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黄昏时分,祁琳渐渐醒身。她脑中神识如入无妄之境,梦魇纠缠,直叫人挣扎着醒来。
  她扶着阮达的臂弯起身,这一伸手,就抚在了阮达的脉息上,她人虽然还有些昏沉,但出于多年暗人的警觉,还是一下子就摸出了,阮达脉象的异常。
  祁琳轻抚着他的手腕,移了移手指,细细探查来看,嘴角浅弯,欣然一喜,他俩四目相对,两双欣喜眼眸,此刻竟也能无言达意。
  即便昏沉,祁琳也并没有吝惜真气,趁着他刚刚通达的脉息,主动输送给他一些真气,希望他能有少许地融会贯通。
  虽是初涉武学,不过就算开蒙晚,又何辜要浅尝辄止呢?如今逢上奇人异事,如此机缘,更有北祁的上乘武学可以传授给他,又何惧不能学有所成呢?
  此次,阮达初觉何为练家子,平日猜测,练家子多以武功造诣至境,而获通达,今日亲身感知,感受更是确切明晰,心头难掩几分欣喜,又添几分稀奇。
  祁琳让他趁热打铁驾驭内劲,再去练习宫卦步术,阮达虽驾驭的不算好,但只这一刻,已觉身轻如燕,四肢百骸血脉通达,没有一丝羁绊,竟比方才的步术快了许多。
  阮达欣喜之余,不忘追问道:“琳儿怎么会骤然晕厥?”
  祁琳力虚,浅言道:“想来那些花草,怎么也不会开在这片旷野里,猜测还是他调配浸染而成。”
  阮达:“琳儿是说那异味,并非是那些花草原有的味道?”
  阮达想来,越发的不想再细问,念及江湖,除却稀奇,竟也‘诡谲’的如此平常么!鹤发童颜的老顽童身上,竟也如此稀松平常的带着制敌毒剂。
  祁琳:“应是于我这样有伤的人才尽效,他既然熟谙药性,莫要激怒那老者……毕竟也是阿达的开蒙之师….”
  阮达:“怎么?”
  祁琳:“你我如今,正是无以为报。”
  祁琳嘴里说的,虽是报偿,也是明白这个老顽童教会阮达之后,不会无果而终。
  阮达:“琳儿的病,可是就要伤命?”
  祁琳:“此病纠缠,难以终日,也是主父多年帮助,调息缓解,才能到今日。”
  阮达:“竟是如此难缠么?”
  祁琳:“内功戡乱,无法驾驭多年,倒是刚才输送出去一些,现下轻快多了,佛说究竟涅槃,阿达不必伤神。”
  阮达岂能不伤神,难得重逢,竟是斯人将去,惊诧悲苦如细流,渐渐从心间蔓延开来。
  老顽童闻声进来,手中持着祁琳那半截朽木簪子,如获至宝,急迫来问。
  老顽童:“丫头,这树枝簪子,何处取材?”
  祁琳有意逗他,戏道:“家中有一寒潭,潭水虽无千尺,旁侧却有一株苦树….”
  老顽童好似听出了所以然,不服道:“丫头不知报恩,老夫帮了你俩调气,施尽仁义,若还来讳骗,没人再陪你俩玩耍!”
  说罢这鹤发童颜的老顽童,已经生了气。
  阮达起身,冲着老顽童吟了一首诗:“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唐时句,老先生可知道?”
  阮达与祁琳会心一笑,知道祁琳不会无故打趣老顽童。
  祁琳正色道:“罢了,前辈也是医药中人,此乃西域境中,一株百年药草的根茎,用效颇多,用之一次,削减一些,最后渐渐成了这枝簪模样。”
  阮达听着也惊诧,念起那日午夜,在岑府书阁门外,将它捡回来,竟是恁大的机缘!
  老顽童:“难怪,我看着不像中原的东西,第一次见。”
  可见这老顽童,对于中原风土植被,涉猎之广!
  祁琳思虑,如此推想,老顽童的身份,倒是可以猜上一猜了。
  祁琳:“前辈莫说晚辈二人不肖,若然珍视,晚辈只当敬礼。”
  老顽童喜上眉梢,道:“你当真舍得?我过手的药材无数,这东西我掂一掂,就知道它是稀世少有,必然价值连城。”
  祁琳颔首,并不在意,她口角微笑,浅言道:“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瑶山皆有情。若能入药,也不算辜负。”
  老顽童:“爽快。”
  祁琳抬起晶灿灿的眼眸,锁着老顽童的神色,试探性的道了一句:“这世上,恐怕也难得有‘寒涯五子’珍视的东西。”
  老顽童瞬时变了脸色,瞪着眼睛,打量着祁琳通身的气质!
  一身青蝉纱,武艺至境而身残如此,朝不保夕之人,武林中从未盛传过,又念及以祁琳的模样和年纪,并不似旁门左道!
  她若非得益于江湖门庭之故,是绝不可能知道‘寒涯五子’的,也绝不可能猜到他的出身,老顽童现下也撇开了玩笑,开始细细打量起他俩来。
  老顽童:“丫头莫要太甚。”
  祁琳:“昨日已去,又有谁识,落日交替,晨昏相继,朝夕已矣。”
  寒涯五子,也是当年江湖上小有名号的。
  北祁近年编撰的江湖簿上,记载的医药世家并不多,略略几笔,恰巧祁琳在病榻缠绵之时,是读过几本的。
  只一试探,眼见这老顽童神态局促,也就算不打自招了。
  老顽童:“老夫看来,这礼收不得了。”
  祁琳:“且慢,晚辈只当不知,还请…”
  老顽童:“你即然看了江湖的簿子,当属门派之间过礼,所谓礼尚往来,你没有自报家门,我岂敢收礼。”
  老顽童饶起舌来,也不示弱。
  祁琳:“难言之隐,还请前辈宽纵。兄长多亏了您,妙手开蒙,也算半幅师徒缘分,晚辈答谢,正是应该,区区沙瑚根,还请笑纳。”
  阿达:“沙瑚?”
  祁琳:“西域有一种沙中珊瑚,也是口口相传,并不知道实际的名讳。”
  阮达看着老顽童手中的枝簪,木色乌棕,纹理细致,打磨的极好,想必琳儿曾经用它磨粉的时候,也是极用心的雕琢,才有今日的形貌。
  阮达与琳儿四目相望,便知晓了祁琳的用意,是在替他报还,老顽童的一夕授业之恩,他心中澎湃,几许羞愧没有言说。
  老顽童:“沙瑚根,确实稀罕。”
  祁琳:“前辈且请笑纳。”
  老顽童:“我早说过不在收徒,既已是半幅师徒缘分,‘收授’暂且不论,即不能收,授也是权当与沙瑚根做个交易,丫头说这沙瑚,能值多少功夫?老夫看好他的筋骨,不吝赐教便是。”
  祁琳:“不急着算这些,这药材少见,渊源用法等等,还要向前辈讨教,天色已晚,良夜何其,晚辈们与前辈,当好好研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