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向来少有人知晓,徐氏姐妹是孪生。简婷这七八年,跟着子信公子忙于天建都建树,而简玫自幼习武就爱蒙面,后来便常年在省外活动,姐妹二人各忠其主,亦少有相见。今日至此,就连祁琳也久未见着简婷,这一遭,越发觉着非常相像,偷龙转凤一般!
  祁琳淡然在喉口挤出一句:‘你要我如何踏实叫你一声兄嫂呢?’
  徐简婷瞬时落泪,扑通一声从座上跪倒:‘岂敢,简婷但求一死!’
  徐简玫不敢言语,心知姐姐杀祸不远,看着姐姐泪雨惊鸿,不在乎去扶与不扶,拧起眉毛,看不透生前身后,只希望娇主能帮一帮。眼看着允湘扶起姐姐,自己也麻木了。
  祁琳:‘二哥的婚聘,论不到你徐氏,若然揭发了,许多人在背后不会容你,你这一胎是长子,那么多人,盯着二哥‘天健都主母’的位子,试问谁会容你?’
  这倒是最实在的话了,天健都那块风水宝地,多少女子的梦想,北祁那些大族姓里的嫡女,又有多少在背后盯着!长公子祁森早已发派入京,现在就是祁信锋芒正劲,多少姑娘的春归梦里人。
  祁琳:‘你随二哥多年,他可曾说过对你的安排?’
  简婷:‘不曾想……’
  祁琳:‘你可愿意放弃多年功名,退出北祁,自此与我二哥再无相干,如此或可保你母子一命。’
  这一问,祁琳是在诈她,要看她求死之心有多绝。
  徐简婷:‘毕竟是二爷的骨肉,只怕简婷愿意,屈了二爷。’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怕的是远行后遭杀戮,保不住孩子。
  祁琳:‘莫不是要子信公子…随了你隐退不成?’
  徐简婷:‘简婷不敢,已是待罪之身,岂敢痴心妄想。’
  祁琳:‘那你说如何,此事涉及之广,又是重罪,我杀你不成,留你不得,如今又搭上了邬先生,若东窗事发,二哥又少了个左右臂膀,我也未必顾的周全了。’
  徐简婷:‘是我拖累了五主与邬先生,简婷心生一计!’
  祁琳:‘如何?’
  徐简婷:‘我若受五主命令,外出操持任务,便可名正言顺出宗,待到了外头,五主便以江湖杀戮为名,暗里赐我一死,发报死讯……若能假死,便可安心产子。’
  祁琳怒道:‘你要置子信于何处?’
  徐简婷:‘我已累下一身罪孽,想必公子不会在有怪罪,只求五主成全。’
  徐简婷是想假死脱身,又想要个名正言顺。她想安心产子,又想事后求祁琳还她母子名分,只是此计霸道无礼,一时生者痛死快,要子信何以自持,纵然以后帮徐简婷回来了,祁琳也是罪人,里外不得脸。
  只为这小儿,若不在控制之内,流落市井,又哪里算留下这条血脉,只怕是再无归期,祁琳难以成仁。
  到时若无力操持使之归宗,便等于授徐简婷以柄,甘担风险,又无法与子信交代,熟不知要费多大周折,但凡这事了结之前有一点风声,祁琳亦难自保!是费百力而不讨好的差事。
  祁琳:‘请起。’
  徐简玫上前扶着姐姐,却见五主久久凝视自己,难免一身惊觉,徐简婷见祁琳如此神态,恍悟一些玄机,忽道:‘五小姐,万万使不得啊。’她还未坐定,便又站了起来,人面桃花,泪洗容颜,祁琳触目之下,终还是决了心,开口道:‘简玫,你愿意吗?’
  徐简玫尚不明白,却答道:‘愿意,我为姐姐什么都愿意。’
  徐简婷自然明白,哭诉‘不要’,祁琳下座与简婷执手,却不敢对视,依旧瞥着地面,一如往常,道:‘你还是留在我的身边吧,总不能问你,要保孩子还是要保二哥吧,你在外面,我不放心。’
  简婷:‘不要,简玫是我妹妹,亲妹妹啊。’
  祁琳:‘孩儿也是你的亲孩儿,不是么?’
  简婷:‘我如何来还简玫这一生,简玫亦是五主臂膀,简玫若不免一死,岂不是连累五主。’
  听到此处,徐简玫始才明白过来,从今往后她便是姐姐,姐姐便是她,她要替姐姐做子信的女人,为姐姐上位,待以后有了名分,便是再一次偷龙转凤,物归原主,神不知鬼不觉,保住了姐姐与那未出世的侄儿,亦保住了姐姐在天健都的名分。
  简玫终还是允了,为了姐姐她说过什么都愿意,换过姐姐的衣裳,当夜便跟着邬明尧走了,她心中铭记,再无孪生姐妹,这世上只有姐姐,她是影子,再不能叫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自己。简玫再也不用那黑巾遮盖面目,曾经这世上本没有几人见过她的脸,她有的只是名字,如今露出来的脸,却是姐姐的,这世上仍然没有她。
  再过六个月,祁琳要等徐简婷怀胎十月,婴儿落地,好叫她母凭子贵,只要她母子平安,于子信也算无愧了。
  等到那时,在还简玫的自由。日后若东窗事发,引起事端,便送简玫到另一个世界。
  祁琳何其明白,主父容不得这样的事,此事若败露,自己多年建设便毁于一旦;或本无这一桩事,势力相争,是天建都私宦设计陷害,就算徐简婷用亲妹妹做饵,如今也是一遭浑水要蹚到底的。
  祁琳想得明白生前身后,摇摇头,心念张踏不会。
  邬明尧将徐简玫带入青峦宫中,亭台池阁一并交代了,最难不过是子信的起居,还有徐简婷平日的交往脉络,简玫不以为然,触手间却似已无魂魄,逢人逢事又怕做不出姐姐的样子,弥乱于心。
  邬明尧将她送进闺房,自己却止于门外,千叮万嘱,终化作愁眉凝目。暮色叫人难耐愁浓。
  徐简玫:‘邬大哥去吧,无碍。’
  邬明尧:‘公子今夜归宗。’……‘是从长小姐那回来,一定急于见你,免不了和你说些事情……’
  徐简玫只怕这一夜,就要陷姐姐于不义,自己实在笨拙,何况活生生的两个人,纵然一副模子,至爱之人面前,要去哪里藏匿?她环视着姐姐的房间,无奈之下只是开口来问:‘……姐姐夜里,掌灯么…?’
  邬明尧听着她的声音,只是无奈点头,许久才道:‘公子若来过夜,你姐姐便没有死士习气,亦不守夜,你在公子面前,千万要放下死士的习惯,你与简婷极像,公子与你姐姐只需喘息回眸,便可达意,你不妨只作无声应答,万事不要刻意。’
  徐简玫:‘谢过邬大哥,若然发现了呢?’
  邬明尧:‘千万不要动武,谎话或可圆说….纵然没有发现,青峦宫之内,你亦不可在动武,你姐姐的习性,是公子一手教的,招招势势自有玄妙,你自此不可再动武,抱病也无妨。’
  从此没有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了简玫这个人,作为姐姐而活着,就连生来作为死士这样的角色,如今竟然不能动武了。简玫此刻想起萧红庭,想起那种噬武的快乐。简玫虽不残忍,同样也是噬武的。
  暮入夜,夜入紫,时过三更简玫才听见稀松脚步,天色微启简玫不知是不是子信,只是坐了一夜,反倒寂静,头脑中像是做了个长长的梦,这一刻听到声响也不知怕了。
  简玫思绪辗转还是起身去开门,只想在这第一眼中,以自己的眼睛,远远的看看他。门扉开启之时凉风袭来,简玫越发的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场戏目之中,就如同在市井所见,如今自己也成了台上的人物,远远的想看看对面的人。
  简玫一时恍惚,远处的影子,好像是明阛来了,白袍红巾色彩异常鲜明,再看看仍是觉得像,只是远远看着神色不同;想起媛玉,想起琴声与烟柳,她从未见过子信公子,亦不知那是怎样的人,不知姐姐见着,跪还是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