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五月二日,晴。
  今天没出门,可能是昨天没感到的累,都转移到了今天。在宿舍里睡了一天的大觉,也做了一天的好梦。
  梦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它能让人把在大白天不可能看到的事情看到,也能让人把根本无法实现的愿望实现。我爹和我奶奶是这个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了,我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他们给我的爱却是那么的丰富充实,那么的刻骨铭心。他们离开了我之后,我一直很思念他们,有时想起他们还会情不自禁的落泪。有人说梦是因愿望而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每当我非常思念他们的时候,我就会常常做梦梦见我爹我奶奶,他们会来到我的梦中和我相见。那一时刻我会有时在梦里想到这是在做梦,可却祈求让梦一直就这样做下去,千万不要醒来。高兴的梦会让你在梦中笑醒,悲伤的梦也会让你泪湿枕巾。有些梦等醒来了就再也想不起做了什么梦了,也有许多梦,就是醒了也还以为仍在梦中。有些梦一直记忆犹新,甚至让你许多年之后还不曾忘怀,想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的事情。这样的梦做多了,有时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是在回忆往事还是在回想梦境。我从没有让人去解过梦,我不在乎那些梦究竟还有什么寓意,我更乐意享受那梦中与亲人们相会的感受,和那美好的梦境带给我的快乐。幸亏人还有梦,让你能把凭空的思念变成了幻觉的视像,而那些视觉影像在梦里又是那样的真实,让你的听觉、视觉、触觉都能清楚的感受到。朝来悲欢事,夕去已蹉跎。醒时无觅处,唯有梦中得。结果‘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别怪我好词滥用,这就是我的一番心情。
  自从你出国之后,我更多的就是梦见你。而在这之前,你却很少走进我的梦境。也许平时我们能天天见面,大脑里已经没有了梦的想象空间。也许是思维中有了固定的记忆,反正明天还会见面,晚上就不必再辛苦地相聚。如今我俩天各一方,你已经不能常在我身边,这让我很是后悔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太短。我白天闲下来的时候常常回想我俩在一起的那些情景,这样也许我会让大脑产生一些共鸣,希望到了夜晚能把白天所回想的事儿全都化为梦境。我常常在床上躺下之后就闭上眼睛,默默地心念着你今晚能再次和我在梦境中相逢。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们公司让我去探亲。好像是穿越了时空隧道,一转眼就来到了你的面前。可你对我的突然出现却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就像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而我却觉得奇怪,是一盆火遇上了一块冰。后来你带着我去了尼日尔河,乘上了一条大游轮,开出去很远很远。我能感觉到清凉的风吹拂着我的脸颊,清爽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河水碧波荡漾,两岸绿树青山,倒让我觉得这哪里是非洲,分明是江南。哎管它在哪儿,有你在我身边,直把非洲作杭州吧。后来我们弃船登岸,眼前出现的却是一片黄沙。回头望去,到处都是起伏的沙丘,原来是到了沙漠,刚才的绿水青山早已不见了踪迹。惊厥之余,我紧紧地抓着你的手,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你。而你却轻搂着我的腰,微笑着向前走去。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脚下灼热的黄沙,也能领略到大漠深处翻滚袭来的热浪。可看着你那坚定沉着的表情,我瞬时也变得刚强了起来,艰难地迈动着双腿,紧紧地跟随着你的脚步。我们两个就这样昂首挺胸地在沙漠里走着,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突然我脚下一陷,竟跌进了万丈深渊。我大声惊叫着,呼唤着你,可两耳生风、四周是手不及物、漆黑一片。我心中万分焦急,心想这下完了,一定是掉进大漠的黑洞中,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可忽地眼前一亮,定神一看,原来和你一起正坐在一辆敞篷车上,在一片绿油油的原野上飞驰。而之前的感觉就像是在穿越游乐园里的魔幻隧道一样惊心动魄。我赶忙紧紧地抓住你的手臂依偎在你的肩头,心想这回谁也别想把我们再分开。汽车越开越快,慢慢地离开了地面,又像小船一样轻轻地飘荡。后来我俩又一起在天空中飞翔,头顶是蓝天辽阔,身边是白云朵朵,太美了。我还看到了远处一束金色的阳光照向我们,不,确切地说是佛祖头上的光环在闪耀,我迎着那光飞去。醒来的时候我还在笑,好像是笑醒的,阿弥陀佛!那梦境让我陶醉,那梦境让我痴迷,我舍不得离开那梦境,只想着就这样做下去、做下去,我害怕一旦醒来,就又见不到你。梦终归是梦境,是梦就有梦醒时,但梦还是给我带来了暂短的甜蜜,却回味悠长。
  唉,‘别时容易见时难,’愿美梦始终都不要醒来,愿真爱永远会青春常在。
  五月三日,晴。
  宝琴姐从老家回来了。
  要不是她让来接我的司机无论如何要把我接去,我真的不愿意去买什么化妆品。你不在我身边,好像一切梳妆都没有了意义,所有的打扮都失去了缘由。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让我想起了李煜的词‘云鬓乱,晚妆残,为谁和泪倚阑干?’我倒宁愿沉沁在睡梦里,在那里重温曾经的过去,那些美好的记忆。
  我还真没想到,说是去逛街,其实是让我去看她刚刚开张的服装厂。我被当作嘉宾参加了开业庆典,还来了不少的客人。我见到了宝琴姐的师傅,一个很和蔼的小个子老头儿。还有那位璐姐,也很随和,拉着我的手和我聊了半天。厂区里临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T台,省模特队搞了一场很棒的时装表演。那些时装大都是宝琴姐自己设计和参与设计的。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模特走台,心里好生的羡慕。璐姐邀我有时间去模特队看看,也可以去听听她的培训课。我真的很动心,可是同那些模特们站在一起,我又有些自卑,就像是羊群里的小猫差着一截儿。无奈上天没有赐给我做职业模特的天分,不过她们每个人的气质给我的印象很深。看来我不能拒绝宝琴姐的一番好意,我会抽时间去参加一些培训,或许就当是一种消遣吧,即便不能改变内在的素质,也可以提高一下外在的仪表,做一个典雅风范的淑女也好,贵在参与嘛。之后我参观了新建的服装设计室和生产车间,一切都搞得很专业,甚至比有些国营的大服装厂还要好。我真的很佩服宝琴姐,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把设想变成了现实。她确实很能干,在这方面我真是自愧不如啊。我也很赞叹宝琴姐有一个很给力的父亲,能给她必要的财政支持。当然也不能缺少她凭借个人的努力建起的那些人际关系,还有她的运气也很好。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能给我的只是那甜美而深沉的父爱,而就连这点可怜的父爱也竟是那样的短暂,如今只能存活在我的心底。我们都生在同一片土地,都长在相同的环境里,可彼此的命运却如此的不同,这一切都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尽管许多人不信天命,可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非人力可改变的,面对着这无助的现实,普通人又能如何呢。也许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因为这世界上还是普通人最多。我这样想是不是很没出息,年纪轻轻就没有了上进,就变得听天由命了。可因为这个世界上,我有了你,我真的很满足,很开心。上天还是很公平的,虽然我失去了可贵的父爱,可让我遇上了真心爱我的和我真心爱的人。从此我不再抱怨世道,也不再感叹命运。也许我无法成为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但我会努力去做一个贤妻良母,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这就是我的本分。
  不管怎么说,在为宝琴姐感叹的同时,也给自己发现了一点庆幸。或许真的有一天,这个服装厂也能成为我业务上的支撑。这里有很棒的设计室也有一群活跃的设计人,有完善的设备,也有一帮娴熟的操作者。也许真的有一天我们能合作成功,去进军国际市场。现在的一切似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我只是希望上天能给我一点好运,让我能有机会遇上更多更好的客户。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善于交际,言辞也比较笨拙,可我一定努力去工作,把能做的事情尽力做好。宝琴姐答应我,只要我能拿到订单,她一定全力以赴地支持我。我真的很期待那一时刻,虽然这一小小的成功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却非常的重要。我也想证明一下我自己,别人能办到的事儿,同样我也能办到。我现在是多么的需要你像以前那样支持我,鼓励我啊。为我祝福吧,愿佛祖保佑我!
  五一节当地放假吗,你们是不是也能休息两天?你上次说你要和邵工他们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去了没有?那边的天气很热,蚊子也很多,你要照顾好自己啊。很想念你。
  从飞机离开埃塞俄比亚之后,便一直是沿着撒哈拉沙漠的南缘向西飞行。乍得首都恩贾梅纳、尼日尔首都尼亚美和马里的首都巴马科几乎是在同一条纬度线上。从空中沿途之上所见到的都是稀疏的树林和红褐色的土地,辽阔的西非大地在植被和色调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连地貌上的变化也不大,就如同非洲人的天性一般,朴实单纯。而途经的乍得首都恩贾梅纳和尼日尔首都尼亚美与马里首都巴马科一样,都有一条河流穿过,地理特征极为相似。这种地理格局在世界上很多国家的首都都可以看到,因为人类必须尽可能地选择靠近水源居住。但是在非洲特别是撒哈拉周边的国家,水对他们的意义甚至比粮食更重要。恩贾梅纳整个城市看上去都是很低矮的房子,几乎看不到柏油路,唯一的一座高大建筑据说还是中国援建的议会大厦,这就是西部非洲。
  飞机终于在马里的土地上降落了。一出机舱门,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就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烘干室,颇有些炽热难耐。后来才知道今天的气温是摄氏42度,也是这个季节最平常的温度。双脚离开了舷梯,终于踏上这块向往已久的土地了,没有中转巴士,向远处眺望,视野如此的开阔,极目直抵地平线。除了那架孤零零的波音飞机之外,所能看到的是,不远处有一座不大的建筑物,大概那就是候机楼吧。一条孤独的跑道,向前延伸着,还有那个不高的空中管制塔台,孤单单地矗立在杂草之中,四周看上去是满目的荒芜。
  卫人杰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禁泛起了一阵凄凉,西部非洲终究是这般的蛮荒之地吗?刚走下飞机的那股兴奋被抵消了三分。虽然他以往工作的地方也都是荒无人烟之地,但这里毕竟是异国他乡的土地,透着一股浓烈的陌生气息。和亚的斯亚贝巴的机场相比这里简直称不上是个机场,也就是个简易机场吧。但愿这里的首都不要像恩贾梅纳那样陋房僻屋,土道灰墙。
  出了机场第一个看到的是单全树,他带着一辆中巴来接大家。这是为了一次能将大家接走,特意从使馆借来的。飞机降落时看到机场离城里不远,但汽车还是要走上二十来分钟。卫人杰和单全树坐在了一起,“哎,邵工他们怎么样了?”卫人杰迫不及待地问道。“哦他们前几天都去了阿比让,丁处长也和他们一起去了。正在那边忙着提货,估计这一两天就赶回来了。”“那接下来呢。”“估计会让谁回来接你们到一个叫塞古的地方汇合,然后就赶奔施工地区了。”“哦,那施工地区离这里有多远啊。”“听说有一千多公里。”“哦。”。
  路两边是稀疏的灌木和偶尔闪过的几处不带院墙的低矮简陋的房子,只有那顺着公路延伸的高压线显示着几分现代气息。这一带地处首都城郊还如此的荒凉,一千公里之外恐怕更是渺无人烟了吧。
  卫人杰看着前边驾驶着中巴的黑人司机问道。“哎,这车是租来的”“不是,是从咱们大使馆借的。”“哦,哎你这会儿车开的怎么样了?”“办事处的小轿车我还能凑合着开,像这中巴还玩不来,哈哈。哎人杰你以前开过车吗”“我在野外开过北京212吉普,也就是开着玩玩,没上过路。”“那就行了,这里城外的公路上没什么车,简直就是公共练车场。我想怕是用不了多久你们都要开车呢,我这儿正琢磨着给你们办驾照呐。”卫人杰这才注意到果然走了半天也没碰上一辆车。“是吗,还需要考‘钻杆儿’(驾照人场地考试的一种,在两根树立的标杆之间走‘8’字)什么的吗?”“不用,这儿对外国人很松,只有笔试。”“哦。”
  路两边的房子多了起来,也能看到两层以上的楼房了,建筑物大都粉刷成白色。交叉的柏油路上也看到了来往的车辆。“进市区了,快到家了。”单全树说着。市里的情景还是让卫人杰心头一亮,路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院落,街道不算规整但看上去还清洁。院内院外道路两旁也有不少的绿树鲜花,虽然和亚的斯的环境无法相提并论,倒也让人有种沙漠绿洲的感觉。单全树所说的家就是办事处的驻地,让卫人杰没有想到的,那竟是一套坐落在尼日尔河畔的两层楼别墅,宽大的院落里有几株高大的阔叶树,遮天蔽日的。让卫人杰感到新奇的是大门口的那颗相思树,伸展的枝杈蓬盖了半个前院儿。树上正开满了粉色的绒花,还挂着许多有尺多长像是巨大的豆角一样的果实,看上去就让人感到凉爽了许多。据说这房东曾是马里早年的外交部长,房子虽然有些老旧,但惜日的奢华仍能依稀可见。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行李搬进了临时客房,这是先遣组刚腾出来的。卫人杰随单全树上了二楼,走进了平台上搭起的茅草棚。从这里向外望去,不远处是由朝鲜援建的文化宫,再往前便是尼日尔河宽阔的河面,河对岸是隆起的山丘,山峦由此向远处延伸着,构成了整个首都的制高点。山顶的陡崖上是总统府所在地,那白色的官邸隐约在一片绿树丛中。河两岸土地和山丘总体色调呈红褐色,整个巴马科城就坐落在一片年代极为久远的褐红色板岩上,带给人们一种古老而朴实的神秘感。办事处倪丽仪主任亲自下厨,为项目组接风洗尘。菜肴虽不是很丰盛,但当地的牛肉确是十分的鲜嫩。用它来做面条卤,味道不亚于兰州拉面。
  晚饭后,单全树带大家出来散步。先来到了对面的文化宫,开放式围栏内四周的甬道是用红褐色的石板铺就的路面,文化宫的主体建筑呈亚洲风格,其实就是一座影剧院。外围建了一个灯光篮球场和一个灯光网球场,场地上有不少当地人在活动。据说,这个建筑物交付使用之后,所有参加建设的施工人员都在回国的途中因飞机失事而丧生,给这座黄褐色的标志性建筑涂上了一层悲壮而神奇的色彩。朝鲜这个自身也不富裕的国家,能在非洲搞这样一个援助项目,而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了。穿过文化宫的围栏,不远便是尼日尔河。
  尼日尔河,全长4200公里,是非洲第三大河流,世界最长的河流是非洲的尼罗河(长6600公里)。但尼日尔河可以称为世界上最奇特的河流,之所以奇特是因为在同等规模的河流中,它的河流走向是独一无二的,有着不可思议的神奇。大凡世界上的河流从发源地到入海口,其流向一般没有大的变化。就是我们的母亲河黄河在河套地区走出了一个巨大的弓形也仍未改其奔流向东的趋势。而发源于塞拉利昂的洛马山脉的尼日尔河,自源头起一路流向东北,直奔撒哈拉沙漠而来。延绵两千余公里,似乎要一头扎进大漠,颇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可恰到了大漠的边缘,就在马里的布雷通它却来了个九十度急转弯,匆匆改道东南而去。仿佛已经感知到再往前走必将被那浩瀚无情的沙漠吞噬掉一样,于是更改了初衷。即便如此,它仍然是敢于拥抱大漠的勇士,是唯一的一条同撒哈拉靠的最近的河流。就连那尼罗河,似乎都屈服于大漠冷酷的淫威之下,远远的绕开了撒哈拉。尼日尔河就这样以胜利者的姿态,在西部非洲画了一个大弧,流经了十个国家之后注入了几内亚湾,它也是流经国家最多的河流。
  有人赞道:辞别洛马奔大漠,欲淘黄沙不示弱。忽闻人间惜碧水,迷途知返笑尼罗。
  脚下就站在尼日尔河岸边。枯水期的尼日尔河,水流平缓,在城市间穿流而过。落日余晖,河面上闪耀着片片粼波。四周一片宁静,能听到隐隐的碧波拍岸之声。几个当地人□□着臂膀撑着独木舟轻荡在河上,在河边芦苇丛中穿行。一群水鸟受到惊扰,噗噗冷冷地鸣叫着飞向彼岸。河水很清澈,因为从源头洛马山脉下来河水一直奔流在由古老的岩石组成的河床之上,河水中的泥沙含量很低。岸边处可以看到成群的小鱼在水里戏游,几只青蛙随着脚步声纵身跃起跳入水中。而前边不远的钢筋混凝土大桥将眼前的景致一挥两断,那是连接城市南北两岸的唯一通径。
  夜幕降临之后,酷热并没消减,这是在马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房间里即使开着空调仍是感觉闷热,老旧的窗式空调的噪音让卫人杰一时无法入睡。也许是时差的缘故,这里虽是星光灿烂,可国内早已是晨朝黎明。他起身来到平台上,靠着栏杆,用一个芭蕉扇不停地驱赶着蚊子。这儿的黑花蚊子个头大,像个俯冲轰炸机一样落在身上就咬,一口下去就是一个大红胞而且奇痒搔心。抬头望去,满天星辰,明亮闪烁,看的十分清晰。北斗七星横在天空,浩瀚的银河,奔腾着、气势磅礴地倾落天边,这里的大地似乎离天空更近。今天是周末,丽雯娘俩不知是否还在睡懒觉,对了,丽雯是从不爱睡懒觉的。她每天都起的很早,是那种属于百灵鸟型的人。丫丫一定还在睡着,她才不会醒得这么早呢,这个小懒虫!想着小女儿睡得憨态可掬的样子,卫人杰甜蜜的笑了。
  单全树还没睡,刚看完了董晓娇写的‘信’,这是卫人杰来时捎带来的,他心里一直在回想着信上的那些话。来马里的这些日子里,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他都无法克制那些思念。它们会像一部很长、很长的电影一样,一幕接一幕在他脑海里闪过,直到他在回忆的甜美中睡去。这时,他似乎听到从平台那边传来了轻微的拍打声。因为他不喜欢空调,所以总是开着门窗睡觉,隔壁的空调噪声没能盖过这时有时无的拍打声音。是谁这么晚了还没睡,他起身钻出蚊帐,穿上拖鞋走了过去。“人杰,是你呀。咋还没睡呀?”“哦,睡不着,大概是时差闹得。你怎么也没睡呀?”单全树站在卫人杰旁边,看着对面山上的总统府。那里是一片灯火通明,可能在举行周末的派对吧。“看对面山上,每到周末都是这样,灯光比平时亮很多。”“是在搞什么活动吧”“也许吧。”“你去过那里面吗”“前一阵子为办签证去了外院的礼宾司,里院总统府还没去过。那上边不是太大,比一个足球场大不了少。”两个人都注视着远方,没有说话。“哎,和邵工他们能联系吗?”“没有留下联系电话什么的,都是他们打电话过来。昨天早上邵工打电话说搞得差不多了,怎么刚到就着急了?”“只想早一天投入工作,这样一路等来很难熬呀。”“前一阵子我陪邵工他们去你们要去打井的地区进行了踏勘,那里真的条件很艰苦,来回一个星期,回来一称体重,我居然掉了五斤肉!估计和脱水有关系,除了吃饭不及时,那里的气候比这里干燥的多,晚上前半宿常常热的睡不着觉。大区的首府加尔奥条件稍好,可城区位于尼日尔河的对岸,要靠摆渡船通行,摆渡船只是白天工作,夜晚停摆,很不方便。所以老邵是坚决不同意在那里建基地,后来临时选定的基地还不知道能不能解决吃水问题。”“哦。”卫人杰一阵的沉默。“哎这里的通讯条件不是很好吧,那以后怎么和基地联络呢”“这还不太清楚,基地附近只有两百公里以外的大区首府才有电话。听说地勘局那边都是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和下边井队联系的。”“对讲机?能直接通话吗,一千公里?”“应该能吧,我也搞不懂。”“我们当年在野外的分队也配了电台,不过他们平时说是用明码发报的。”“你们地质队还配电台?”“是啊地质队属于半军事化单位,连资料都是机密级的。”又一阵沉默之后,卫人杰有些忧虑地说道。“嗯,看来以后基地和办事处的通信联络会是一个问题呀。”“没事儿,等你们把基地建好了再考虑这些问题不迟。”单全树说道。其实,两个人此时心里都挂念着国内的亲人,谈谈工作上的事儿分散点情绪,也算是种自我安慰。
  天空中北斗七星已经向地平线渐渐地坠去,斗转星移,让你体验着坐地日行八万里的逍遥。但是你的目光必须要放眼浩瀚的宇宙,如果你只是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老榕树,那你只能呆在原地止步不前了。其实无论如何没有谁能改变地球的自转和公转,只是这一切太出于自然了,被人们完全地忽略掉了。‘诚然,我们觉察不出地球的运行,但是,如果假定它不动,我们就会得出荒谬绝伦的结论;如果假定它运行,尽管我们察觉不出来,但是我们却得出了法则。’
  上天似乎刻意地关照勤劳的人,时间安排的如似天合。第二天中午陈利便开着公司新买的陆地巡洋舰和丁处长一起赶了回来,他是来接项目组的人员的。丁处长和大家寒暄了几句便进了屋,这几天他最辛苦。这辆宽大的新型TOYOTA吉普车似乎给人们带来了不少的新鲜感,大伙围着它议论纷纷。看着大伙那个羡慕的劲头,陈利脸上闪着得意的微笑。“哎陈利,这车咱在国内没见过,是烧汽油还是柴油啊?”“烧柴油,咱项目组的车都烧柴油。”“哎这车能跑多快呀,开着挺过瘾吧?”“那是,跑个一百四五(时速)玩似的,我来的路上一路都是一百□□.”“啊,一百□□,你不要命了!”“这就叫过一把瘾就死,哈哈。”“别说的那么晦气,这儿可没人愿意陪着你。”“哎,咱们啥时候出发呀?”“邵大组长他们已经进了马里关口,正在去锡卡索的路上,约好了在塞古(马里第二大城市)前边的布拉镇和咱们汇合。”“那还等什么,收拾行李走哇!”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去整理行装去了。“等吃了午饭再走吧,馒头马上就出锅了。”倪主任跟出来喊着大家,刚才单全树已经帮耿祥在准备午饭。卫人杰把行李装上车顶的行李架,回转身来握着丁处长的手说道“既然大家都愿意早点出发,那就不等了。早一天赶到就早一天把我们的基地建起来,就能早一天开工。再见了丁处长、倪主任。”看着大家这般高昂的工作热情,任何挽留的话语在这种似乎群情激奋的场合都显得有些不适时宜。“那就再见了,同志们,我们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等卫人杰他们赶到布拉的时候,邵成功他们的车队已经到了。这个由钻机、运输车拖着寝车的车队,看上去十分的壮观,哩哩啦啦地占了小镇的半条街,再加上有中国人在场,引来了不少的当地人围观。很多人用那句熟悉的语言“你好”打着招呼。因为还有六百多公里的路程要赶,大家稍事休息便继续向预定地点出发了。前边是司机李陀驾驶的钻机车开路,这个几十吨的重的大家伙被军绿色的塔衣罩着,看上去就像一台火箭炮、导弹什么的。每到一处检查站,还离着老远,宪兵们就把路障挪开了。
  卫人杰跳上了顾同乡坐的那辆运输车,坐在了发动机盖子上,背后是一卷行李靠在上边还挺舒服。这运输车很高,挡风玻璃又宽大,视野自然开阔了许多。从首都到第二大城市塞古沿途还有经过了不少的村镇,路两边还能看到很多的密林除了灌木还有高大的乔木。但从布拉再往东北,密林就消失了。在尼日尔河广阔的冲积带形成了大片的灰黑色土地,尽管含有丰富的腐殖物,可缺乏水源灌溉的土地,就如同干旱的沙漠,失去了作为土地的利用价值。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除了零星的一些高大乔木外,几乎没有什么灌木。这当中最为有名的就是猴面包树(波巴布)了,这是非洲特有的巨大落叶乔木。猴面包树长的很粗大,有几个人都合抱不住的,但树冠稀疏。可这样的大树不知为什么常常越长树干越空乏,新的年轮最先失去了生命力,直到有一天会摧枯拉朽般地訇然倒下。等再走出两百公里经过了第三大城市莫不提之后,阔叶乔木便不再出现在视野之中了。粉细的黄沙掩盖着古老的岩石,荒芜的戈壁一望无际。尼日尔河水也没能挡住撒哈拉风沙的侵蚀,能站立在地表之上的大都是千年的顽石,突兀的山丘。
  一路上,卫人杰向顾同乡询问了他们在勘探局井队培训的情况。他们目前正在布谷尼一带执行一个政府打井项目,主要是为村庄打供水井。项目资金来自瑞典的非洲基金,有许多的发达国家每年以各种形式对最不发达的国家进行援助。井队的人对他们两个很冷淡,一些在国内认识的伙计也都有意躲着他们。虽然让他们去了机台,但他们只能站在一旁观看。因为井队的钻机大都是当地工人在操作,他们语言不通,根本无法交流。机组是两三天打完一眼井便要搬家,挪到下一个村庄去打另一眼井。村和村之间的距离不一定,比较大的、人口多的村子,会提供一两间空房,还会送来些吃的诸如大米茶叶烟糖之类,有的还会送来羊腿和活鸡。有的村子比较穷,只能送些茶叶、糖和香烟什么的。两人刚开始连吃住的事儿也搞得很狼狈,因为井队的人说什么都不用带,吃的喝的村里都会送的,害得这老哥俩和当地工人一起吃了好几天的手抓饭。当地人常吃那种用臭鱼干煮得米饭,味道让人不容易接受。为解决这事儿办事处还专门去给他们送去钱和生活用品。施工工艺的基本流程搞清楚了,但对钻机的操作使用只有些感性认识。顾同乡谈到了一些钻进方法,泥浆回转转进和潜孔锤转进之类的,卫人杰只是听过但搞不清楚具体的含义和内容,看来还真是有些隔行如隔山的味道。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就是跟了五六眼井之后,便被轰了回去。谈到这次暂短的培训,顾同乡坦率地承认将来施工起来,泥浆钻进问题不大,但潜孔锤钻进可能还要摸索一段。因为在国内时也只是听说,如今虽然是见到了,但也只是眼见的东西。真正操作起来怕还没那么简单,这一点他说起来忧心忡忡的。卫人杰又详细询问了关于潜孔锤钻进的特点,听着顾同乡的解释,他还是摸不到头脑。毕竟过去连听也没听说过的东西,要在头脑中建立起一个形象的概念很难。
  一路上天气很热,但很干燥。这样人虽然在不停的出汗,可衣服是干的,没有那种潮股黏黏的感觉。开这辆车的司机是提货代理商雇来的,为了怕司机犯困,一路上卫人杰还不时地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和他聊上几句。托在车后边的寝车,不知什么原因走起路来就像个喝醉了的汉子摇来晃去的,不走直线,车走的越快它晃的越厉害。重载超载影响了整个车队的行进速度,他们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预定地点。为了保证行车安全,他们在一个四周已是一片漆黑的检查站附近的空地上停了下来。除了路边一座孤零零的房子之外,附近没有看到任何建筑物。问过两个检查的宪兵,得知有个小村庄就在附近,只是顺着他指点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幸好路过莫不提(马里第三大城市)时在路边的一个杂货店里买了些吃的,把里边的法式面包全包圆儿了。方便面泡法棍,是种很不错的吃法。这些方便面是办事处通过外交特供订购才搞到的日本产的‘出前一丁’,是专门用来旅途应急的食品。刚刚才接近大漠的边缘,便感到了水的珍贵。虽然车队带来几大塑料桶饮水,但由于不知道前边什么地方能搞到水,这些饮水便控制使用了。在没有得到补充水之前,只供做饭和饮水,一切洗漱就全免了。虽然有寝车,但里边装满了从集装箱里掏出的物资,没法睡人。大家都学着像当地人一样,就地铺上一个凉席什么的,和衣而卧了。即使到了夜里头半宿气温还有三十多摄氏度,啥也不用盖呀。不知是谁,在不远处点起了一小堆篝火,一来照明二来也可驱赶野兽。邵成功看起来这几天是忙累了,饭后便独自一人在吉普车顶上铺了张凉席躺下了。其他人便围坐在一起,聊起了闲篇儿。就听陈利说“哎,这次去提货到阿比江可开了眼了。”“哎讲讲,啥事儿啊。”坐在一旁的马俊发好奇地问道,边说着还便往陈利跟前凑凑。“别提了,这第一件就是,我把这辈子的西餐都吃了,以后谁也别再给我提吃西餐的事儿。”陈利一脸的厌恶,好像再吃就要吐的样子。“西餐都吃腻了,你这口福可享大了。”顾同乡挖苦道。陈利没理会顾同乡说道“我啊,给西餐归纳了六个字,少油没盐寡味。简直难吃透了。”“那飞机上的不也是西餐吗?”“那不一样。”“你都吃啥了,说得跟吃木头似的。”胡进问道。陈利接着说道“这早餐呀牛奶面包加黄油,那面包片还烤的硬了吧唧的,还有那煎鸡蛋,你倒是煎的时候放点盐呀,啥味没有。”“那餐桌上一定会有调味瓶你自己放盐不就成了。”胡进不以为然的说道。“那叫个啥吃法,要是给你上一盘炒菜告诉哦你,吃的时候自己放盐,你还不得把桌子给掀了。”“人家那不是西餐嘛。”“这午餐呀,烤鸡腿配炸薯条,这干吧拉叽的连碗汤也没有。要了个沙拉吧全是生菜还酸了吧唧的,甭提多难吃。晚餐是烤鱼,炒米饭,端上来我一看,盘子边上有一块桔子瓣儿,好啊可见到点水果了,拿起来一咬,嘿差点没把牙酸倒了。”“哈哈,那是柠檬吧,是让你挤在鱼上去腥味儿的。”胡进嘲笑道。“唉喝牛奶吧还闹肚子,喝咖啡吧还苦,谁又能就着茶水吃炒米饭啊。你说这洋人都怎么活的。哎还有那刀子叉子的怎么使怎么别扭,这烤鸡腿带着骨头你让我怎么切呀,我干脆上手得了。”“这就叫啊挣洋钱呀,就得受洋罪。哈哈。”马俊杰说着笑的很开心。“哎小子,还有什么稀罕事儿啊?”程耀祖在一旁抽着烟斗问道。“哎我说老家伙,这回你没去那可是吃亏吃大了。”程耀祖笑呵呵地听着。“我们住的那个宾馆啊真是太高级了,虽然没有星级,可那服务是五星级的。”“都有什么服务啊。”“那前厅和门外到处都是当地的姑娘,各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那些住店的洋人来了,上去搂上一个就走,别提多随便了。”“洋人?哪来的那么多洋人啊”胡进问道。“丁处长说是些个外国轮船上下来的水手。”“那是些□□吧,你们是不是住到妓院里了。”马俊发疑惑地说道。“法国很开放,不禁黄,它的那些前殖民地国家也都保留了这些习惯。”胡进解释道。“哎小子,你没去搂上一个。”“没有,我哪儿敢呐,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儿呀。”“你怕啥,是怕艾滋病吧。”“我呀,我是怕她们会掉色儿,把我给染黑了。”陈利嘻嘻地笑道。“哎,你们都到了象牙海岸了,没搞点象牙什么的。”胡进问道,陈利听了故作神秘,也不吱声只是嘻嘻地讪笑。“哎你小子,有啥好东西拿出来让俺们见识见识,又不抢你的。”老程故意不耐烦地说。“就是,让也我们过过眼瘾吧。”马俊发哀求似地说道。陈利拿眼向邵成功睡的吉普车上瞧了一瞧,看见他正背对着这边,这才小心地从一直背在身上的一个小工具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来。嘘声地说道“小声点,我这可是偷偷地买的。”坐在旁边的程耀祖一把抢过去,“哎轻点、轻点。”陈利担心地说着,眼睛不眨地瞅着程耀祖把纸包一层层地打开。里边是一副象牙手镯,一双象牙筷子,程耀祖拿起一只手镯就往自己的手上套,可只能套进去五个捏在一起的手指头。然后咧着嘴说道“这么细个眼儿,谁能戴的上呀?”“老程,这哪个女人的手像你似的,手指头像胡萝卜一样粗。”顾同乡说道。“哎我都叫人试过的啦。开始我也觉着太小,可那店主拉过一个女人,那个胖女人比我的手还大,可人家戴上了。女人的手掌比男人的骨头柔软,这手镯看来天生就是为女人造的。”“这是啥,难道是筷子。”老程边说边手里比划着“那不是筷子是啥?”顾同乡反问道。“你家的筷子是这样弯弯的,这能夹上东西来吗。”“人家那是艺术品,谁让你真用它吃饭呀。使象牙筷子,你以为你是那皇亲国戚呀。”这老哥俩又杠上了。“没有直的,我是从这么一大把筷子里边挑了半天才挑出来的。”陈利说道。“就买了这点小玩意呀,是不是卖象牙的不多呀。”胡进似乎对这些东西看不上眼地说道。“哎钱紧啊,就这还是我事先朝单翻译借了五千西朗呢。嗯,卖象牙的不少,有整个一条街两边都是店铺,不过也没什么太稀罕的东西。大都是些动物、人头像啥的,和咱的那些牙雕艺术没法比,真是瞎了材料了。”陈利说着一脸的可惜。“哎李陀,你没弄点啥回来啊。”马俊发问道。“我呀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还真看不上那些个粗粗糙糙的东西。再说了象牙是违禁品查出来会被没收罚款的。”李陀说道。“那就是非洲艺术啊,粗框豪放。买原牙不行,不过工艺品眼下好像还没那么严格吧。”胡进说道,似乎为李陀没买象牙感到惋惜。
  篝火亮光闪闪,映照着这些未来的沙漠人的脸。四周寂静黑暗,似乎唤起来丰富的想象,身处异地更增加了某种神秘感。旁边传来了均匀的鼾声,有人已在这荒野之中坦然地进入了梦乡。偶尔从村里传来了几声狗叫,听起来很远,丝毫惊扰不了酣睡人深沉的睡眠。也只有这偶尔传来的隐隐的狗叫声能让人感觉到,尚有人迹离此不远。从当地人围坐的篝火那边不时的飘来一股茶香还夹杂着糖被烧热后产生的甜甜的味道,也偶然传来几声低语。没有灯光,没有星光,除了篝火的亮光,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昏暗。
  当地的夜短天长,还不到早上五点钟,东方的天边已显出了鱼肚白光。卫人杰醒的很早,也许是因为露天地儿里睡觉总是睡不踏实的缘故。朦胧之中他坐起身来环顾着四周,不远处的视野里看上去似雾非雾的,在村落的那个方向是一座小山。山脚下至半山坡上,零零散散地坐落着一些茅草房或石块砌的小屋,几缕炊烟正从那里扶摇而上,又散布开来,把整个村落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之中。山脚下有几棵高大的乔木树,从那枝繁叶茂的树冠之下传出了阵阵的舂米声。几只野鸽子在不远处的一棵矮矮的刺儿树上咕咕地叫着。路旁那个检查站屋外,两个宪兵正怀抱着大枪坐在椅子上打盹。旁边昨晚点篝火的几根木头还在冒着丝丝青烟,人们三三两两地睡在四下里,为了防蚊子都用被单子蒙着头,一时间也分不出谁是谁来。卫人杰伸了个懒腰,享受般地呼吸着清晨那略带凉爽的空气。听到餐车那边有动静,一定是耿大夫在忙早饭了,卫人杰起身收拾了一下铺盖便走了过去。“耿大夫早啊,做什么饭啊?”“哦小卫呀,早早。哦还能做什么呢,水也不富裕,就熬点米粥、煮个鸡蛋,还有面包和咸菜先凑合吃吧。”餐车里边也堆着不少的东西,暂时没法使用,只好在旁边支起一个临时的燃气灶做饭。一张折叠桌成了临时的案板。“我能帮着做点啥耿大夫?”“哦,你就来搅着这粥吧,别让它扑了锅,我去切点咸菜。”
  吃罢早饭,大家在邵成功的催促之下,上路了。出发之前卫人杰还没忘了让胡进过去和那几个宪兵打个招呼,对他们昨晚的关照表示感谢,这些个检查站是以后往来首都的必经之地。
  这一带的地势较高,为洪博里高原,沿途有不少拔地而起的山丘。这些突出的山峰虽然绝对高差不足百米,但由于总体地势平坦,在一二十公里之外便可看见。有一处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储油罐,大家后来就给它起名叫‘油罐山’,还有一山更是奇特,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巨人的手掌,五指微拢、掌心平直地指尖朝上伸立着,连那五个手指的粗细长短都惟妙惟肖,被称为‘五指山’。在这座小山对面不远处的山脚下,是一片由许多临建房组成的建筑群。那是当年法国人修这条柏油路时遗留下来的住地,没想到一年多之后这里竟成了井队的又一处基地。其实这里距要建基地的镇子也只有一百来公里,但出了施工区域。
  项目组要‘下榻’的地方终于到了,从路边检查站下道不远便可见到不少的土坯房。这里就是高镇,对于大多数人都还陌生的地方。高镇其实是坐落在一个很大的湖泊旁,当然这个湖在一般的地图上没有标记,不过它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湖,它的湖水是土黄色的浑浊液体,从来没有清澈过,大概是因为它被黄沙包围着。这里之所以能见到很多的土坯房,正是因为这个湖的存在,为建房提供了水源和泥土。卫人杰和邵成功一起坐着车在附近转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一处理想的地块来扎营。他们先到镇上看了看,整个镇子大部分房屋建在朝向湖面的舒缓沙坡上。这里载重车辆通行困难,看来不能把基地建在镇里或离柏油路太远。就在镇子和公路之间有一处由断壁残墙围起的空地,一时看不出这里曾经是做什么用途。看来年代已是很久远了,因为附近的当地人都说不清这曾经是做什么用的或归属于谁。说是围起,其实只有靠镇子和从公路通往镇子的沙土路(如果也能称其为路的话,因为这世间本无路,只是人走多了便成了路。)两个方向上还有些土坯垛,其他两边只是地面上还留有能连成一条线的土坯痕迹。所有的车辆都开进了这个不到半个足球场大的地方,经过简单地规划,分出了生产和生活两个区。寝车和餐车等被拖到了生活区,其他车辆都暂时停在生产区。卫人杰帮着陈利一起操作起吊车,尽管谁也从来没有操作过这玩意儿。他们要尽快地先把代理公司租来的两辆大拖挂上的东西卸下来,以便让它们能及时地返回首都。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拖车上卸下的物资堆放在一起,像座小山一样。送走了那两辆大拖挂,卫人杰来到正在生活区张罗的邵成功身旁“邵工,那边的东西都卸完了,只是眼下没地方归置。只好先堆在那儿了。”邵成功看了一眼那边堆放的物资说道“就先堆在那儿吧,等明后天带上吊车和运输车一起去趟加尔奥,如果没什么意外把那儿的旧集装箱拉回来当仓库。”“好,等一会儿我就去安排人手把运输车上的东西先卸下来。哎邵工,咱们带来的水不多了,这镇上哪能搞到水呀?”一说起水的问题,邵成功本来烦乱的心好像又被什么撕扯了一下。自打他率先遣组到了马里,他就没有一天消停过。人事关系问题,工作安排问题等等事情繁杂、头绪纷乱搞得他是疲于应对,焦头烂额。而倪主任刚来的时候对他还挺客气,可时间不长就让他感到处处窘迫、事事被动。这个女强人在工作上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几乎所有的问题都要逼他自己拿出办法来。虽然有时候丁处长也会帮他拿个主意,可到头来还是弄得他很狼狈。那一阵子真是让他寝食难安呀,他甚至恨不得跳进尼日尔河里一了百了。在基地选点的问题上,倪主任建议他把基地建在大区首府加尔奥,可他去了一看,那里倒是啥都好些,毕竟是个城镇,可就是过河麻烦。如果从办事处回基地一天几乎不可能,除非半夜就启程,否则赶不上最后一班渡轮。从那里去办事处,要等渡船开了才能过河,半夜才能赶到。而渡口附近根本没有可住宿的地方,一旦错过了时间到时候只能望河兴叹了。这要是万一生产上有个急事儿,这边渡口偏偏停了摆,那可是要耽误大事儿了呀。他说什么也没同意,可换了别处,其他条件不说,单是吃水问题就很难解决。当初他看到这一大片湖水,心里曾暗喜,老天助我。他也去看了挪威人那儿的井,那是镇上唯一的一口井。一个当地雇员答应到时候可以供给他们一些水。等后来讨论起基地的用水问题时他便自信满满地说,那里有那么一大片湖水还能没水吃,当地人能吃他们也能吃。虽然他最后赢得了决定权,可他其实也吃不准到底能不能就地搞到水。他一直就是凭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这股劲撑到了现在,可如今已是车到山前了他却还是没看见那路在哪儿。听到卫人杰如此一问,他用手搔着头皮思量再三说道“你带胡进去镇上吧,那里有家挪威的民间机构,这镇上只有他们那儿有一口井。上次没能见到他们管事儿的人,临时要点水应该没问题。你再带上个桶什么的,从湖里取点水回来,看看能不能吃用。”
  卫人杰带上胡进找到了那家挪威机构,这是一家由科研基金赞助的研究沙漠生态环境的学术流动站。这一段时间研究人员都回国了,只有一个挪威人留守。卫人杰说明了来意,那人倒是很友好,说临时取些水没问题,但长期供水不可能。主要是这里的供水能力有限,供水装置运行也要有成本。随后那人还带着他们看了那里的供水设施,那是在院子一角用人工开挖的一个渗水井,井壁用石块砌成,水来自大湖。经过土层的过虑,湖里渗透过来的水不再那么浑浊。从渗水井里抽上来的水虽然比湖水好了很多,但颜色气味不佳,仍无法直接使用。还需要用水泵打入一个水处理装置,经过处理的水再存入一个大水罐。那人说平时这套设备也就能满足十来个人的日常用水,主要是水处理设备的维护费用很高。而今年的研究课题已经告一段落,目前只是维持状态,等待下批研究人员到来。因此,现在每日的水处理量已经降到了最低限,就是将来课题组来了,也不可能有多余的水对外供应。从挪威机构出来,卫人杰他们穿过镇子奔向湖边。远远望去湖面很宽阔,现在是枯水期,最宽的地方能有一两公里。湖的对岸是一片茂密的刺儿树林,土黄色的湖面,平静如镜。今天说是当地的集市,人很多。这里的男人和女人们大都穿着长袍,男人的长袍一般是单一颜色的面料,下身穿着长裤,而且像阿拉伯人一样头上围着宽大的头巾。服饰同中东的阿拉伯人很相似,这和他们信奉□□教受□□文化影响有关。女人则光着头或扎着许多小辫子,非洲人不论男女都拥有一头浓密的绒毛卷发。本来所谓的路,也就是房屋之间的空地,就不宽。又有许多摆地摊的,宽大的吉普车只能像牛车一样慢慢地向前挪。除了有很少一些干瘪的土豆洋葱之类的能认得,很多像草籽儿、树叶儿树枝一样的东西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干啥用的。陈利一边开车一边问道“哎,这些草籽树叶啥的是人吃呀还是喂牲口的?”“说不好,非洲人的饮食很特别,尤其是这偏僻的地方。看样子是人吃的吧。”胡进猜测着。最吸引人的是那些鲶鱼干,数量很大,都成麻袋的堆在那里,老远都能闻到它散发的一股独特的腥臭气。
  在湖边,他们把带来的塑料桶灌满了湖水,准备带回基地。“装这水干嘛呀?”陈利问道。“邵工让带点湖水回去,我估计是要看看能不能处理一下之后用。”卫人杰说道。“就这水,咋处理呀,咱又没有人家挪威人的那套设备,异想天开吧。”陈利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卫人杰站在湖边,眺望着远方。他此时无心欣赏这眼前的湖光水色,吃水问题如果不能很好的解决,那将给项目组造成很不利的影响。搞不好会为水而来,却被水而困呀。望着眼前这片湖水,要是说没水吃,谁能信呀。他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捧湖水,闻了闻有些腥,尝了一口有些涩。撂着水洗了一把脸,倒感觉像打了香皂一样,滑溜溜的。他摇了摇头招呼胡进和陈利“走吧。”
  吃完午饭,耿祥端来了一盆烧开了的湖水放在了邵成功几个人的面前。白色搪瓷盆里湖水由原来的胶体溶液变为真溶液,颜色还是有些发黄,盆底上有一层土黄色沉淀物。“味道不怎么样,很难喝呀,加上点白糖会好一点。”耿祥笑着说道,看来他已经尝过了。程耀祖用他的碗在盆里了点水,呷了一口,吧嗒了吧嗒嘴,摇了摇头。邵成功看着程耀祖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没吱声。卫人杰说道“这湖水经过加热处理,虽说去除了不少水中的沉淀物,也初步消毒。但还是有些异味。即便勉强饮用无害,但这里无煤少柴的,要是用液化气加热那成本高不说,费时耗力怕也还是难以满足需求呀。另外,用漂□□处理的水也不比加热处理的水更好,但这里的环境温度不适合漂□□的长期存放。不管如何处理,我们都很难保证处理之后的水能达到饮用水的标准。”这里白天的气温很高,即使坐着不动,身体发胖的人都会出汗,稍一活动那汗出的就更多了。每个人额头鼻尖上都挂着一层白白的汗碱。高温加干燥,让体内的大量水分化成汗水蒸发,出汗多喝水也多,而小便却既短又疼。“这湖水不能吃,挪威人那儿又指望不上,这原来盘算就地解决饮水的两条道都不行了。唉看来只能用咱们当初商量的第二方案,用罐车从加尔奥往这里拉水了。”程耀祖吸着烟斗表情沉重地说着。“用水罐车从两百多公里外的地方拉水?那来回至少要一天的功夫。那到时候说不定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马俊发讪笑着说道。“这一身臭汗连个澡也洗不成,打井的人,居然会没水吃,这不是笑话儿吗?”柴油机工杜宝森不阴不阳地说道。邵成功看了他一眼“就先这么定吧,大家平时节约用水。等咱们的钻机调试好了,到时候看在这附近能不能打成一眼井。”“哎这才是正经办法,真能打出眼井来,到那时就不再为水发愁了。”胡进说得,似乎像是黑暗里看到了曙光。“是啊,活人还能让尿憋死。”顾同乡也来了一句。“好了,大家都抓紧点,争取明天去加尔奥。”邵成功嘴上这么说,可能不能就地打出井来心里根本没谱。没有仪器探测,只凭眼睛看就能找到地下水,那是开玩笑,他邵成功也没这个本事。不过看到大家脸上的笑容,就算将来打不出井来,给大家留点希望也是好的。
  邵成功安排卫人杰他们继续归置整建基地,自己带着车队去了加尔奥。胡进是第一次去加尔奥,在渡口他们一行停了下来等待河对岸的摆渡船过来。这里是这条通往首都的柏油路的尽头,过了河就都是沙土路了。渡口处背后是一个小山包,附近有一些民宅,两边有几个草棚子,是当地人摆摊儿的地方,为过往的行人和运输车提供一些餐饮服务。这里是北部大区唯一的陆路运输线,所有的物资都将通过这里运过河,然后疏散到北方各地。渡口边还有几辆大拖挂货车停在一旁,不知是要过河还是过了河的。渡口处的河面不太宽,可能是两岸的河堤进行了特别的加固。河的对岸光秃秃的,只有一个小草棚子,和那个作为码头的凸出土质平台。摆渡船过来了,船头在一个合适的位置掩上了岸,放下来跳板,跳板的位置基本同路面平高。船上只是下来了几个行人,有两个戴帽子的大汉朝胡进他们摆手招呼着让上船。运输车在那两个大汉的指挥下平稳地开上了渡船,看上去不大的舱面竟把三辆十余米长的载重车都装了上来。这是一条两头都有驾驶楼的双发双桨平板渡轮,吃水很浅,朝那头开那头便是船头。船的两头都有跳板,方便车辆上下船。胡进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渡轮,他攀上驾驶楼和船工聊了起来。船工看上去很友好,一边和胡进聊着,一边熟练地操作着。在柴油机的轰鸣声中,螺旋桨搅动着河水,推进着渡船向河对岸缓缓驶去。尼日尔河水在这里流的很舒缓,如果你不选择参照物,几乎看不出河水在流动。快靠岸了,船头一侧的螺旋桨被慢慢地提了起来,随着河水的深浅变化调整着吃水深度。船头一侧平稳地掩上了岸,跳板放下的位置正搭在那个平台上。
  他们从联合国难民署救援机构遗留下的旧物资里搞到了几个旧集装箱,是上次来踏勘时看好了的。这些东西在这里已经放了好些年了,一直没人要。但在自来水公司邵成功却碰了钉子,不管他好说歹说,那主管就是一句话,这里的供水能力有限。他们不负责自来水管线系统之外的供水,让他去找水事局。可水事局的局长去了巴马科,局里没人管事儿。邵成功在水事局的院子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显得不知所措。炽热的太阳直晒在身上,他只浑然不顾,此刻他已是心焦似火,里边比外边更热。难道这么大的一个城镇竟没处去找一个便利的水源,你自来水公司不对外供水,难道要让我去大街上的公共水龙头接水不成。守着眼前这么大的一条河,不会是供水不足吧。“不行就干脆从尼日尔河里直接取水算了,我看那河水比湖水强多了,那应该用不着谁批准吧。”胡进不耐烦地说道。邵成功犹豫了,跑这么老远拉回去的是河水,还要漂泊处理,太不划算了。他翻腾着他的公文包,那是他特意为出国买的,想找出点什么清凉油之类的小礼物,塞给那个自来水公司的主管。哪怕能搞一车水拉回去先用着呢,那也总比空手回去强呀。翻来翻去什么也没找着,他正急的没主意的时候,突然看见那本被他掏出来放在车座上的合同文本。他眼睛一亮,想起倪主任在他来踏勘时曾经提醒他的一句话,‘我们执行的是政府合同,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当地政府协助!’。“对,管他呢,有病乱投医!”邵成功嘴里嘟哝着。“投医?谁病了?去哪儿的医院啊?”旁边的胡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噢噢,不是去医院,是去见大区行政长官,也许能有什么办法,嗯试试吧。”邵成功支吾地说道。
  没想到大区政府门口全是实枪荷弹的宪兵在站岗,堆起的沙袋上还架着机关枪,如临大敌一般,让人感到有些紧张。该不是要打仗了吧,没听到什么消息呀。当年索马里战乱的情景,竟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要是真的开战,这项目可就进行不下去了,我该不会这么倒霉吧,来哪儿、哪儿打仗。满腹疑惑的邵成功挺了挺胸给自己鼓了鼓精神,跟着腰跨手枪的副官走进了那间宽大的办公室。大区行政长官是一位中校,很客气地接待了他,这让神经一度紧绷的邵成功情绪上放松了许多。他通过胡进翻译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说明了来意。开始时那中校还面有难色,只摇脑袋。但当邵成功拿出了由总统签字的合同书,要求提供必要的饮用水时,这位中校二话儿没说,就给自来水公司打了电话。同意他们用水罐车去拉水,只是要象征性地付点水费。他说他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对他的健忘表示歉意,因为他不久前曾去参加了项目典礼,还表示随时提供必要的协助。
  供水问题暂时就这样解决了。在自来水公司交了款之后,拿到了取水许可证。邵成功觉得这还真让他给蒙着了,没想到这事儿这么顺利就解决了,看来这合同上的总统签字还能管点用。“瞧瞧,这就是咱的合同,有他们总统的亲笔签字,没它办不了的事儿。”邵成功拍着装有合同的公文包,得意地对跟在后边的胡进说道。从加尔奥搞到饮用水,暂时缓解了基地的用水压力。看来像这样重要的事儿还得自己亲自出马,办妥了这件事,邵成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