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280,请求赐婚

  墨九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对于天光完全没有感知力。
  一觉睡到自然醒,打个呵欠翻个身,摸向床侧——
  空荡荡的冷被窝。萧乾早已经不在。
  她唤了玫儿进来,伺候她洗漱好,吃完早餐,又懒洋洋地坐回床上,就着斜靠床头的慵懒姿势,对着黑洞洞的空间干着急。
  “不说今儿回哈拉和林吗?怎么没有动静啊!”
  玫儿在屋子里打包行李,闻言回头看她一眼,笑吟吟道:“姑娘急什么,哪里能说走就走的了?那样多的猎物,那么多的兵马,都得归整呢。还有额尔小镇刚刚着了火灾,这不大汗驻在这里,不得对住民们抚慰一番么?”
  哦了!灾后慰问。
  这个墨九懂。
  却不知道蒙合看到他的子民因他受这些苦累,作何感想?
  冷笑一声,她拢了拢被子盖在胸口,偏头望向有风的地方。
  “天儿是不是又冷些了?我怎么觉得这么凉呢。”
  “嗯呢。”玫儿道:“等下我给姑娘加件衣裳。”
  什么事都得找人帮忙,这让墨九很烦躁。
  她摸了摸眼睛上的东西,问玫儿:“王爷走时有没有说,我眼睛上的黑布,什么时候可以拆开啊?”
  “没有呢。”玫儿道:“药布是王爷新换的,王爷说再多两天,回了哈拉和林再说。”
  好吧。她忍。
  墨九抿了抿嘴,叹息一声,有一句没有一句和玫儿聊着天。
  快到晌午时,萧乾终于回来了。
  带着一股子凉风,过来拥了拥她,又低头在她额上一吻。
  “阿九,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吃饭。”
  去吃饭?墨九大喜。
  一个“去”,一个“吃”,都是她目前极度渴望的。
  好多天没出这个屋子了,保胎保得她都快要闷死。
  如今得以出去,她像坐牢出狱一般,愉快得差一点儿蹦起来。
  “那我的眼睛,这个可以取下来吗?”
  萧乾迟疑一下,慢吞吞为她解开药布,温声道:“你等下试着睁开眼睛,不要急,要慢慢地,试探着看光线,不行就马上闭眼……”
  “好。我懂。我又不傻?”
  “就怕你犯傻。”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我全家就你和孩子——哦,原来你俩傻?”
  “噗”一声,墨九笑得不行,“说我也就罢了,宝宝还没出生,就被他老爹给损了一通,看他出来,我不告状,回头让他来收拾你。哼!”
  说笑着,墨九一点一点睁开眼。
  视野里有光,白白的一片,可视线却是模糊的,三重影不说,一看那亮光处,眼睛就有一种受光的刺痛感,眼泪立马涌了出来。她难受得赶紧闭上,心里顿时焦灼不已。
  “王爷,我这眼睛怎么回事啊?看不清东西,还流泪。我不会瞎吧?”
  “傻瓜!自是不会。”
  萧乾安慰着她,又把药布缠在了她的眼睛上。
  “若你瞎了,还要我做甚?”
  有一个医生做老公,感觉确实很棒,想到萧乾是举世有名的神医,墨九的安全感又回来了。嘿嘿一声,她笑笑就释然了。
  习惯了黑暗,其实也没有那么纠结,她双手缠上萧乾的胳膊,就将头靠过去,乖巧的样子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好吧,我相信你。如果我真的瞎了,就拿你的眼睛来陪。”
  “好。”萧乾摸摸她的脑袋,轻柔而怜爱,“我们走吧。”
  说走,墨九却根本没法走。
  她住在额尔小镇靠山一边山上腰,营地却在小镇那一片平地上,大宴也就摆在那里。这里下去,全是台阶,即便有萧乾牵着手,她也很难独立完成行走任务,更何况,她肚子里头还揣了一个宝呢,萧乾又如何舍得让她走这些艰难的路?
  故而,她是被萧乾抱到大宴上的。
  众目睽睽之下,萧乾这个举动,也算惊世骇俗了。
  大宴上的皇室宗亲,文武全臣,大家都愣愣地看着他们。
  ……
  在墨九卧床的这些日子,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一次围猎,把刚换了新汗的北勐党羽派系分了个一清二楚。纳木罕伏诛,让阿依古集团在北勐牢固的政治势力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实际上,纳木罕是北勐丞相,认真说来,其实是左相。北勐丞相有二个。一为左,一为右。古时以左为尊,纳木罕便是左丞相。新上任不久的右丞相伊尔曹一直以来都只是纳木罕的陪衬,在北勐像个摆设,没有实权。
  但——
  能官至右丞相的人,有几个简单的?
  他看似谨小慎微,韬光养晦,暗地里却数次向蒙合示忠。蒙合对他自然也有栽培之意。但凡帝王新登帝位,都喜欢栽培自己的亲信党羽,大多会选一些没有派系身家清白的人。
  伊尔曹正是蒙合挑中的人选之一。
  趁着此次纳木罕事发,伊尔曹以右相之名,在围猎场上,便开始集合朝中纳木罕之外的其余势力,向阿依古集团发难。首先,他们将纳木罕的尸体挂在围猎场中间囤积猎物的地方,挂在一棵高高的木桩上——“展尸”,边上树了一个木牌,上刻纳木罕数条罪状。
  此举,让纳木罕党羽旧部极为悲愤,在围猎场,差一点发生武力冲突。
  事情发生时,蒙合其实就心知肚明,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这些暗地里的风起云涌。他就想让他们互掐,这样他才能坐收渔翁之利。一个做帝王的人,最怕什么?就怕臣子抱成了团,沆瀣一气,大家就瞒着他一个人,让他成为一个睁眼瞎。只有两党相争,臣子们都把精力都用在相互嘶咬上,才不会都来谋他的帝位。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平衡众人。
  可蒙合没有想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出来的局面,却被萧乾给轻易化解了。一场刀兵相见的政斗,本来可以让他借人之刀,轻易除去这一些有着从龙之功的“大功臣”,还不必让他背上过河拆桥的千古骂名,是件一举两得的事情。但一夜之间,萧乾居然让愤怒的纳木罕旧党平息了怒火,不再对“展尸”之事置评,甚至在伊尔曹的咄咄逼人下,隐忍不发。
  纳木罕一党,大多为北勐老臣。
  ——也就是蒙合上位时,出力最大,而现在的他,最想除去的“功臣”。
  这些人资历老,年纪大,辈分高,个个都有分量,常常在国事上掣肘于他。大抵和每一个新上位的君主一样,蒙合一方面不得不尊之重之,另一方面又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骨。
  事情有了这样的变化,让蒙合气恨之极。
  同时,也让他突然惊悚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从苏赫进入北勐内政开始,每一步都像是被迫无奈进行的,都是被他给逼着走的。可实际上,苏赫却一次都没有吃亏。甚至这一次,看上去他赢得漂亮,成功除去了纳木罕,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然而,仔细一想,他脊背都凉了。
  纳木罕死了,苏赫却借力发力,成功地取代纳木罕,成为了阿依古集团的另一个重要人物,甚至通过这次围猎的表现,得到了这些老臣们的肯定,潜意识地成了他们新一任的“核心领袖”,尤其纳木罕的“展尸”事件,连蒙合自己都没有把握可以让那些老家伙全部闭嘴,苏赫却做到了。
  蒙合血液里的防备因子全都沸腾了。
  以前他防苏赫,却没有到那样的程度。
  骨子里,他是一个自负的男人。
  他甚至都不肯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别人可以比得上他!
  他自视甚高,所以也气傲,想要把苏赫做成棋子使唤——
  可如今一看,论狠、论绝、论本事——苏赫不逊于他。
  实在可怕了!
  蒙合坐在大宴的席首,捋着小胡子,看着抱了墨九进来的苏赫,内心下意识地动摇了之前的想法——他的计划要不要改变?
  他真的可以把兵权交给苏赫,让他去替他打下南荣吗?
  一旦让他势大,兵权在握,引入室狼咬人,他怎么控制得住?
  念及此,一颗心突然明澈了,蒙合看着萧乾哈哈大笑。
  “贤弟,这是做甚?抱美入席,想要羡煞我等么?”
  抱美入席!墨九扯了扯嘴唇,看不见也懒得吭声。
  却听萧乾淡淡道:“回禀大汗,那日额尔火灾,阿九为救我娘,眼睛被灼伤不可视物。无奈,我只得这般带她过来。让大汗和各位同僚见笑,是苏赫之过。等下,苏赫自当罚酒三杯,以示歉意。”
  不卑不亢,一直是萧乾给人的感觉。
  每个字都谦和有礼,无半点不恭,可仔细想,又似乎他全都在理,说他的人,反倒不对了。蒙合听了这话,还有说什么?又是叹息着宽慰了几句墨九,又自责一阵,身为兄长,竟然不知义妹受伤,甚至也以酒赔罪。
  于是,君臣把酒共欢,气氛一如既往的好。
  皇家大宴,不仅是至高的名利场,也是表演家的天堂。
  今儿来的人很整齐,从围猎场回来的人,除了七公主塔塔敏之外,基本都出席了。就连一直“缠绵病榻”的阿依古长公主也坐在了席上。不过,她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那个样子,确实像大病初愈。
  墨九看不见东西,见不到舞娘们漂亮的舞姿,也不知现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眼睛不好的人,耳朵就会额外灵敏,甚至感悟更多。所以,对一些微妙的东西,她只靠听觉,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比如,阿依古一直想要表现得淡然,与以前没有什么差别,但纳木罕的死,肯定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她虽然始终谈笑风声,偶有如珠妙语吐出,与皇族宗亲们的对话也非常了多,看上去轻快,自在。但墨九却轻易地捕捉到了她压抑在内心的痛苦。
  这个漂亮的女人,其实痛得都快要死了,是什么力量支撑她坐在这里,与蒙合和一众男人周旋?她看不见,也能想象阿依古穿戴整齐,画着精致妆容的样子,也许姿态优雅,也许笑容格外好看,但这一刻,墨九却觉得她分外可怜。
  金枝玉叶,不如常人。
  连悲伤都不能示人,不能彻底释放。
  这是何等的无奈?
  唉!
  心里暗叹着,墨九摸向面前的盘子。
  萧乾给她准备好的食物,都放在她顺手的位置上,她自己就可以摸索到。在这样的场合,一个“瞎子”,除了吃,确实也做不了别的。但她本来是一个吃货,今儿却吃得意兴阑珊,胃里还有些不舒服,闻着羊肉的味儿,有点想吐。
  “大汗!”
  这时,她听到阿依古突然拔高了声音。
  “趁着今日这个喜庆的日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哦?”蒙合声音带着笑意,可墨九却从中听出了凉寒,“在座都在一家人,大姑有话但说无妨——”
  “那好,我便直言了。”阿依古站起身来,对蒙合欠身施了个礼,然后看向萧乾和墨九的方向,用一种母亲的慈爱声调,缓缓开口,“大汗和诸位也都看见了,我儿苏赫与墨家钜子情投意合,早已互许了终身。我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儿子得谋良缘,我也了了一桩心事,恨不得早早抱上孙子,享享清福。如今围猎事毕,我想借此机会,求大汗赐婚,玉成此桩姻缘。”
  啪!
  不知谁的碗掉地上了。
  墨九咀嚼的动作,也停住了。
  大宴上,突然就没有了声音。
  就连坐在首位上的蒙合,也看着阿依古久久未动。
  虽然苏赫和墨九的关系人人皆知。
  但蒙合对墨九的“心思”,也是众所周知的。
  这样微妙的关系,其实谁都带了一点看好戏的想法,但也都猜测苏赫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去触蒙合的逆麟,非得和他对着干——毕竟他没有公然和他抢墨九,不是吗?
  他留了一线,阿依古却不给大汗留后路?
  这样在大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求他赐婚,就是直接撕他的脸啊。
  这叫蒙合应呢?还是不应?
  墨九一颗心,揪紧了。
  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阿依古提出来的。
  这个女人不是特别讨厌她么?那天还不同意呢,为什么今天主动提了?
  哦了,她不提,萧乾肯定也会提。
  她这是抢在儿子之前,把“坏人”两个字率先搁在自己额门上了。而且,她是长辈,由她提出来,会比萧乾更加合适,蒙合也更不方便拒绝——
  为母之心啊!
  她静静听着周围呼吸可闻的安静,正忐忑着,突然听见蒙合爽朗的一阵笑声。
  “哈哈哈,大姑,你先坐下,先坐下咱们再说。这事也太突然了,没有丝毫的准备,竟被你说懵了。”
  等阿依古坐下,他又笑着对众人道:“苏赫与钜子的事,本汗也有耳闻。说来,我北勐皇室能取到墨家钜子,本就是整个北勐的喜事,本汗断断没有不许之理。但不巧,之前在围猎场上,本汗与钜子一见如故,已义结金兰。我也答应了义妹,回到哈拉和林,就行册封之礼。大姑你看——”
  对阿依古笑了笑,他又望向蒙了黑布的墨九。
  “两桩事情,都是大事。不如等先让本汗册封了公主,再来说婚事?”
  册封了公主,如何说婚事?
  苏赫堂堂一个王爷,不可能做驸马?
  墨九做了公主,也不可能做他的王妃吧?
  一个是义妹,一个是弟弟,如果结合,那岂非乱了伦理纲常?
  蒙合明里不反对,可暗地里,不也在下桩子么?
  阿依古唇角微微一牵,摆出一副长辈的派头,语重心长地对蒙合笑道:“你们啊!唉。苏赫与钜子有情在先,大汗与钜子结义在后。我以为吧,一来赐婚不影响大汗认义妹,二来……”
  她突然看向墨九,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二来,钜子与我儿难抑情愫已珠胎暗结,怕是等不得了——”
  一听这话,墨九像被雷打了,当场怔住。
  这个阿依古到底是知道她怀孕,还是根本只是为了逼迫蒙合的权宜之计?
  她害死她了啊!
  如果她知道她真的有宝宝了,恐怕会后悔得咬舌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