静说道,强装镇定的走了出去。
  还好深夜医院的四下无人,我走到角落的窗前,只觉得此处的空气稀薄而凝重,我努力的推开一扇窗,望着寂静的黑夜,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我不知道,这样的黑夜还有多久……
  我终于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从那一刻开始,我决心改过自新。
  回到病房,我拉起父亲的手,第一次交换角色,将他的手放在我的手心。父亲的手很粗糙,他的掌心结厚厚的茧层,有些地方还有深深的裂缝,就如钝刀一样刺割着我的掌心。
  拉起父亲的手,我能体会到父亲的躁动不安。父亲的手掌燥热,指尖干枯,手心的血管跳动得暴烈,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各个角落犹如成千上万个虫子在蠕动。父亲迅速的将手从我手心抽开,接着迅速的往下身移去,是下身的尿管让他不适了,他是想拔掉尿管。可是医生反复叮嘱,千万不能拔尿管。
  我迅速的截住父亲的手。父亲胡言乱斥道:“莫害我,要窝尿呢!”可是,他哪来尿呢,倘若真的能排出尿来,那便多了许生机了。
  父亲开始胡话不断了:要窝尿呢……窝尿了……等我咯
  他不断的叫嚷着,连着药管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抖动。
  我知道父亲的不安来自于酒精导致的脓血症,来自于他的多功能衰竭,来自于插入他身体的各种针和管子,来自于他身体的燥热……
  父亲把不安传染给了我,让我心神不宁。我记着有一次,我在学校开会时也曾坐立不安:
  由于肩周炎加上工作繁重,那天我感到肩膀的骨髓深处歇斯底里的悲鸣,就像是成千上万只虫子在蠕动一般,伴随着的还有指尖的干枯和燥热。后来同事帮我捶了会肩,我自行掐了会指尖,悲鸣便慢慢缓解了。
  我手足无措,只能按自己的理解孤独一掷。我将父亲的手放在手心,快速抖动着他笨拙生硬的指头,重掐着他干枯的指尖,尽量让他的体内的燥热从指尖散发而去。
  父亲竟然像个乖巧的小孩,依赖的将他的手静止在我手中,任由我揉捏。但几分钟后,父亲的又开始说起了胡话,脑壳也不由自主的颤微着,他的的脸上呈现出不同常人的黑红,似乎伴随着他的叫嚷,他额上的血筋会因此而爆裂。
  我轻轻的将父亲的双手放在胸口下方,腾出自己的双手来,轻抚着父亲的额头,就像小时候我生病时父亲用自己的手为我探温时一般,然后向两侧来回轻揉着,力度渐揉渐重,父亲竟然难得的有了片刻的平静来,缓缓的闭合了半开的双眼。我抽回一只手,留下右手在父亲的额头来回轻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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