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三章 凶手 二

  他对你下毒?
  当上官无伋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她的内心其实已经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们都是白雪城的人,闻聚福有什么理由要对假寒枫下毒?何况假寒枫怀疑他的理由也是极其荒谬。仅仅就因为闻聚福对她太好了,好到超乎寻常,于是就认为他居心叵测?
  这简直是莫须有!
  假寒枫点头。
  “不可能!”上官无伋断然摇头,“他不会这么做,也没必要这么做。把你毒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假寒枫耸肩道:“所以我才问你是否知道“七虫七花散”的功效。你只有先了解此毒的用处,才能得出正确结论。”
  “我从未听过这种毒。”
  “这是一种慢性毒,毒性微弱,对身体并无致命危害,所以很少有人会用,也很少有人听说过。不过它有个神奇的功效,那就是能根据中毒者的情绪变化而变化,比如中毒者极度愤怒或者动了杀机,毒性就会临时发作,从而影响真气的运行。”
  “这有什么用处?”
  “当然有用。假如郑姑娘重伤不治,我怒气冲冲地来找你报仇,又或者我因为什么跟你起了冲突,它就能大大地派上用场了。”
  “你的意思是……”
  “闻聚福担心我会对你不利,所以偷偷在我的苹果里下毒,以确保我们动起手来,你能全身而退。我已经吃了三天,如果不是今早拿了一些苹果给郑姑娘,恐怕直到现在我都不会察觉。听郑姑娘说,‘七虫七花散’的毒性不会长久停留体内,只要停止服用就会没事。”
  “是郑文璇发现苹果有毒的?”上官无伋仍是半信半疑,“就算如此,也不能肯定是闻聚福做的吧?退一步说,就算是他做的,那也是想阻止我们动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还没什么?他明知我的身份,更知道我来京有重要使命,却还暗中对我下毒。可见他为了你,不惜背叛白雪城。”
  “有那么严重吗?是你自己太小气吧!”上官无伋哂道,“我那天听到他叫你萧执事,想必你就是白雪城的四大执事之一吧?听说其中有一个特别爱吃苹果,想必就是你了?”
  “一个像他这般圆滑谨慎的人,竟会当着外人的面叫我萧执事,可见当时我们的闻大老板有多心急,他对你的情感绝不寻常。”
  “那你想怎样?”
  “是他泄露我身份在先,又对我下毒在后,我也只能按白雪城的规矩办事。不过……”假寒枫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我瞧你的模样,似乎想要干涉?”
  “干涉又怎样?我看你就是小肚鸡肠,公报私仇!”
  “唉……像你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居然会为闻聚福出头,可见他平日对你有贴心,都把你都给感动了吧?”
  “你他妈才薄情寡义呢!”上官无伋没好气地道,“为了一个女人说翻脸就翻脸,什么玩意儿!对了,你那天的兵器呢?平日从没见你使用,想必你当时是有心要致我于死地了?
  “我承认我不该拔刀,不过这也是你逼的。谁让你打伤了郑姑娘,还摆出一副欠揍的表情?天下又有几个像侯青栩那么好脾气。”
  上官无伋微微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了你在钱塘做的好事。真是恶胆包天啊,居然敢动元泽林。也就侯青栩还能饶你一命,换作其他人,你死一百回都不嫌多。”
  “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按理说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不至于眼瞎到看上你才对。我猜是因为你这双眼睛吧?说起来,你的眼睛跟他还真的蛮像的。再仔细看看,似乎跟我也有点像……”
  “少他妈自恋了!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好端端地变什么脸啊?”假寒枫好整以暇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塞到她手中,“喏!照这副药方抓药。”
  “抓药?”
  “你打伤了郑姑娘,不应该表示一点歉意吗?这算我给你的一次机会,只要你好好照顾郑姑娘,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就连闻聚福下毒的事我也不再追究,如何?”
  “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让你给机会?”上官无伋一声冷哼,突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去故园山庄求药了吗?我记得你在苏州就见过假卢管家,他还托你留下了碧水剑和小册子,难道你当时就知道他是瞿老爷子吗?”
  “当然。瞿家与我们家算起来还是亲戚,他老人家与我家老爷子又是故交好友,我见过他几次。”
  “你们家?”上官无伋疑惑地道,“你好像姓萧吧?能跟瞿家攀上亲戚,想必也是世家大族了?我怎么没听说武林中有什么姓萧的人家?”
  “那是你孤陋寡闻。还不赶紧去抓药,郑姑娘还等着呢!”
  “既然你跟瞿家有交情,那老爷子肯定给你药了,为何还要抓药?”
  “郑姑娘说,老爷子给的药是专门为毕情那样的内家高手研制,只能应一时之急,并不适合她长期服用。”
  “看来你很关心她嘛!我听说她经常偷偷去帮你易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没有点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假寒枫佯作不悦地瞪她一眼,随即又笑了,“就算有想法也不关你的事,你可别给我瞎掺和!”
  “你脸皮真的很厚啊!”
  “我脸上有两张皮,能不厚吗?”假寒枫哈哈一笑,又凑到她身边,低声道:“虽然闻聚福暂时没有对郑姑娘不利,但我也不能冒这个险。药方你亲自去办,不必让他知道。还有,再帮我买一点易容用的东西回来,我那天买的都被你摔坏了。”
  “明明是你自己摔的!一看到郑文璇受伤,整个人就傻了。再说,你自己干嘛不去啊?”
  “麻烦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这张脸是假的,都已经好几天没有修补了。为了不让人瞧出破绽,我都几天不敢洗脸。叫我怎么出门?要是我走到街上,突然刮一阵大风,把我脸皮撕下一片,还不吓死人?”
  “几天没洗脸,你还好意思在郑文璇面前晃啊?”
  “少废话!还不快去!”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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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这是您的药,一共是五两六钱银子。”
  “抓了五副药,就要八两多,你抢钱啊?”上官无伋阴沉着脸,解下腰间的钱袋,随手往桌上那么一倒,不由愣住。一叠一叠的银票,两锭白银,两锭金元宝,这就是闻聚福所谓的“碎银子”。
  收钱的掌柜立即双目放光:“姑娘,财不可外露啊!您怎么连黄金都带在身上?快收起来,这里到底是京城,哪个规矩的生意人敢收黄金啊!虽然朝廷的宝钞不用了,但这黄金”他拿起一锭银子,放在手上掂了掂,“这一锭就有五十两重,小店还怕找不出来呢,您还心疼这五两六钱啊?你放心,本店的药材绝对是最好的,货真”
  “少废话!”上官无伋将剩下的金子和银票装进钱袋,不耐烦地催促道,“快找钱!”
  “姑娘,您是外地人吧?一个人带这么多钱出门,也不怕”
  “怕你这种奸商吗?看什么看?想谋财害命啊?还不快点找钱!”
  “不必找了。”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只见俞祈信缓步走了进来,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掌柜的,这是六两银子,您拿着吧!”
  上官无伋见状忙一把抢回掌柜手中的银锭子,拿着药便走出了药店,俞祈信不急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微笑道:“姑娘似乎心情不佳?你何时也开始这么节省银子了?”
  上官无伋郁闷地叹了口气。
  不节省行吗?有寒枫在的时候用寒枫的,跟裕王一起就用裕王的,要是一个人就白喝白拿不付账,哪里像现在这般狼狈。自从听说闻聚福对假寒枫下毒之后,她也只好先避着这位大老板了,自然也没办法向他伸手要钱,她身上的钱袋还是那晚出来吃面时闻聚福给的。
  幸好他口中的“碎银子”不是真的这么碎。
  “姑娘托人到裕王府找我,有什么事吗?”俞祈信又问。
  “我需要买一些易容改装的东西,但没有门道。你比我早一些来京城,又在王府当差,不知你可有门路?”
  “原来是这个。这些东西一般不摆在明面上,的确不好买到,外罗城才新建不久,想必还没有这类店铺。在下倒知道内城有一条小巷,专门做老江湖的生意,在那里暗器、毒药、勾绳什么都有,我这就带姑娘去。”
  “既然不摆在明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有所不知,在下本是京城人士,自幼在此长大。除了这座去年刚建好的外罗城,其他地方都很熟悉。我们出了小巷右拐,由崇文门进入内城,用不了多久就到了。”俞祈信说完便贴心地接过上官无伋手中的药,领着她朝前走去。
  “原来你就住京城啊!那你家人呢?”上官无伋好奇地问。不知为何,这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总是让她觉得心情愉悦。
  俞祈信神色平淡地道:“我娘亲过世得早,我跟父亲又关系不睦,已经断绝往来了。”
  “我倒想象不出你会跟谁不睦……对了,为何京城不用黄金?记得在关外,只有黄金是最吃香的了。”
  “这个原因很复杂,通俗地说,是因为黄金稀少太过珍贵。无论各国的货币有何差异,但黄金却是通用的,如果民间存在大量的黄金交易,对国家经济而言会有一定危险。其实我朝初期是印发宝钞,禁止民间白银流通的,但因为宝钞只发不收,贬值得厉害,所以银子才普遍使用。但黄金的交易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了,这里到底是京城,哪能跟塞外相比呢?”
  “你好像什么都懂啊?”上官无伋打量着这位谦逊有礼的年轻人,微笑道,“我怎么看你都不像个走镖的人。不但对江湖上的人与事了若指掌,还懂仕途经济学问,倒像是博学多才的世家子弟。”
  “姑娘过誉了。与张老师相比,在下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哪个张老师?”
  “是张居正张大人,现任国子监司业,经高大人举荐为裕王的讲读。虽然他现今的名气不及高大人,更不能和首辅徐阶大人相比,但我相信他是真正的大智者,更是个不世相才。”
  “看样子你很崇拜他啊?既然你不当镖师了,以后就跟着裕王这帮老师们混呗,还怕没有机会跟这位张老师学习吗?说不定你将来比他更厉害呢!”
  俞祈信没有回答。上官无伋见他神色黯然,便也没有追问,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俞祈信才开口问道:“姑娘刚才提起塞外,想必你也到过塞外?”
  “是啊!我在大漠待了整整三年,直到半年前才回到中原。不过……我好像得了怪病,把之前的事都给忘了。”
  “可姑娘却连黄金交易这类细节都还记得。”
  “可能可能是我受过伤,所以精神有些错乱。有些事情记得,有些事情又记不得了。”
  “在下倒认为,是姑娘自己选择要选择遗忘的,所以你会忘记一些重要但却不愿想起的事,可同时又记得其他不相关的琐事。其实遗忘并非最好的办法,人有时需要正视过去,才能仰望将来,否则一辈子都可能活在模糊的记忆阴影中。”
  上官无伋闻言一颤,猛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为姑娘分忧。自从那日姑娘问起圣火#枪,在下便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圣火#枪杀人无数、罪孽深重,如果可以在下也想为此尽一份力。”
  “真的就这么简单?”
  “那姑娘以为在下有什么目的吗?”
  上官无伋没有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地盯着他,神情所有所思。
  失去闻聚福的情报之后,她迫切地需要另一个帮手。只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很聪明也很友善的年轻人,真的值得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